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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克家说：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
昏暗的灯光下，一充满稚气的童声大声念着诗歌，旁边一年轻媳妇转来转去忙个不停，地要扫、窗户要抹、年夜饭还没准备……
隔壁房间里静静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正捧着一黑白镜框发呆，那镜框里躺着的是他走了两年的老婆子，唉还没享一天福就撒手离开了，老人想到这不由念叨着：老婆子，今天除夕了，等会给你准备点好吃的。
饭桌上，五副碗筷，一副给老太婆，老人媳妇孙子，只是少了那个主心骨强子，但三人似乎见怪不怪，依然有说有笑地辞旧迎新。
强子此时正叼着烟在邻居家的牌桌上杀得天昏地暗，地上满地烟屁股，屋里烟雾缭绕，几个牌友兴致未减约定一起跨年，并声称别具一格。
强子是老头唯一的宝贝儿子，当时家境还算殷实，尤其是强子妈柳二娘能干泼辣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而重男轻女的思想使得强子从刚出生就被时值中年的夫妻俩当成宝贝，何况他也长得极好，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让柳二娘在村里赚足了面子，美中不足的就是强子读书不太行，经常上课睡觉。
但是这点也没难倒爱面子的柳二娘。
强子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好强的柳二娘硬是把他塞进职校读了几年并对外宣称强子考上重点高中了。等到强子勉强混完几年职校后，学校准备推荐他就业，好强的柳二娘掐指一算：三年高中后不是考大学吗，怎能就业？因此硬是按着大学三年的规划让强子在一所补习机构连续读了三年。
三年的职校三年的补习，强子的见识渐渐增多，当第一次被烟呛得直不起腰被大家嘲笑，慢慢地他已能够熟练地两指夹起烟顺溜地塞进嘴里，烟头发出忽明忽灭的火光，张开嘴吐出一圈又一圈升腾的烟雾，宛若仙境；牌技也增长迅速，强子脑瓜子比较聪明，学啥都快，洗牌技术堪比赌神，这样优秀的强子渐渐吸引了一批朋友围在身边，恣意挥洒青春。
三年之后，强子已经二十多岁，村里的很多同龄人要么考上了大学，即使没考上大学的也早就找好了工作，甚至还带着水嫩水嫩的女朋友一起回家看看父老乡亲。强子既没考上大学也没有可以养活自己的技术，面对这样的处境，自己的老妈柳二娘轻松解决，她满脸骄傲地对村里人说强子大学毕业已经找到好工作过几天就要去上班。
强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大学？大门朝哪边都不知道！但他不心虚，老妈私下告诉他谁都不会真正会跑到城里去看你找到什么工作，也不会来看你毕业证，你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想想也是，他心安理得穿上精致的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再加上一副宽边眼镜，俨然一城里大学生模样。
晃了近两个月，要离开村里去工作了。那天，柳二娘一早就吆喝着强子他爸叫上一辆敞亮的跑跑车，把强子的日用品装好，在村里人的满心羡慕下进城上班去了。强子满脸自豪一一与乡亲们告别，揣着昨晚柳二娘给他的几百块，想着她说的在城里随便找份工作安顿下来，来到了花花绿绿的世界。
柳二娘更加干练勤快，早上把村里人的菜贩卖过去挑到镇上卖，喂鸡喂猪……凡是打听到哪个会赚钱就干哪个；强子他爹也不管活儿轻重只要看见就揽过去，村里哪家农忙时分要人帮忙，哪个家里有红白喜事，搭个信不管十块二十，强子他爹准会干。
可是本来殷实的家境却一日不如一日，有不知看脸色的老乡甚至调侃：你家强子在城里上班赚大钱，怎么你们吃饭连个菜都没有，就只几块萝卜干？
每每如此，柳二娘就略显尴尬，但稍纵即逝立马打着哈哈：年轻人哪有钱交给我们，何况他还准备开公司！
谁也没想到强子昏天暗地“工作”的地点是牌桌。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在陌生的城市里寸步难行，三年的复读生涯早把他身上的锐气消磨得一干二净。而强子那一身半土半洋的装扮让城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板”隔很远就把他的门道摸得一清二楚，KTV、桑拿房、活动室……一条龙的服务下来，强子就发现城里人真会玩，玩的过瘾。
找工作的事早被抛到脑后，几圈麻将下来，口袋里钞票鼓鼓的，强子的烟也抽得特别爽，斜斜叼在嘴角，再配上一张帅脸和娴熟的牌技，使那漂亮的服务员你要她干啥她就干啥，这样的时刻真滋润。
只是一个星期后，牌运不佳，口袋空空如也，强子只好趁着夜色回一趟家，向柳二娘哭诉工作太苦，工资还低到不够伙食费，柳二娘怎能让自己宝贝受苦，随即答应：需要钱只管开口，别苦着自己，并把家里的备用金拿出来，趁着深夜又送走了强子，毕竟被别人看到强子回来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话。
拿到钱的强子回到城里缩在出租屋里很久，他想起了老父亲那日渐消瘦的身体，母亲那时不时的咳嗽声，夹着烟的两指微微颤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可老板的一个电话让他立马清醒过来：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
再次奋战在牌桌上的强子，有了埋在心底的远大理想，想着哪天赢了钱，一定要把母亲接到城里来玩玩，可是上天可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不断磨炼强子的意志，几圈下来黑眼圈来了钱没了，再回家拿钱似乎过意不去，何况家里被他要了几次钱后，柳二娘曾颤颤巍巍地告诉他这是买棺材的钱。强子只能借账，有时也去献献血换取几百活动资金。
日子就在这牌桌上悄悄流逝，只是强子始终记得每次年底一定会置办一身稍微好点的衣服，带点钱回家看看父老乡亲，然后再和其他上班族一样回城里“上班”。
但是强子手气真不好，赌债越积越多，老板脸色也渐渐难看，强子只能陪着笑脸，承诺手气好了一定连本带息还清债务。
强子，你就没有想过赚钱？老板拍着强子的肩膀，一圈一圈吐着烟雾说。
我没有任何本事，怎么赚钱？强子吃着手中简单盒饭，头也不抬。
你真傻，单凭你这张白白净净的脸就可以赚钱。老板恨铁不成钢般用手敲了敲强子头。
强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板转身就走，出门前告诉他明天带他去见识见识。
衣着富贵的中年妇女伸出肥胖的手指牵着强子，手上翡翠戒指晶莹剔透，脸上眼影厚重，嘴唇鲜艳，一看就是暴发户，强子欲转身，可是抬头看了看这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他又犹豫了，从白天到夜晚，胖女人收获满满，离开之前还不忘把几张钞票和一套精致的衣服塞给强子，在强子脸上拍了拍满意地离开了。
呸！强子擦了擦脸上的胭脂，满脸嫌弃那个比自己大一轮的胖女人，想起她就一阵反胃，可看着桌上那几张钞票，强子默默走到窗户边习惯性地拿起烟塞进嘴角，一圈一圈的烟雾渐渐模糊了视线，过了好一阵子，强子狠狠地烟头掷在地上并用黑皮鞋把烟头用力踩碎，转身拿起桌上的钞票塞进口袋坐上了牌桌。不知什么原因，那天手气出奇的好，还掉了不少赌债，强子突然觉得说不定胖女人是自己的福音。
当再次手气欠佳时，强子就坦然拨通那富婆的电话，陪她一天然后再拿着那“血汗钱”去赌场潇洒一阵。日子久了，两人竟然越来越有默契，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年底。
“这是我老板，女强人！”西装革履的强子弯下腰为胖女人打开车门，在全村人的羡慕中把女人带进了自己家中，一同下车的还有大包小包礼品，把柳二娘乐得合不拢嘴，箱底的腊肉腊鸡等都被翻出来，使出浑身技术变出一桌子菜，躲在门口惶恐不安地看着胖女人在碗里挑来挑去，等到胖女人用餐完毕，老两口终于长吁一口气，可不能因为自己的差错给强子的事业添堵。
夜晚降临，胖女人呆在强子的房间里再也不出来，老两口的心又悬了，守着那盏昏暗的电灯，听着隔壁房间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看着屋子外面时不时冒出来的脑袋，老两口叫也不是，骂也不能，直到强子房间里灯光终于熄灭，老两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再也睡不着，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那么大！
两人心底的不满却被女老板临走前塞给柳二娘的一大捆钞票所消灭，看着渐行渐远的汽车，望望饶有兴味地围在家门口的村里人，柳二娘手心都是汗，强子却早已和年轻人玩牌快活去了，有了女老板后强子口袋里的钱厚实多了，回家比以往更有底气。
村里谣言四起，柳二娘一改以往的泼辣默不作声，只是变得更加勤快，每次村里人有事就第一个赶过去，忙完这家忙那家，但不再要一分钱，反而讪讪地陪着笑脸。
直到那天已经在牌桌上连续工作了两天的强子被一个满身肥肉的秃顶男人闯进来狠狠给了几耳光，强子本想跳起来踢他几脚，但那晶莹透亮的翡翠戒指让强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即使对方用凳子砸折自己腿，强子也忍着痛没有让牌友报警。
强子谎称工作时被机器压伤了腿回家养伤，而同在城里打工的邻村人却把流言传得满天飞，急火攻心的柳二娘身体一下子垮掉了，时不时肚子痛，可是家里哪有钱看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尤其是强子的婚姻大事。
几年前家里来打听消息的媒婆络绎不绝，而这两年几乎没有一个，柳二娘哪能不急，强子可是家里独子。可有什么办法？柳二娘只能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媒婆家里跑，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干活，干完又默默回家。
终于有不忍心的媒婆提了一门亲事，女孩又矮又丑，年纪也比强子稍微大一点，但是很会干活，柳二娘丝毫没有犹豫，满口答应，强子也无所谓，抽着烟穿过烟雾看着忙里忙外的女人，找个人伺候两老也不错。
喜事办完第二天强子就回城了，没多久柳二娘被查出肺癌。痛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要媳妇拨通强子的电话，可惜正在牌桌上的强子以为丑媳妇缠着自己因此迟迟没接，可怜的柳二娘临走前都没有看到自己牵挂了一辈子的强子。
强子熟练地叼着烟吐着烟圈，帅气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亲切地和前来帮忙的乡亲们有说有笑，按照仪式对着墙上的柳二娘跪拜完毕，强子又坐上了牌桌，留下丑媳妇脚不沾地地招呼客人，乡亲们看着镜框中的柳二娘，纷纷摇头，可怜的人啊！
来来来……继续发牌！老子不信今天手气这么臭！强子黑黄的手指上夹着一根烟，撅起嘴吹散萦绕在屋子里的厚重烟雾，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周边的牌友，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又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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