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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六点，童芙和老伴姬刚准时从梦中醒来。推开窗，堆积在小城上空的乌云愈发浓郁，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在缓慢有序地扩张。这个乌云是昨晚七点突兀出现的，连天气预报都没有提前捕捉到。最近，天气不好。左邻右舍总是这么说，但也仅仅是说说而已。对着黑压压的天空，有人喃喃自语，有人议论纷纷，也有嬉戏玩耍毫不在意的。也不下雨，尽管人手都准备着一把伞。
喉咙干得厉害，童芙从温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气息从身体里往四处扩散，她感觉到了舒适。以前不这样，以前她的肌肤还可以感知风带来的湿度，以确定天气的变化。但现在不行了，或许，从上周开始就不行了。皮肤干巴巴的，就像沙漠，只有干渴。
双人书桌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中那个年轻充满朝气的男人是她的儿子姬元，在北京上班，也是她生活幸福的根源。
童芙面色红润有些显小，五十岁的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左右。老伴姬刚却是清瘦，一张苦瓜脸，眉宇间有一块突起，旁人都说这是他固执的象征，事实也是如此。作为童芙的丈夫，他经常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对姬元也一样，当年姬元想要学美术，硬生生被姬刚给改成了计算机。但是没有人指责姬刚，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把童芙的生活照顾得很好，阻挡了童芙家里人对她的索取和指责。他把姬元培养得很好，全部资产都用来投资姬元成长，而他自己却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
姬刚打开了院门，乌云比之前更密集了，空气也开始潮湿了起来，这是快要下雨了。院子里的月季，玫瑰，扶桑等已经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是他整日无所事事获得的成果。童芙已经开始做饭了，菜籽油的香气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天色并没有因为时间变得亮一些。
姬刚走到院子里，伸展了一下四肢。他每日都会在院子里练练八段锦，身子站直，十指交叉缓慢向上，极力向上托……十多分钟后姬刚结束了自己的锻炼，回到屋子里洗手吃饭。
自从姬元去北京上班以后，他们两人就过着这样平淡的生活。
吃过早饭，雨终于还是下来了，耳边碾过沉闷暗哑的雷声，伴随着划亮天空的闪电。童芙站在窗前，看着外边的雨，心口突地疼痛了起来，像是被谁拉扯着，喘不过气来。她只得撑在窗户上，缓慢地下蹲，好让心的压力小一些。姬刚听见动静跑了进来，看着童芙捂着心口，额头全是汗，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这是咋了？怎么突然痛起来了？”
“不，不知道。”童芙艰难地开口，她说不清楚，这是第二次经历这样的疼痛，第一次还是她母亲去世。
想到这里，童芙突然开始恐慌，她指着书桌上的手机，对着姬刚说：“快，快把手机给我。”
姬刚正好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她旁边。又走过去把童芙的手机拿了过来，递给了她，“到底咋了？”
“上次，上次我妈走的那天，我也这样痛。是不是我爸出事了？”童芙说着，手颤抖着滑开手机，准备打电话，她那样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别急，应该没有事的，昨天不是还打电话了吗，老爷子健康着呢。”姬刚轻拍了拍童芙的背，安抚着她。
02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空中萦绕着雾状的烟。
童芙心脏的疼痛已经缓解，她给父亲打过电话，父亲浑厚的嗓音治愈了她。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就不疼了。童芙想不起来数月前母亲去世她疼痛了多久，记忆好像断层，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哭得稀碎的身影。
姬刚也悄悄地吁了口气，刚刚童芙的模样有些吓人。他知道她对自己父母有着恨也有着爱。他没有办法替她做选择，只能用尽全力保护她不受伤害。
童芙其实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姬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正被父母明码标价地买卖。谁出的礼钱多谁就能娶她。那个时候的童芙长相甜美，一直低着头坐在她父母旁边，未曾发表任何言论。只是结束的瞬间，她抬头张望天空的神色带着一丝忧郁。姬刚想，就是那个眼神吸引了他，让他心底泛起一丝疼痛，让他有了一种想要照顾她的冲动。
婚后的童芙对他很好，几乎到了百依百顺，有时候他给她买点东西，她都惊喜得落泪。她真的是一个让人心疼的人啊，姬刚想。
持续的雨水把人浇得心浮气躁。乌云渐渐退散，也不再打雷闪电，但是雨一直在下，即便是逐渐明亮的天，也没有办法阻挡雨水的侵袭。
姬刚和童芙坐在窗前看了半晌的雨，实在无事可做，便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是对这场大雨的报道，有些偏远的山区已经出现了塌方。视频惨烈的状况让他们有些悲伤，人始终无法斗过大自然。
突然，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新闻，由北京飞往余城的飞机失事，因受暴雨天气的袭击，飞机失灵，撞上了山腰，无一生还。
“太吓人了。”童芙惊呼。
“是啊是啊，怎么就失事了，恶劣天气不是不允许飞吗？”姬刚也说。
画面太惨烈，报道的人穿着雨衣在那个大坑边上诉说，雨水顺着她摄像头滑下屏幕。童芙却突然关了电视，她心地纯良，见不得这样惨烈的事情。
“元儿什么时候回来，有说吗？”童芙突然问道。
“好像还有几天，他前两天打电话不是说等他手里项目完结，他就有假期，可以回来待几天吗？”姬刚回复。
“我想他了。”童芙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去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又回到姬刚身边坐下，她使劲搓了搓手，将手指搓得软和一些，然后翻开了相册。
这是姬元的相册，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样子。
相册被保管得很好，从页脚塑料薄膜卷起的褶皱就能看出，被翻阅过无数次。
“你看，元儿小时候虎头虎脑，真可爱。”童芙指着相片对姬刚说道。
“是啊，为了让他乖乖坐在那里，你非得让我跑去给他买颗糖，我跑了好几条街呢。”姬刚说着也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也变得柔和。
“还有这张，他刚刚读书的时候，非要背个小书包。”童芙又指着一张照片说，“我当时哪有钱给他买书包，只好借邻居家的书包照样子给他缝制了一个，他背上还挺高兴。”那是一个深蓝色的布艺书包，姬元背在身后，侧身看向镜头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
“是啊，还是你手巧。”姬刚笑着说，“别哭啊，明明是高兴的事情，怎么哭了。幸好姬元不在，不然又得说你了。”姬刚递给童芙纸巾。
“我，我就是，我就是想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天冷有没有加衣。”童芙边抽泣着，边擦拭着，嘴里还说着。
“你呀。”姬刚叹了口气，拍了拍童芙的手。
03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放晴了。
姬刚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凌乱不堪，板凳桌子东倒西歪。他一边收拾着院子，一边脑子却乱糟糟的。这几天他给姬元打电话，都是语音提示：你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这个臭小子怎么了，一直关机。
他不敢把这事儿说给童芙听，在童芙想要打电话的时候还阻止了，怕童芙担忧。
院子里都是树枝树叶。这些被风刮来的占据着整个院落，混着雨水牢牢地贴在栏杆上，地面上，花丛里，板凳桌上。空气中散发着潮湿还有泥土的味道。
童芙在厨房准备今日的午餐。冰箱里堆着姬元爱吃的肉菜，那些肉菜童芙是一点都不舍得煮来吃的，必须要姬元回到家才会被她全部翻出，制作成美味的佳肴端上桌。
曾经姬刚和姬元劝她，要对自己好一些，想吃什么做什么。童芙不解，她说：“家里的好吃的就是应该留给孩子吃啊。”理所应当的语气。
童芙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好吃的好喝的要留给弟弟，留给爸爸。她和她母亲一样，吃饭不能上桌，只能在厨房的角落吃一些残渣。嫁给姬刚很久都没有改掉不上桌吃饭这件事。
童芙的母亲在童芙嫁人之后，隔三岔五就来要钱，要米，要东西。童芙总是小心翼翼地给，一次又一次，直到那天，弟弟家的孩子抢了姬元的玩具，童芙才彻底爆发。
姬元哭了，童芙为母则刚，大闹了一场。
那天天空也如同前几日那般下着雨，童芙在厨房里做饭，听见了姬元的哭声，慌张地跑了出来。她的小侄子正趾高气扬地拿着姬元的玩具说：“你的就是我的，小姑姑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爸说的。”
看着姬元委屈难过的表情，听着小侄子那理所当然的话语，童芙终于崩溃了。她强硬地抢过玩具，塞进姬元手中，然后把来她家蹭吃蹭喝的弟弟和小侄子推出门外。
姬元就是童芙的逆鳞，欺负她可以，欺负姬元绝对不行。
要是童芙知道联系不上姬元，该多担心。姬刚想，嗯，就是不能告诉她。得找机会打电话到姬元公司问问，这孩子，怎么一直关机。
刚刚放晴的天又开始灰蒙蒙的。又要下雨了吗？姬刚想着，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进了屋。
正吃饭时，门铃响了。
“是不是元儿回来了？”童芙高兴地站了起来，连忙朝门口奔去。拉开门一看，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您好，你找？”童芙疑惑地问，姬刚也跟着身后出来。
“您好，请问这是姬元的家吗？你们是姬元的父母吗？”男人的声音清冷还带着沉重。
“是啊你是？”
“我是航空公司的。很抱歉来告诉您，姬元姬先生乘坐的飞机于三天前失事了……”
童芙突地腿脚酸软瘫倒在地，她脑中想起之前看见的报道，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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