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之死

公羊之死

01

90年代，那个时候，但凡勤快点的人家都会养几只羊以资家用，养羊就需要种羊，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只好种羊的好坏决定附近几个村子羊羔的质量，也决定了养羊户的经济收入。

我们村老黄家的那只种羊，在附近十里八村无人不知，一方面是这只羊确实天赋异禀，个头高大、体格健壮，而且精力旺盛、香火旺盛，另一方面是老黄确实有头脑，广告做的好。

养种羊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为了提高知名度，他经常提着半桶白灰在各村转悠，看到空白的墙，总会用他歪歪扭扭的字宣传他家那只公羊，广告词写的简单而粗暴。

要配羊，去王庄，王庄有只好种羊；

到王庄，找老黄，去过一次准怀上！

时间一长，大家就准确记住了老黄家的种羊，并偷偷给老黄起了个“羊种”的绰号，老黄并不在乎这个，他看到的实实在在的收入，至于绰号，叫就叫呗，叫的越响越好。

02

说的也是，配一次羊二十元，种羊状态好的话一天能配三四次，七八十元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是两千多元，比种二亩地一年的收入都要多，在九十年代那可不是小数目。

老黄对这个摇钱树非常的上心，伺候的非常到位，为了防止自家的母羊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为种羊准备了独立的羊圈；为了吸引母羊，他按照自己的理解，用红漆在种羊的脑门上点了个红点，打扮的像个新姑爷。

尤其是在伙食上，种羊吃的比他儿子铁蛋吃的都好，每天早上，老黄早早的起来，先烧温水饮羊，为它梳理打扮，再把黄豆玉米碾碎炒熟拌上鸡蛋作为种羊的早餐，那香味馋的铁蛋直流口水。

每天早上一开门，门口就排上了队，一个个前来配种的母羊像等待皇帝翻牌子的妃子，老黄忙前忙后的与人打着招呼，种羊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闻闻这个、嗅嗅那个，每当这时，看看一脸猥琐的老黄，活生生的一个太监样。

03

在铁蛋眼里，那只公羊在家里的地位比他高多了，但没办法，人家能挣钱啊，每次我们给他提到他家的种羊，他都一脸的自豪，像一个土豪。

那时，我们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个传统而古板的老先生，对我们要求异常严厉，有一次他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描写一下家里的家禽家畜，同时要求不要抄袭。

铁蛋接到作业以后，首先想到了他家的公羊，他作文名字叫《我家的种羊》，写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十分诚实的写到，“我家的公羊很威武，有两个大大的羊蛋……”

这词语用的和他爹一样简单粗暴，但铁蛋不管这些，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感觉作文原来并不是那么的难写。

这篇作文把古板的语文老师气的手直打颤，他铁青着脸，让铁蛋站在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铁蛋没弄清楚状况，一脸的自豪，大声的读了出来。

台下的女生憋红了脸，台下的男生笑疼了肚子，老师颤抖着手指着铁蛋的鼻子，铁蛋啊铁蛋，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你以后干脆叫羊蛋得了！铁蛋委屈的看着老师，喃喃自语中走下了讲台。

04

从此铁蛋的名字换成了羊蛋，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他开始恨上了他家的种羊，想着法的收拾它，在它的饲料中扔把土，在它的水里吐口痰，但公羊依旧好好的。

终于有一次公羊生病了，好几天食物不振，村里的兽医阿庆匆匆赶来，看着粗粗的大针管，铁蛋又起了坏主意，他趁老黄不注意，趴在兽医阿庆耳边说了一句话。

“庆叔，我爹说了，别看您天天给畜牲看病这么辛苦，可挣得还没我家这只畜牲多！”

阿庆气的一跺脚，看了看老黄，在种羊脖子上狠狠的扎了一针，掂起医药箱就走了，铁蛋得意的哈哈大笑，种羊疼的在圈里只打转。

05

几个月后，兽医阿庆也搞起了配羊的生意，不过他并没有种羊，他的广告更让人吃惊，单凭这“人工配种”几个字就牢牢的吸引住了人们的眼球！

老百姓不理解，老黄更没有把这个竞争者当回事，还人工配种，你阿庆亲自配啊？再说了，就你阿庆那小身板，还能跟种羊比？再说了，给你只母羊你下的去手？

老黄故意想让阿庆难看，第二天早上，敲锣打鼓的牵着自家的母羊来到了阿庆的门口，他还特意给自己母羊带了一朵大红花，打扮的像个新娘子似的。

“阿庆，我把母羊牵来了，你快给配一下吧！”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围满了院子，大伙都想看看阿庆怎么个人工配种法。阿庆并不生气，他把羊固定好，拿了一支针管，像打针一样一下就搞定了，非常简单，看热闹的人目瞪口呆。

阿庆还承诺，若是配种不成功可以免费再配，并保证生出来的羊和本地山羊不一样，每胎怀的多，羊个头大、卖钱多，而且配种时间不受限制。

这广告算是打了出去，一时间，阿庆的生意好的不得了，老黄偷鸡不成蚀把米，但根本就不信阿庆那一套，这人还能把公羊代替了？要照这么推理，还要男人干什么，直接都人工得了。

06

几个月后，等老黄家的那只母羊下崽后，老黄傻了眼，不得不承认，那头母羊生下来的羊羔确实不一样，长的快，个头大，几个月就能卖上价钱。

老黄家的那只公羊彻底没了生意，一只失去价值的公羊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等待观望间，它待遇也随之降低，别说鸡蛋了，连黄豆和玉米都没了，没多久就瘦的不成样子。

老黄决定把它尽快处理了，但收羊的贩子一听说是种羊都摆手不要，老黄无奈，只能自己操刀终结了它的生命，临宰前，老黄摸着种羊的脑袋念叨着。

“你这辈子也值了，吃的好睡的好，艳福也不浅，我都羡慕你啊！”一句话说完，公羊血溅了一地，停止了呼吸。。

07

人老成精，羊老肉硬，老黄借来了一口大锅，在院子里煮开了，好事者相信吃啥补啥，一时间，想吃种羊肉的年轻人提着酒围满了屋子。

那天是个阴天，锅里的肉咕嘟咕嘟的翻滚着，香味随着油烟飘满了村子，全村的羊好像都闻到了种羊死去的气味，咩咩的叫个不停。

屋里喝酒的人们开始划拳，歪着脑袋啃着羊肉，铁蛋那天特意把羊蛋给烤着吃了，他像一个胜利者，用筷子插着羊蛋边吃边走逛遍了村子，至于味道，用他话说，骚气冲天，难吃的要死。

再后来，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人们越来越老，忙于照顾孩子、伺候土地，养羊的也越来越少，没多久，阿庆的配种站也黄了。

再过年回家，村子里已基本听不到羊的叫声，偶尔路过村里路边发黄的墙上，看到当年老黄涂的歪歪扭扭的字时，人们才会在惋惜中想到那只种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