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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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学到大学，一路走来，我们的手做过不计其数的题，写过数不胜数的试卷。原本那双白皙细嫩的手经过长年累月不停地写字，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光滑细腻了。虽然我右手中指因为长期写字长了一层厚厚的茧，甚至现在中指已经严重变形，但是我却很感谢我右手中指这个茧，因为它见证了我长期坚持不懈辛勤付出。如果不是一直努力读书写字，我可能进不了大学。相比于我初中那些同学，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他们因为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只能靠出卖体力劳动来谋求生计。我这么说并不是鄙视那些体力劳动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成长。

岁月蹉跎，笔耕不辍

我自身右手中指的茧与我父亲满手老茧比较下相形见绌。父亲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见证了他艰苦岁月，人生坎坷。父亲年幼时聪明好学，但是却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家境贫寒，不得已才被迫辍学。后来奶奶看见儿子没读书，心里着急过意不去，便去询问父亲是否愿意跟随姐夫去学门木匠手艺以便日后好谋求生计。父亲于是就在他十八岁年纪跟随我姑父去学习木匠手艺，学了将近十年，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父亲凭借自己这双好手艺，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名气，便纷纷来找父亲制桌椅书橱等日常用具。

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每天晚上都会点着家里一盏煤油灯在院落旁制作各种桌椅，他一丝不苟地用锤子敲打着各种家具，家里时常发出各种响声。年幼的我最喜欢看父亲干木匠活，总喜欢问父亲有关如何制做出那么精美的桌椅。有一回我记得我跟父亲打趣道：“爸，以后我要继承您做木匠的手艺”。而父亲却笑道：“哪有女孩子家家去干木匠活呢，女孩子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弹琴刺绣”。当父亲说完这话时，我发现父亲那双巧手经过长年累月对桌椅打磨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看着父亲手中的一手老茧，不禁让我热泪盈眶，父亲一生都在为我们这个家辛苦操劳。后来因为现代技艺发展，原本以木匠为生的手工艺人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他们被迫只能改行去从事其他职业。而对于父亲这种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来说，除了干木匠以外，还只能干水泥工地了。每天父亲顶着烈日，手不停地挑拣着砖块来回奔跑于工地，他的那双手比他曾经做木匠时的茧更厚了。记得有一回父亲在工地上不小心让一块滚下来的砖给碰到手了，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便连续两个礼拜住在工地上，妈妈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爸只是说：“老板让他们加个班，会有双倍工资奖励”。妈让爸别这么拼命赚钱，我们一家人可以省吃俭用少用点钱，不能累垮了爸，毕竟爸是一家的顶梁柱，是天，如果哪一天顶梁柱垮了，我们一家人该咋办。爸只是用平和的语气告诉妈：“趁着他现在没老，能挣一点是一点”。

后来妈不放心爸，便让我去爸干活的工地上找他。我一直在人群中搜寻爸的背影，始终没看到爸的人影。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工地一处角落有个瘦弱的身躯，他直接坐在砖上在啃馒头。我走近一看，那个人便是我的父亲。我开口叫了声“爸”，然后爸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闺女，你咋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念书”。在此时我才发现父亲的右手缠着绷带，我心疼地说：“爸，你受伤了，跟我回家吧”。父亲只是平静地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别告诉你妈爸受伤了，闺女”。当时我的泪水潸然而下。此时我意识到了眼前我的父亲虽然手中布满老茧，但是他的心中也经过岁月沧桑洗礼，也磨出了老茧。而父亲心中的茧，便是家庭的责任与担当。

心中有茧，便是担当

然而天意弄人，时运不济，父亲干水泥工地这份工作并不是长久之计。前期房地产行业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到了后期因为许多投资商和开发商嗅到了地产行业的商机，便纷纷投资地产，造成房地产行业供大于求，呈现一种饱和状态。在这种饱和状态下，许多从事地产行业的公司也纷纷濒临破产倒闭的风险，而那些靠干水泥工地的工人们即将面临失业的窘境。父亲所在的这家工地投资商因为金融危机，资金亏损严重，公司破产清盘下市，父亲和他的许多工友都失业了。于是他们只得打点好行李，背上东西，踏上返乡的火车。

在火车上，几位工友都在讨论如果就这样回去，那今后就只能在老家种几亩田和几亩地了，种田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的，连养活自己都成了一个大问题，更别说养活一大家子人了。就在几个工友七嘴八舌讨论下，有一个安徽阜阳的工友建议道：“要不我们大家都干脆别回去了，反正回老家种田种地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我们大家都到江西隔壁的邻省广东去打工吧，听说广东经济发达，工资待遇也高，我们大家去那里碰碰运气吧。保不准还能多赚两个钱好回家过年呢”。另一个工友说：“这点子不错”。于是父亲就和几个工友踏上了南下广东务工的列车。

当父亲与他随行的几位工友到达广东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他们内心是很徘徊无助，尤其是在广东坐地铁的痛苦经历。父亲和他的工友们都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都习惯用老年机，都不怎么会用智能手机。当他们几个人乘坐地铁时，好多人都是通过扫地铁码通行进站，而父亲他们几个人则是用他们的老年机打开照机左拍右拍去扫码，结果扫了半天都没有扫出来。父亲和他的几个工友对视了一下，便说道：“我们哥几个干脆就别坐地铁了，直接走路去招聘的工厂吧，反正我们都走了半辈子的路，也不差这几步路”。

他们便走下了地铁，一起走路去了招聘劳动力的工厂。当他们来到招聘处，看着这里好多招工的，但是很多是有学历门槛限制，对于父亲他们干了半辈子工地的人来说，有些岗位他们高攀不上。但是他们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虽然他们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他们却很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又踏实肯干。外加上他们之前干过水泥工地，有经验，虽然谈不上是一技之长，但也是有用武之地的。父亲和他的工友经过反复思考和不断应聘，最终他们几个入职到了一个陶瓷厂。

陶瓷厂的工作异常艰辛，那里的工作生活都是忙碌劳累的，每天都要上将近十二个小时的班，而且经常要熬夜加班，实行两班制。如果他们完成不出陶瓷的产量的话，主管便会暴跳如雷，斥责他们，甚至是扣他们的工资。有的时候为了完成陶瓷生产量，父亲他们早上都不吃饭，中午仅是吃几个包子和馒头，而晚上有时间就吃，没时间就算了。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父亲他们只能顶着压力，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仿佛他们在老板这个资本家的眼中就是不用休息的机器。在面对陶器烧制过程的高温高压下，发生一些意外是难免的。有一回，父亲打开陶器炉箱去把那些烧制成型的陶瓷搬出来，用力过猛，不小心让炉中的一块炭火给滑下来了，炭火顺着它那种惯性就滑到父亲手背上了，父亲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烫伤了，但是他依旧咬咬牙坚持把这天班给上完了。

在晚上时，父亲问工友王叔叔有没有那个活络油，王叔叔说：“大哥，你要活络油干啥子啊”。父亲只是说：“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让炭火给碰到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王叔叔着急地说：“大哥，我给你找去”。当王叔叔看到父亲手背烫起的地方，水泡鼓起，布满了血丝，青紫分明。王叔叔一脸责备又心疼地对父亲说：“大哥，你看您都烫伤了这么严重，还说没事，咋不请个假休息一下，别强撑着，万一出啥事了家人会担心你的”。父亲笑着说：“没啥大事，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都是一点小伤，如果我请一天的假，一天的工钱就没了，我受点皮肉伤不碍事，关键是我闺女还在读书，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苦一点没关系，就希望闺女以后不要像我一样苦一辈子就行”。王叔叔眼角湿润起来了，说道：“大哥，您真是一条硬汉”。

经过一年辛勤的努力，父亲和工友都相约一起返乡过年。父亲邀请同行的工友都到我们家去过春节，一块聚聚，热闹热闹。在除夕年夜饭的那天，工友王叔叔让我坐到他和父亲的中间，然后王叔叔握着我的手和父亲的手说：“妮儿，你知道你和你爸的手有什么区别吗”，我一脸疑惑地说：“王叔叔，没啥区别啊，都是手啊”，王叔叔说：“妮儿，不，有区别，你先摸摸你自己的手，然后再摸摸你爸的手”。我听从王叔叔的话，先摸了摸自己的手，细腻光滑，摸起来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再去摸父亲的手，发现父亲的手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粗糙无丝毫弹性。王叔叔接着说：“大哥的手是你们这个家最温暖的手，他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任劳任怨，从来都是默默付出，妮儿，你长大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爸啊”，父亲乐呵呵地说道：“我闺女从小到大可懂事了，从没让我操过心，有这个闺女我不知道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气啊”。父亲的几个工友在一旁羡慕地说道：“真好，老哥我们敬你一杯”。除夕之夜，爸和他的工友们都一起举杯痛饮，我们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幸福温馨之中。

后来因为父亲年纪大了，做了八年的陶瓷流水线工人的父亲只能离职下岗。对于干过木匠，干过泥瓦工，干过陶瓷工的父亲来说，他最怀念的还是做一位质朴的农民。父亲回到老家，承包了乡亲们的一些农田。每天扛着锄头，踏着清晨的露水，到田地里开沟放水，忙得不亦乐乎。经过年复一年，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比以往三次都更厚了，更坚硬了。有一次，我非常心疼地对父亲说：“爸，您为我们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难得有空闲时间去休息，您就在家好好休息吧”。父亲听后笑着对我说：“闺女，你的好意爸心领了，爸干了半辈子活，闲不住，即使爸已经下岗了，至少应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总不能让家人饿肚子吧”。我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后，若有所悟。

手茧是外在的付出，而心茧便是责任担当，是家人幸福安康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