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地冷,尤其到了晚上,冷得人直哆嗦。我跑在家门前的那条土路上,寒风夹着雨雪打在脸上,像针扎般的疼。
天已经很黑了,路边稀稀拉拉的灯也不知道啥时候坏了,亮一下暗一下。路两边的人家已经早早地关了大门,睡在了自家的土炕上,只留下家养的狗在门外,不时地叫上两声。
出来得太急,没有带手电,从人家窗户的里照出来的光线又太弱,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只能凭借着这几年来走这条路的经验,不停地奔往目的地。
“嗯啊!”
跑着跑着,一块冰滑了我一下,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前倾趴到了地上。两个手本来就冻得有点麻木,现在又重重的拍在地面上,疼得眼泪夺眶而出。
冷,痛,我不想动。空中飘舞着的雪花缓慢地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想把我和大地融为一体。脖子上戴的那瓶发光砂被摔碎全撒在了土地上,像一个个小萤火虫一样闪亮,只可惜它们不会动。
那个时候的我八岁,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咒骂着姥爷,咒骂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替姥姥死。
现在,每当街坊邻居夸我孝顺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天晚上,不过我并不愧疚。
2
刚出生满一个月,母亲就抱着我去了姥姥家,吃穿用都在那里。本来嫁出去的姑娘是不能在娘家常住的,可母亲实在没办法,只能死皮赖脸地住到姥姥家。
当时远在外地的舅舅专门托人给母亲稍信回来,表示他绝不同意这件事。因为姥姥本来就身体不太好,现在还要照顾个小孩子,实在是有点勉强。可亲人之间血浓于水,母亲的苦苦哀求还是让舅舅心软了,就暂且让母亲住下了。后来直到我断了奶,母亲才跟几个关系好的姐妹外出打工,一年只回来一两次。
母亲离开了,我哭过也闹过,可姥姥总是很耐心地安抚我,逗我开心。渐渐地,母亲远离带给我的悲伤就淡下来了,只是会尝常常想念母亲。
那时家里穷,生活条件差,姥姥家从来不吃肉,可为了我,姥姥开始每个月做一次红烧肉。每次姥姥都会往我的碗里夹很多,说我正在长身体,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姥姥疼我爱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姥姥把我疼到了骨子里,却苦了她自己。
我曾经在家里的箱底 翻出了一些照片,是姥姥、母亲和我拍的。拍摄照片的时间跨度很大,有些是春天,有些是秋天,可照片上的姥姥始终都穿着那么一套衣服,黄褐色的看不出什么材料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当时有些疑惑,便去问了姥姥,姥姥回答我说:姥姥啊,只有这一套衣服能看得过去,穿这个照出来的照片才不会给小西丢人呐。
时至今日,回想起姥姥的这句话,我的眼眶总会蓄满泪水。姥姥,爱之一字太轻,不及您对我的千分之一。
姥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种麦子收麦子,种麦子收麦子,一年一年不断地循环。而且姥姥家里有一小块地,机器进不去,播种收割之类的农活全都得姥姥自己上手。
种麦子之前要撒化肥,姥姥就一筐一筐提着去撒,通常要撒上好几大袋。撒完姥姥用铁犁把地勾成一道道的细沟,把种子洒进沟里之后,再用土把细沟埋掉。
虽然这些已经很繁琐了,却还没有完。种上一段时间麦芽长出来之后,还得去看看哪块地方没有,没有就得赶紧补种。
播种前后千万不敢遇上雨天,不然雨水就会把种子冲乱,到时候长出来的麦苗东一撮西一撮。所以在打算播种的时候,姥姥就已经天天盯着天气预报,生怕来年收成不好。
割麦子比播种更烦,要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打成捆之后,再铺到场上去打,直到把颗粒全部打出来并且晒干才算结束。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姥姥却从未向我抱怨过,好像那些日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可我知道,姥姥她心里苦,苦于吃了苦没处诉苦,只能自己往下咽。
吃得苦、遭的罪太多,姥姥现在一身的小病,不是天阴头痛就是胳膊腿酸疼。这些小病根本去不了根,只能喝中药慢慢地缓解调理,病出来了就喝几服药,好了就停掉。于是在我的印象里,喝药已经成了姥姥生活里必不可少的操作。
家里的碗很大,姥姥每次一喝就是一大碗。喝的药还特别苦,有一次我悄悄地去尝了一口,刚喝到嘴里就吐了,可姥姥喝起来却像喝水一样。
中药一副接着一副地吃,砂锅一个接着一个地换,这是姥姥最日常的生活。我心疼,却也没什么办法。
3
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姥姥接来送去。晴天还好,姥姥拉着我的手走到学校就行,可下雨天姥姥就得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地上,一不小心还会滑倒。
我知道背着我很累,可姥姥怎么都不肯放我下来。所以每次我都会静静地趴着,绝对不乱动,生怕再累着姥姥。
每次到学校或者到家之后,我都会要求姥姥低低头,然后用袖子给她擦擦额头的汗,不管有没有,都要做一下这个动作。每次姥姥抿着嘴笑我的时候,我就一本正经地对姥姥说:姥姥累,要擦汗。
或许是习惯了我这个动作,每次不用我说姥姥就会把头低下来,等待着我给她擦汗。而因为这个习惯,还闹过一个笑话。一次姥姥低下头之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我,当她抬头看时,我已经笑弯了腰,因为那天我穿的是短袖,没有袖子。当时姥姥看着我傻笑个不停的样子也笑了,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嘴里念叨着傻孩子。
小小的我,真的很贪恋那样的生活,甜甜的,暖暖的,我以为会一直那么美好下去的。可生活就是生活,总是打破你所有美好的想像,让你猝不及防。
那天傍晚我正在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肚子疼,就去了厕所,上到一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我听清是姥爷的辱骂声和姥姥的哭声。
搞清楚情况之后,我本来急着出去,可一想到厕所还没上完,就又在那蹲着,一直等到完事之后,我才急急忙忙地出去。出去之后,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院中央的一根断掉的烧火棍,不过我并没在意。走进屋里,姥姥在炕上躺着,隔壁的二娘在炕边坐着,姥爷不在。
姥姥的身体在抖,还好当时我不蠢知道是姥姥哭了。我蹬掉鞋子爬上炕,盘腿坐在姥姥旁边,用手擦去姥姥眼角的泪,然后轻轻地拍着她。
拍了两下之后,二娘叫我出去,我在姥姥耳边说了一声就出去了。出去之后二娘对我说:小西啊,你赶紧去村里的诊所找那个瘸腿爷爷,就说,就说你姥姥有点骨头疼。
那个时候还太小,不太明白骨头疼是什么,我就问二娘。二娘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给我解释,就直接说了一句:就,就说你姥姥快死了,快去吧,快去,小西不要再问了。
死?姥姥快死了吗?二娘没有再看我,转过身就进去了,而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蓄积。
我愣了一会儿之后,拔腿就跑了出去,一刻都不敢停。二娘告诉我姥姥快死了,我得赶紧去找到瘸腿爷爷,让他来救姥姥,我不能慢一点点。
雪飘舞着,风呼啸着,我跑着。
4
那天之后,母亲就回来了,每天照顾着姥姥没有再出去。姥姥一直在炕上躺着,吃得少了,说得也少了,整个人看起来很衰弱。
看着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姥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敢像以前一样跑到她身边去闹她,甚至不敢在家里大声地说话。我记得姥姥曾经说过,小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要哭到十二点才睡,而她就把我抱在怀里一直摇到十二点。现在我不要姥姥那么辛苦熬到十二点了,我只希望姥姥陪我说一两句话就好,我也会很满足。
小学三年级了,母亲带我回了有爸爸和奶奶的家,不过母亲和奶奶爸爸还是各过各的,没有交集。姥姥被舅舅接走了,姥爷一个人在家,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地理应如此一样,没有人说什么。
每年过年的时候,母亲会带我去舅舅家看看姥姥。姥姥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一丝生气,可是当我看着姥姥眼睛的时候,总觉得她想说点什么。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日子还是那样淡淡地过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该去看看他,哪怕偷偷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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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故宫,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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