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一种沉郁的寂静之中,静得仿佛能听到花开花落的声音。
在这万籁俱寂中,竹屋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我诧了一诧,惶恐地朝屋内张望。
初寒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的脸色依旧湛白,勉强宽慰道:“不必多心,我已给她下了沉睡术,无论外边有什么动静,若无人解术,她都不会听见。”
我于是长吁一口气:“还是你想的周到,眼下这幻境种种,无一不是为她考虑。”
他报之以苦笑:“那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看着她……”
他不肯再说,眼角埋着无限苦痛,净玄说得对,如今的初寒,恐怕内心已怀着无限的悔恨,若当日他不曾执意带素素走,今日也不会有这般无奈的结局……
我心中不忍,带些哀求的对净玄问道:“大师,难道当真全无解救之法?”
净玄没有说话,眼底却忽然闪烁了一下。
初寒接连着道:“拼尽我千年修为,难道也不能保全她一朝一夕?”
净玄沉默了一刻,垂目沉吟道:“有一法,或可以一试。”
“什么?!”初寒如溺水之人揪住一颗救命的稻草,眼中迸发着绝望到底的全部希翼。
“三年前,师父对我授业之时,带来一份上古卷轴,我曾有幸一窥。”
“上面记载了洪荒时期种种奇观异术,其中一法,传闻可令人起死回生。”
“但此法久远,来历已不可考,是否属实也未可知,”净玄道,“何况我从未用过此术,恐会危及他人,后果实在难测。”
“大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忍不住低呼,“无论什么法术,总比眼睁睁看着素素身体溃烂而亡要好罢?你们佛家不是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净玄淡淡看我一眼,似乎在斥责我过于聒噪。
初寒一言不发,接着忽然朝着净玄跪地不起。
我吓了一跳,他可是初寒,是那个桀骜不驯,孤傲非凡的晏初寒。我认识他二十余年,鲜少见他有过向谁低头,而今他不仅低了,且一低便低到了尘土里,这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但求一试。”初寒沉声道。
净玄没有受他这一拜,在初寒甫一曲膝之时,他已然侧过身去。他侧脸的线条倒映着光影,半边脸仿佛透明了一般。
“代价。”净玄缓缓道了二字。
“凡有所求,便有所失,世间因果,皆有代价。”他脸上的表情非喜非怒,“晏初寒,你想要救她,便要看你付不付得起这代价。”
初寒没有一刻迟疑,他抬着头目光坚定的望着净玄:“死生苦痛,天地炼狱,我愿往之。”
净玄目色微凝:“若这代价,是要你从此变成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的死物,要你禁锢在同一个地方百年千年,要你被万人践踏,众生唾弃,”他轻吸一口气,“是消耗你的几生几世,你再也无法投生为人,你还愿不愿意?”
我越听越觉得心惊,听到最后一句已然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却听见一个毫不犹豫的声音响起:
“初寒,心甘情愿。”
净玄眼底的颜色似深了一些,他久久的望着跪倒在地的初寒,沉默不语。
我凑了上去,轻声问道:“大师,你将才说的可是真的?…真有那么严重么?”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后果会比这更重,也许不会。因为不曾试过,所以结局才未可知。”他轻轻摇了摇头,“但各人生死有命,强行起死回生,本就是逆天之举,天界责罚,在所难免。”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叹息一声,对初寒道:“晏初寒,你起来罢,我答应助你。”
初寒面上闪过一刻短暂的欣喜,又感恩戴德的朝净玄一拜,方起了身。
“世间生灵,皆有三魂,即天魂,地魂,命魂。而人,更因其生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和贪念而有七魄。如今你纵然是鬼非人,但好在这六十年来方丈一直将你束于安南寺竹林,所以你的魂魄得以保存完整,不曾有失。”净玄缓缓道来,气度沉稳有力,“三魂之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若想救程素素,便只先有将你的三魂七魄打散。命魂用以救生,七魄则赋予她喜、怒、哀、惧、爱、恶、欲。若非如此,就算她勉强活下来,也只会成为一个没有感情与良知的痴傻女子。”
“但这样一来,你便只剩下天地二魂在这世间孤留,你不会再有意识,不会懂得思,喜,苦,欲是怎样的感觉,你也无法再投生往世。”
“我无法预知你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如何,或许你会成为一块石,经万人踩踏,或许你将变成一块木,经烈火焚烧。你要不断遭受这样的轮回,直至有一天,你的命魂与七魄皆回聚到你体内,你才能重生为人。”
“而你的几生几世,至多只可保程素素这一生,不足百年而已。”
“晏初寒,该说的我已说了,救还是不救,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净玄道完这一切,又恢复了那副无喜无悲的模样,他不再望向初寒,他看天,看风,看水,静静待着一个回答。
“和尚,多谢你提点,”初寒好似突然卸下一身重担,整个人显得云淡风轻,“我欠她太多,想怕已再无机会偿还。我不求来世,只愿她余下的日子,平安喜乐的活着。”
我突然觉得嗓子眼堵得紧,上前劝慰道:“初寒,你再好好想想,这并非一件易事。其实你何必一定要执意她的今生,你可以等到她转世……”
不待我把话讲完,初寒已摆手打断:“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和尚,准备作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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