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长天一曲秋水谣(6)

作者: 江昭和 | 来源:发表于2018-01-02 20:26 被阅读0次

    在这个有时天清气朗,日光灼灼,有时狂风过境,人如飘萍,有时暴雨潇潇,清冷空虚的城市里生活,秋水习惯在包里,无时无刻不放着一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她知道,一个人生活,不能指望任何人雪中送炭。

    除了抱紧自己,在颠簸的红尘里咬牙前行,冷暖自知。

    从地铁站走出来的时候,秋水遇到几个正值青春韶华的少女,手挽手走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某位当红小生,她们朝气蓬勃,心花怒放,兴致高昂,因为志同道合,所以结伴同行,因为不必忌惮,所以笑得分外爽朗。

    秋水不禁在心底默默问自己:“你上一次笑得如此招摇不羁,是在何时,是在何地?”

    数不清的流年似水,光阴太窄,而指缝太宽,秋水无法记起。

    她们的热热闹闹,衬托得秋水孑然一身,分外孤寂。

    她也不见得没有朋友,不过多是因为工作结识,可以约会大餐,同行爬山,或者看一场音乐会,论及谈天说地,开诚布公交心,终究存着一层隔膜,无法玲珑剔透。

    成年人的感情,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深沉滞重,各人有各自计较,有时候想起来,分外惫懒无趣,索性独善其身。

    真正交心的,浮生悠悠里,能有区区三两个已经值得庆幸。

    秋水这一生,到底遇见过一个,如今在异地他乡,想起青春岁月里那个人,依旧心怀感激。

    读高中的时候,秋水十六岁,用文人俗兮兮的比喻,那是花一般的年纪。

    如果是朵花,秋水也不是娇艳的玫瑰,清新的茉莉,或者优雅的水仙,而是深深庭院里的曼陀罗,带着独立凛冽的清寂——

    气息并不宜人,姿态也不可亲,故而流连欣赏者稀,秋水也不改其乐。

    她的生活寡淡,幸而内心丰盈,虽然时常寂寞,但她总会寻到方式转移。

    她有一本日记,里面字字句句,纷纷纭纭记录着她的点滴心情,她见到的一树明丽孤傲的梅花,偶然听到的一句令人动容的情话,从书里读到的一个让人憧憬仰慕的艺术形象,世界上某一个恍如梦境般令人向往的地方,当然,也有校园里擦肩而过的某个人,轮廓分明,神情疏朗的侧脸。

    那时节,她钟意的是杜拉斯小说里的法国女孩儿,是席慕蓉诗歌里的柔情片段,是莎士比亚戏剧里淹死在沼泽的欧菲莉亚,以及忧郁颓丧的太宰治。

    然而至始至终,有一个人却是她厚厚一本日记的唯一男主角,虽然她从未透露那人的名字,甚至不曾描摹他具体的样子,但是他印在她的心上,像一颗鲜明撩人的朱砂痣。

    对于秋水而言,他就像是绚烂晚霞,烧得人眼花时候的一场迷离幻梦。

    她记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记得他抱起她,仿佛能够遮风挡雨,护她无忧无虑,长命百岁的身影,记得他在日薄西山,昏黄光影里刨一段木头,手臂上虬曲紧绷的肌肉,她还记得,他光着身子的样子。

    想到这里,秋水不禁面红心跳,仿佛窗外灿烂的云锦,飘落红尘,留一痕两痕在她的脸上。

    有一天,她不经意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匆匆一瞥到一张和他酷肖的脸,瞬间心跳仿佛刹那静止,而那人却仿佛昙花一现,惊鸿一面又转瞬消失,只留秋水在此地,怀着寂寞与欢喜。

    离开他在省城,独自蹉跎求学,如果能够遇到一个像他的人,算不算是老天有眼,施舍寂寞安慰。

    从那之后,她的生活仿佛幽幽古树,多出一根枝桠,有了新的憧憬,那就是在寝室教室之间的路上,能够有幸再碰到那人一次,即便只能远远欣赏,也于愿足矣。

    如果没有这个人,秋水与瞿敏的相识,或许是无缘无分的事,又或者说,有所拖延,直到催生成另一副样子。

    那时候是冬天,白雪茫茫,校园银装素裹,美不可言。

    秋水独自站在阳台上,眼神苍茫地凝望着雪景,那一阵子她开始读张爱玲的小说,所以颇有几分未老先衰的文艺劲,明明涉世未深,知人论世已经仿佛过尽千帆,明明情史浅薄,却好似深谙红尘,只觉人间一切爱恨嗔痴,在在恍然如梦。

    就是这样的雪地里,她看见那个男孩子,从她眼底走过,她甚至怀疑自己产生幻觉,因为所思所想,突如其来。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穿很薄的外套,为了显得风度翩翩,年轻男孩子为了美观总得付出代价,就像妙龄少女沉迷装扮,付出阅读学习时间一样。

    她正看得出神,忽闻三楼有人喊出一声,一记雪球如流星落下,正落在他脚边,他有过一刻怔忪,抬起头来,发觉是熟人,所以笑着揶揄,秋水看到他两腮通红,想是天冷的缘故,但情不自禁也想,他会否有那么一霎,眼神停驻在她身上。

    这温柔寂寥心思,被秋水写在日记里,她正一行一行情思翻涌,旁若无人,忽然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卷走她的日记本,秋水忙不迭站起,看到是同学赵峰,他飞快跑往教室一角,洋洋自得神态,即刻就要对着书页宣读起来,秋水已经恼羞成怒,连忙拿起桌上铅笔,想也没想啪的一声扔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把它还给我。”

    赵峰见目的还未达成,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这般顺从好没面子,于是依然我行我素,吊儿郎当地翻起日记本来。

    这一下让罗秋水的情绪瞬间失控,她拿起桌边板凳,二话没说走到赵峰面前,赵峰还以为她要大打出手,作势逃开,秋水只是将板凳往地面一摔,大义凛然地怒视着赵峰,字句铿锵地说:“我再说一遍,把它还给我。”

    赵峰见再坚持下去,可能收束不住,只好物归原主。

    一边悻悻地说:“用得着这样吗,开开玩笑嘛,这么凶。”

    谁知当天晚自习,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振振有词地说:

    “最近班上不良风气盛行,男生欺负女孩子,没一点正义阳刚之气,女生肆意破坏公物,丝毫不懂得体矜持。”

    一语既完,他苦大仇深,恨铁不成钢地往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怀着怨毒的眼神,用十分凛冽低沉的嗓音说:

    “赵峰,站起来。”

    赵峰十分顺从地站了起来,罗秋水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果不其然,班主任继续下着威严的命令:

    “下一个,罗秋水。”

    提到她他还不忘添油加醋,补缀几句:

    “你说你对得起爸妈给你取的这么好的一个名字吗?你说你像一个女孩子吗?还动辄摔铅笔砸板凳,你是黑社会出来的啊,一点家教都没有,也不觉得耻辱。”

    罗秋水平生最恨别人说到“家教”这两个字,她固然没有一个称心如意,名副其实的父亲,她母亲也懦弱无能,受人欺负不知反抗,她自己可以埋怨,甚至可以愤恨,但是别人没有资格这样说。

    但是她知道自己怎么执拗,也拗不过班主任,为了表示愤懑与不满,罗秋水只是默默低着头,也没有站起来,继续抄写自己的笔记。

    班主任又冷冷地重复了一句:

    “罗秋水,站起来。”

    罗秋水依然一意孤行地写字,只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班主任的脸都憋闷得发绿了。

    班主任像风一般走到她身边,用教鞭恨恨地敲打着她的桌沿:

    “你很有个性是不是?很威风是不是?我们这里是省重点,不是你这样不识礼数的学生耍个性,逞威风的地方!给我站起来,和赵峰一起,到足球场上跑五圈,不跑完不准回来。”

    罗秋水还在心里想着,自己能不能再坚持下去,到省重点来读书是她走出家里的第一步,她不能功亏一篑,她不能让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一时的委屈而葬送,正当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把温柔细腻的女声:

    “老师,这件事错不在罗秋水,是赵峰欺人太甚,你这样惩罚他们两个人,是不是不太公平公正呢?”

    依稀是隔着一条走道坐在自己身后的瞿敏。

    “公平公正?有对当奖,有错当罚,哪里不公平不正?我说的话,就是公平公正。你要是想公平公正,那就替罗秋水跑那五圈,让大家见识见识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概。”

    听到这里,罗秋水二话没说就踢开板凳,她才不要欠谁的人情,她更不要坐在那里,继续受那个人的言语挑衅和羞辱。

    于是她一个人出了教室,走到足球场上,在冰天雪地里,开始跑她的五圈。

    第一圈跑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看到朝她追过来的瞿敏,还有雷厉风行,闷着头往前跑的赵峰,她慢慢地放低了速度,直到她和瞿敏肩并着肩。

    秋水望着瞿敏,轻轻地说:“谢谢你。”

    瞿敏笑着说:“没事儿,我就是看不惯他那鬼样子。”

    秋水看着皮肤微黑,但是脸蛋柔美,眼神清澈的瞿敏,感动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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