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十一月中旬,我接了只小猫回家。
想法是突如其来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就已经搜索好了蓝猫的信息。等真正回过神,和小猫主人已商量完,定金也已转过去。
那会儿是傍晚,太阳只差一点点就完全落入地平线。我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对身边的喧闹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观看小猫视频。我要从三只里面挑选一只,心想,就闭着眼随便选吧,选到哪个是哪个,这就是缘分。于是我选了视频里离摄像头最近的那只,它上蹿下跳的,两只眼睛好像灯泡似的闪来闪去。
我心急如焚的等小猫断奶,终于,在真正的冬天到来之前,我等到了那辆姗姗来迟的车。它被关在笼子里,面前摆着一个瓷碗,里面摇来晃去着小半碗水。它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只有耳朵转来转去,看过去还没我的手掌大。
到了家,我打开笼子,它如一支离弦的箭窜到了窗帘下面,紧贴着踢脚线,小身体处于极致的紧张之中。我想先让它熟悉一下环境,可是它一直不愿动,于是我只好把它抓起放进了猫砂盆里。
它又紧贴着猫砂盆的一面不动,潮湿的鼻头沾上了一条豆腐猫砂,它也毫不在意。我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掀开门一看,它还是原来的姿势,好像一块石头雕成的。我只好又把它抓出来,想让它知道它的饭盆在哪里。结果这次刚将它拿出来,它两条后腿一蹬,就离了我的手,慌乱地逃进床底下去了。
我心想,就不管了吧!就让它自己慢慢熟悉吧!于是我照常洗漱上床睡觉。到了半夜,我被一阵一阵的叫声唤醒了。那声音就在我头底下,就在床板与地面之间狭窄的黑暗里。
我实在被吵的睡不着,大半夜的钻进床底下将它抓出来,轻声哄着它,真像哄小孩。但一点用也没有,它还是叫。那尖细的声音好像电钻一样在死命钻我的脑仁子。
它怕极了,又想念它的猫妈妈和兄弟姐妹们。如果它有自我意识的话,它一定在想,为何我的命运突然变成了这样?为何我会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与这么一个蓬头乱发的陌生人面对着面?
我放开它,它肚子贴地、压着尾巴逃进了墙壁与柜子的缝隙当中,将身体紧紧蜷起,眼神警惕地盯着视线不受阻的地方。
我戴上耳塞,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它还是原来的姿势,大眼睛盯着我。我怀疑它偷偷睡过觉了,不然眼神不会这么精神。或许它能察觉到我的呼吸变得平稳均匀,于是就暂时的放下了戒备心,允许自己在恐惧戒备中打个盹。
它这么害怕,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它就缩着不动,饭不吃水不喝,厕所也不上。为了它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就把它关进了不用的小房间,让它自己在里面呆着,我也不去打扰它。某天回来时,我推开门,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它狼狈地从猫砂盆里逃出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逃窜的痕迹,钻进了床底下。我会心一笑,于是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我放轻脚步接近房门,听里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推开门。里面没有它的身影。我靠近窗帘,拉开一看,它果然在窗台上。想必独自呆着无聊,就盯着窗外往来的车流发呆。
看到我,它把身体压低了,耳朵也朝后飞起,冲着我哈气。我小心翼翼地伸手,以为它摆出这么凶的姿态,一定会挠我咬我,我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结果它只是哈气,直到我把它抱到怀里了,它的爪子也没露出来一下,只是不停的“哈......哈......”
色厉内荏的小纸老虎——我笑,把它抱在怀里,让它嗅我身上的气味,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过了一会儿,它不哈气了,只是紧张地看着我,小身体有些僵硬。我把它放到地上,它立刻窜进床底下,速度快的连我的眼睛也追不上。
每天我都会挑这么一个时间进去和它“培养感情”,逐渐的,它不怕我了。我用逗猫棒逗弄它,它会短暂的放下戒备来和我玩一会儿。不过也就只是一会儿,然后又会钻回床底下去。
它可真是个胆怯又怕生的小猫,我生生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让它习惯了我的存在。
习惯了之后,它恢复了“皮”的本性。我相信,如果给它一双翅膀,它一定会让那双翅膀带着自己飞上天堂。家里没有地方它不想上,没有地方它不想去,人吃的东西一定得要嗅一嗅,吃不吃的另说。偶尔还在你走路时,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吓你一跳。由此它获得了多次“责骂惩罚”,甚至还被打屁股,但屡教不改。下次走路,它仍旧还是会忽然窜出来吓你一跳。
听上去好像它很有个性、不服管教,实际上......大约是太过依赖信任我的缘故,它放弃了很多“本事”。比如说寻找食物的本事,寻找跳到高处的方法的本事,钻研如何开门的本事......我真不知,是该遗憾它失去了这些“本事”,还是庆幸它没有继续发展这种“本事”。它很聪明,很机灵,会揣摩我的语言和动作。但有时又显得笨笨的,比如零食就在它身后它也看不见,需要我用手指到跟前,它才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搬到我家与我合住之后,它在品性上和人更相近......如果这时往它跟前放另一只猫,它绝对会弓腰炸毛,不知道那个和它一模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翻出视频上别的猫叫声给它听,它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在我叫到它的名字时,才敷衍的摆摆尾巴。
当然,这是在绝育之后了。绝育之前的它,活力充沛,整日里除了跑来跑去,折腾着我让我陪它玩,以及吃喝,难得见它安安静静趴下睡上一会儿。不过这也是幼猫的习性吧,就像人小时一样,爱跑爱跳,才不管将来会有些什么烦恼呢,只要我此刻现下开心就好。
待到它七八个月时,我带着它去绝育。它怕极了,我把手伸进猫包安慰它,能感受到它的颤抖。到了医院,把它从猫包里拿出来,医生把手伸到它的两条前肢下面,将它抱起。它就好像一条被拉长了的毛巾似的伸展开来。
它怕生,但不挣扎,在陌生人怀里,不伸爪子不露牙,别人都夸它安静听话。我在想,它是不是被吓坏了,还是觉得一动不动更安全点,因为如果挣扎了就会被人按住,就会像容嬷嬷扎紫薇那样扎它?
当然,我是不知道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我看着它被包在深蓝色的毛巾里带进了手术室,我站在手术室门前,通过玻璃看它。当医生给它进行呼吸麻醉时,它的脑袋被拽着朝后仰起,两只前爪无助茫然的悬在半空。我近视的眼睛看不清它的眼神,但能感受到它向我的求助。我难过极了。
我坐在椅子上等手术结束,想起第一次带它出门去打疫苗时的场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它还是会顺着本能找个角落躲起来。我让它躲在我的外套下面,就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不论别人对它做什么,它都只是安安静静的承受,连叫也没叫上几声。打针结束出门时,遇到了另一只小蓝猫,我和它的主人下意识地把它们凑到一起,想让它们亲近亲近。结果我的猫咪挨打了——脑门上被拍了一巴掌。我赶紧把它收回怀里,它还是一动不动,茫然的看着我,缩着身体,耳朵也忘记收成飞机耳。
它真是又老实又笨......我曾说,如果把它放出去,在外面的生活环境里,它一定连一周都活不过。它实实在在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和我从前收养的小猫完全不同。
我从前收养的小猫是只花纹田园猫,非常聪明,非常倔强,非常有主见。它是永远不会屈服的性格,和它在一起生活,就要拿它当一个人似的平等对待,即便它无法像人一样思考。
手术结束了,它躺在小小的病房里左摇右晃。我用手指点着它的眼皮使它不停眨眼,这样它的眼睛就不会干涩。它身上盖着五颜六色的毛巾,但它总是把毛巾弄下来,我就不停地给它盖上去——空调冷气开得太足太冷了。
我握住它的小爪,冰冰凉凉。我用我的体温暖和它,就像曾经我难过时,它趴在我的身边温暖我一样。还在麻醉状态下的它连我也认不出了,它一定还在害怕着,所以用尽全部力气挣扎,想找回曾经对身体的把控感。
观察结束,我带它回了家。它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吃饭,好像小小的饭盆周围才是它所熟悉的安全的地方。戴着脖圈很不方便,它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扎了进去。
它就这么茫然的度过了手术后的两周,一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早上醒来,我还是能听到它在门外叫。我走路,它仍旧缠在我脚边,绕着八字形的路线。我在想,它到底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它是能听得懂人话的。那时出门前我对它说,你要去做“不能当爸爸”手术咯。吓得它从猫砂盆里窜出来,踩了一脚的粑粑。如果它听不懂,那自然用不着惊慌失措。所以我想,除了不会说,其实它都是能听得懂的。
就像叫它的名字一样,只有它愿不愿听、愿不愿回应的份。
我的猫咪是八月生猫,是个有洁癖的处女座。摘了脖圈之后,它坐在窝里清理了快半个小时的毛。舌头都抽筋了吧——我心想。后来它就喜欢上睡觉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几乎有二十三个小时在睡觉,剩下的一个小时用来吃饭喝水上厕所以及吓唬我。
不论什么时候,它总是一副茫然安静的神态。唯一能激发出它的动力的,就是我手里的食物以及我嘴里的食物。它从来没什么变化,对于生活中的一切变故都只是静静接受,然后在睡梦中去消化那难解的情绪。
看到它,我就安心了。在生活的洪流中,只有它是不变的。它永远等在我回家的门边,永远缠绕在我脚边用眼神渴求食物,永远在我走路时蹦出来吓我一跳。
如果它是我的话,那生活中的烦恼就都不是烦恼了,甚至不会在它心中停留片刻。过去的已成为过去,就像掉进冰箱底下的零食饼干,它只会在旁边捞上一会儿,捞不出来也就算了,它就继续睡它的觉,从不会为失去了一块儿零食饼干而难过。或许有一天,那饼干会再次重见天日出现在它眼前,不过那是将来的事,它也仍旧不惦记。
我走出房门,拿出一粒冻干扔给它。它敏捷地跳起来,在空中一巴掌将它拍到沙发底下,又冲进沙发底下去捕捉。我听见它咀嚼的声音,我知道它咀嚼的是现在,是当下,而不是过去或未来。
动物们似乎都是这样。专注着眼前的天气或食物,并为当下的每个小目标拼尽全力去争取。一头北极狼追捕一头牦牛,一头母狮追逐在落单的小鹿身后,抑或是一群狮子合力捕猎一头大象。好像只有人才会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或者为不可预知的缥缈未来感到烦忧。
关注当下,逐渐的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就像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或害怕受到伤害而不敢去主动争取。
如果我的猫咪是我,它一定会像抓住那粒冻干一样抓住现在,然后享受此刻充盈在口腔中的香味。但它却也并不是一位纯粹的享乐主义者,因为它是吃饱了就算,然后窝在旁边舒舒服服睡一觉。等醒了饿了,再去吃上几口。
它慢慢悠悠的,又十分充实的度过着每一天。在它眼里,它的生活一定比我的更有意义,因为我总是奔来跑去的。就在我写到这里时,我看到它蹲坐在地上,四只小爪排成一排,歪着脑袋看我。
它或许想问,“你到底在写些什么呢?不如来陪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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