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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姥姥说实话并不亲,我们之间一直有一个很奇妙的关系,其实也应该说我娘也跟她有一个奇妙的关系。姥姥在美国,我爹娘在加拿大,按理说跟国内比距离离美国近很多,但是我姥姥一直扬言说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娘,所以有次她犯脑血栓话都说不出口的时候,是我爹代我们全家去看她,而不是我娘。正因为这两代人别扭的关系,我这个第三代有时候也会被夹在中间。
我从小对我姥姥姥爷的记忆就是我很怕他们,每次去他们家都是他们说什么我做什么,从来都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要我吃剩饭做得杂汤我就吃就算我吃不完也得吃。据我娘告诉我说,我小时候在他们家总是动不动被说哭,而我姥姥总是操着她那多少年都改变不了的山东口音吼我娘说这娃儿咋好话歹话都分不清嘞?可见对我来说其实我娘她们家家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我当时的接受能力所能理解的。据说姥姥姥爷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儿,所以在我姐我哥到他们周围上小学以后坚决的不要我再去了,因为中午给我们仨做饭是一件很烦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对他们的记忆只是每周周末去看他们的那几个小时而已。
九年前我姥爷去世,我娘听到消息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跟我娘说过,我对我姥爷的印象并不深,对我与他的事情并没有记住多少,就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我穿着红棉袄坐在桌前吃着一碗粥,而我姥爷坐在桌边看着我吃,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我从来都不记得见过的慈祥。
后来姥姥把自己折腾了出来,一个老太太在自己八十几岁的高龄还能想着把自己弄出来也着实不易。我第一次来美国看她是我大三暑假那年,老太太见我以后就开始大哭,因为确实从我高二姥爷去世那年以后就再没见过她。她老人家哭都还没哭完就开始边哭边数落我娘,说她多糊涂多混蛋说到最后顺带着把我也给数落了。瞧这老人家,好不容易来看一次吧嘴还不饶人。
第二次去看她老人家算是我研一圣诞过后回学校时路过去看她的。刚过元旦就离家去看她老人家心情肯定不好,结果过了两年多她还是那样,第一晚就差点忍受不住了。还好那次我只待了几天,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该怎样活着回学校去。
这次是第三次,也是让我觉得我们相处的最和谐的一次,和谐到让人惊讶。这会儿姥姥已经一个人住了,每天八个小时有护工来帮她做饭买菜清洁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以当听到这种状况的时候心理总是忐忑怀疑自己一天剩下那么多个小时要怎么办。事实证明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或许是因为她一看到我就看我太瘦脸色不好就开始让我吃这吃那嘴不让我停,或许是因为我是我们仨孙子辈里混的最好的一个。具体缘由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她没有抱着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要不就是操着她那山东口音说过去的事说她家里的事说她写书的事偶尔问问我的事。因为耳背我说普通话有时她死活都听不懂我只好说着我那蹩脚的河南话结果她一听就知道我在说什么……导致我从姥姥那里回来跟我娘报平安时她问我为什么我的河南话又回来了……
在她家那几天除了一天我出去闲逛之外都陪在她身边,有时让我打打字有时就聊聊天。有天晚上她跟我说起她回山东老家时的状况。毕竟从农村出来重男轻女的状况很严重,她说她那次回去村里人都听说有个教授回去了都出村来看。结果看到了她,于是一个妇女拉着她的手问到说哎不是城里回来个教授么那个教授呢?我姥姥笑说教授就是我。一个小脚老太太在封建思想还很根深蒂固的五六十年代能推翻这个思想干自己的事情我蛮佩服她的。于是我说姥姥你还挺厉害的,姥姥一本正经回复说嗯我就是挺厉害的。
姥姥活在两个界限分明的时代点上,有着小脚却能脱离当时世道的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证明女性也可以很有学问,却同时还操守着老一代人的价值观来审视下一代人,这恐怕也只能是她这代人独有的特质吧。
我娘这一次非让我去看姥姥是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我能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用她的话说是见一次少一次。姥姥见我这次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说不知道下次见我的时候还活着没。我笑着回复说不可能因为就算她身体不好了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其实事实真相我们都清楚,就是她俩说的那样。你看,亲人就是亲人,不是一两句就说的清楚撇的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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