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一大早,杨钰到火车站送杨钊和林欣回温州。店里的生意毕竟还要打理,两人不能在盐城久待。杨钰本想买点盐城土特产让两人带回去,但挑来挑去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反而杨钊夫妻俩给杨钰买了一堆吃的穿的。杨钰将昨天洗出来的照片拿一张给林欣,说:“以后你们俩要是再吵架,就看看照片上的你们多恩爱。”林欣被抠笑了,说:“你没见你大哥不情不愿的样子吗?”杨钊凑过来打趣:“瞎说,你看我笑得多安详。”
送走了大哥大嫂,杨钰叫了“滴滴”快车,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零食回去。司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其谈吐学历应该不算高,一边开车一边不停打着电话,和另一个“滴滴”司机吹着牛,说昨天接了个大单,儿子奶粉钱有了,又说现在跑“滴滴”不如送外卖,累死累活的也挣不了几个钱。电话开着外音,杨钰坐在后座听两人吹牛皮拉家常,光阴都不由柔和了起来,心想或许生活不外如是,家长里短的细水长流,谁又说人生没有渺小的幸福?
车子微微一震,一张照片从杨钰手上滑落,杨钰低头去捡,照片上大哥和大嫂的笑容似乎还定格在半年前,却分明多了些泛黄的旧时光的味道。杨钰轻轻擦拭了一下,阳光透过玻璃车窗照进来,在照片上隐隐反光,刺进杨钰的眼眸子里,杨钰的心也不由得颤了一下:半年过去了!谁能想到这次请假回来,竟然是为了参加哥哥林锐和顾梦洁的婚礼。
杨钰在老家只待了一晚上,就随爸妈一起到镇上酒店里去帮忙了。哥哥结婚,自然是有一堆事情要忙的,作为妹妹自然也落不得清闲,好多大事杨钰其实帮不上忙,父母也不指望她,便让她张罗回礼的喜糖喜烟这类清闲的活儿,她回家其实也只是象征性的凑个大团圆。现在办婚礼都兴在县城找一家酒店,请婚庆公司一手包办仪式,比不得杨钊结婚那会儿还在邻居家借桌子借凳子在屋里堂外满满摆十几张桌子。
杨锐早早就到顾梦洁娘家接亲去了。眼看着中午快到,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也渐渐多了起来,杨钰忙完了手里的活,便讨了个门口迎宾的差使。她之前和顾梦洁自然也联系过好多次,只是没想到她和哥哥真有走到一起的这么一天。杨钰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感到十分意外的,顾梦洁23岁,杨锐却已近29出头,年龄隔着这么大,怎么看都不像理想中的美好爱情。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当初自己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成了真。
亲戚一波接一波的来,有杨钰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当然也有疑似认识但怕认错了的,遇到这样的杨钰便只是笑着往里面引。忽听外面一阵鞭炮声响,有小孩子起哄,是接亲的队伍回来了。杨钰想扭头去看,忽听背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是章超。章超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乌黑的短发,脸蛋微胖,小腹微微隆起,看样子已有四五个月了,女孩有些害羞地倚在章超身边,不肯离开半步。杨钰私心猜度这便是章超的妻子,便笑着打招呼,那女孩子不善言谈,便看向章超,章超跟杨钰道了恭喜,一面笑一面往里走。
杨钰见到章超的妻子,心想这女孩确实谈不上漂亮,性格也是懦懦弱弱的,自己哪一点都能比过她去,但偏生是她能走到章超身边。她以往看不上章超,觉得章超大男子主义,不配得到自己的爱。可是今天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幸福模样,不知怎么,心里莫名一阵酸意,竟有些妒忌那个女孩来。
二楼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黑压压的围在一起谈天说笑。大厅正前方是一个半圆形的台子,有一条铺着紫色地毯的通道从舞台中央笔直而过,通道两旁点缀着紫色的花瓣,紫色拱门上扎满了气球,台上中间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投影,里面不断循环播放着新郎新娘的婚纱艺术照,在王菲的《我愿意》音乐中起起伏伏,处处都是喜庆的气氛。
举行婚礼仪式的时候,衣着光鲜亮丽的司仪滔滔不倦地说着千篇一律的台词,偏偏台下的观众兴致高涨,一溜儿跟着起哄,当然多半还是冲着抽奖去的。
这时候台下已经开始慢慢上菜了,杨钰便闲了下来,找了角落的一张没坐满的空位子上观礼。台上的杨锐阳光帅气,这样的年龄,岁月洗去了他身上的浮躁与青涩,留下沉稳和成熟。身着白色婚纱的顾梦洁俏立一旁,如风中蔷薇,眉目含羞,眼角洋溢的都是笑意。旁边的两个男人在漫不经心的交谈。一个说:“新娘子老家是哪儿的?”另一个答:“听说好像是邯郸的。”先前那人说:“哟,那么远哩!”但也没当一回事,笑着说:“还别说,这两人站在一起,还蛮有夫妻相的。”
杨钰在一边默默听着,也不由往台上看去,新郎和新娘交换完戒指,在司仪的指示下进入接吻环节,大家都跟着鼓掌欢呼,音乐像是应景一般的,江南的《你是我最深爱的女人》应声响起,旋律激昂,热烈奔放,音响声音极大,大厅逼仄,落在杨钰耳朵里,回声层层相叠,来回激荡,大有万马奔腾、空谷回响的声势!杨钰只觉得头顶“嗡”的一炸,先是头晕目眩,紧接着陡然心里一空,竟有一种想要大声宣泄的冲动。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想要伸手去扶住什么,然而周围全是人,她仿佛置身于水幕广场的那个夜晚,眼前的世界分明那么真实,却又离自己如此的远。在这一个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想到和顾梦洁一起玩闹的日子,和杨锐、章超吵吵闹闹的时光,她天真的以为她们所有人都一样,可以和自己希望的那样永远的纯粹快活下去,可是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章超成家了,杨锐结婚了,顾梦洁自然也嫁作他人妇。昔日玩伴,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茫茫然不知所顾。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婚礼散后,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杨钰也随家里人一起坐车回去。杨钰凑到顾梦洁身边,开玩笑说:“你说我是喊你嫂子呢,还是跟以前一样叫你梦梦?”顾梦洁坏笑说:“当然是嫂子,懂不懂长幼尊卑的?”杨钰呸一声,说:“美不死你,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杨钰嘴里这样说着,心想以后恐怕真的得喊嫂子了,不管她们以前如何,很多事情一旦变了,就再也无法回到曾经。所以杨钰宁愿在现世里醉生梦死,也不愿意想象未来。也许是因为害怕,害怕恋爱,害怕结婚,怕生命中的另一半离自己理想目标差得太远,怕一旦结婚了,就沉浸在柴米油盐的俗世里无法自拔。这几年来,她一次又一次的换工作,搬家,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了,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生活推逼着所有人在不断往前,而她,只是选择性的原地踏步罢了。
车子在“戏珠桥”旁停下来了,原来是顾梦洁的父母坚持要赶回老家,爸爸妈妈劝说不过,便只好将亲家公亲家母送到车站,杨锐和顾梦洁自然是要同去的。母亲让杨钰在车上等,杨钰答应了。
等了好久不见他们回来,杨钰摇下车窗,一阵冷风灌入,夹杂着几片雪花,原来就这一会儿功夫,天上竟然飘起了细雪。杨钰不由下了车,站在马路上,迎接这些飞舞着的精灵。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奔忙不歇。杨钰不由得抬起头,迎面正是当初和章超相过亲的那家咖啡店,“沙洲冷”三字招牌在雪意的浸染下格外清寒,在这大大天地间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只是如今故人成双,孤鸿依旧,自己仿佛正是那一只孤独落寞的鸿雁,拣尽寒枝,在这茫茫尘世漂泊浮沉,无处可栖。
她忽然觉得冷,重新爬回车子上,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窗外的飘雪刚开始还只是零星的,点滴的,慢慢的如飘絮,如鹅毛,在道路上开始慢慢积成一层浅浅的白,透过车窗,父亲母亲、杨锐和顾梦洁迎着风雪有说有笑的正往回走,远处屋顶上、廊檐下,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这雪竟有越下越大之势。
2018年2月1日
禹鼎侯完稿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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