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

作者: 零点壹弋一 | 来源:发表于2018-01-26 14:02 被阅读863次

    人有离散,爱有失守。

    不悔来时路,淡看云卷舒。

    图片来源于网络

    01

    列车一路向北的路上,大地银装素裹,轰鸣惊扰了麻雀,四散翱翔在灰蓝色的天际中。

    我坐在窗边,裹挟着记忆,我想,人比想象中善于遗忘和逃避。

    我想起,在我们日夜歌舞以伴的地下室里,阳光打亮你的侧脸,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帅,指节清瘦修长。又或者,在午夜梦回的床边,你从背后环住我。

    我系上围裙,在跳跃着阳光的银色容器中,炖着你喜欢的汤羹,有种缓缓的幸福流动在空气中。

    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你接几百块的曲目填词赚钱,对着对方发来的音乐小样摇头。

    直到有一天,你接到某个大型选秀制片人的邮件,他们希望你能去参加比赛。你握着我的手,手心里抖动着很少见的激动。

    那天,你喝了好多鸡尾酒,第一次向我谈及未来。尽管,我心里充满担忧,但当我望着你眼中闪烁的渴望与憧憬时,就决定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2009年仲夏,我们有长达一个半月没有联系,我心里一片不安。诺基亚手机始终没有发出有关于你的震动,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6月中旬,我通过电视荧幕,才看到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你。你穿着黑色皮夹克,手捧麦克风的样子,那么帅气。我看到台下的荧光棒,星星点点。

    进入全国赛那天,你终于来了电话,但电波中却传递着一种疏离,我哭着说,阿北,我想见你,偌大的沉默,贯穿在啜泣声中。

    挂断电话后,窗外蔚蓝的天空中滚动着缓缓忧伤。深夜,在梦中有人敲门,直到手机发出声响,门被打开时,我看到你。

    拥抱时,泪洒在你温热的胸膛。身体交融时,寂寞才被彻底填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02

    半年后,青海玉树发生7.1级地震,大量车辆滞留在甘青边界。

    4月16日,我跟随大学志愿者团队入青救灾,玉树自治州里废墟一片,地震过后的山区,还有泥石流的危险。

    4月的玉树,下起雨夹雪,我和同学陈礼拖着几包物资相互搀扶着前进,深绿色雨衣能让人忽略性别。

    玉树州长站在一片废墟中跟我们介绍情况,空气里弥漫着死人的腐烂臭气,房子塌陷成一个小土堆。

    他们说,这个房子原本是个小二楼,我看着不足半米高的废墟,晃了神。

    唯一一块空旷的路面上铺着几床被子,领导快速领着我们往前走,有好奇的人问为什么放被子,领导搪塞着东扯西扯。

    陈礼突然用强有力的臂膀搂紧我,我们看到从被子底下露出的四肢,瞬间明白被子下面是遇难者。

    物资区的帐篷顶湿透了,大家用塑料薄膜覆盖在上面,我们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医疗队的领导们却很开心地说,尽管潮湿,但天气冷,不容易爆发疫情。

    夜晚,余震不断,睡着睡着就像被人推了一把,睁开眼知道是发生余震了,刚到第一天还不敢睡,第二天就睡死过去。

    异常长的白昼里,有人被陆陆续续救出,我和陈礼看到一群人在念经叩拜,陈礼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藏族不愧是有信仰的民族。

    救援第五天,有许多穿红色袈裟的喇嘛们过来祈福,我们在一片肃穆中洞悉到生命的脆弱。大家都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失踪者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医疗物资越来越紧缺,灾区周围交通不便利,几辆重型挖土机已经连续工作三四天,挖出一条救生通道那天,我们一群人围着一锅小米粥狂欢。

    忘了是第几天,几个刚参加工作的护士姐姐们一边给轻微受伤的伤员们处理伤口,一边说好像有几个明星要过来,这不是添乱嘛,他们来能干啥啊。

    陈礼跟我说,现在这些人真会搞形式主义,来救灾不就是为了做宣传吗。

    我有一瞬间想到阿北,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甩在脑后了。领导说新物资到了,我们赶忙过去帮着整理。

    那天专家也抵达灾区了,有几个是美国专家,陈礼英语好,被支过去做翻译,我留在赈灾中心,帮助分发物资。

    火怎么都点不燃,队长疯了似的开始骂人,我们被困久了,精神都变得沉重。我走出帐篷透气,看到一位母亲抱着自己三岁大儿子的遗体哭的声嘶力竭。

    我眼泪一下子涌上来,踩着依然寒冷的大地,往休息区走。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抬眼看路,大概隔了100米的距离,我怔在原地,那是阿北。

    阿北和几个明星跟在州长身后,他也看见了我。我们就那样对视了几十秒,直到有人推阿北肩膀,阿北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

    陈礼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他看着满脸泪水的我,一脸诧异。我说我看见一个母亲抱着小儿子的遗体在哭。

    陈礼伸手擦去我的眼泪,他说,别哭,我们在努力,在救人。

    天际突然有麻雀,它们四散着落下,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03

    阿北他们来我们帐篷的时候,队长正在做列队讲话。我看到有人扛着摄像机站在后面对着我们拍。

    那一刻,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阿北站在人群中,逃避着我的目光。我心里有一种深沉的思念爆发出来,但是,它抵不过尊严的强大。

    我和阿北在玉树时,没有说一句话,上面领导的批示下来,要求第一批志愿者们撤离,并且要求集体带队回北京做三天心理建设培训。

    就这样,我们和阿北他们到西宁乘坐同一架飞机回京。阿北他们在头等舱,我身边依然是陈礼。

    回京后,我通过网络看到玉树的消息,照片和报道都不足以形容灾难的惨烈。

    我们走的时候,阿北他们亲自来送,我们站一排等着跟他们握手,摄像机又被远远架起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不认识阿北了。

    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终于,他向我伸出手,我犹豫之后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一样温热宽大,我抬眼望他,看到他眼里有泪,他的手多了一份苍劲。

    第二天,当飞机再次降落到我熟悉的城市时,校领导们站在机场亲自迎接。原本讨厌我的男女班长姜莹和李旭也满脸堆着笑。

    晚上,年级主任让我们去参加欢迎会。我和陈礼一脸疲倦的表示想休息了。

    我打开电脑,看到网上关于阿北的新闻中写道:“一个明星眼中流露出对灾难的深切同情”。照片是他与我握手时,眼中充斥着泪。

    我看着照片中的我与他,突然明白,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2010年10月1日,我和陈礼都没回家,姜莹和李旭是本市的,邀请我们去轰趴,班里还有其他三四个同学一起去了。

    他们约的别墅在市郊,李旭开着他爸的车来接我们。陈礼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上了车。彼时,我和陈礼都成了学校表彰的省级优秀大学生。

    那天下午,他们一群人躲在另一个屋子里玩麻将,我和陈礼坐在客厅里,电视上是《新版红楼梦》的片尾曲。

    陈礼跟个大爷似的摊在沙发上抽着烟。我觉得好笑,这哪是救灾现场一脸正气的陈礼呀。

    新闻联播刚开始,就报道了长征三号运载火箭成功升空,陈礼掐了烟跟电视里的人一起欢呼。我看着他的样子,笑出了声。

    他拽我起来,说,来啊,一起欢呼,给点力行不。

    我笑着跟电视里一起鼓掌,陈礼突然转过身抱住我,他说,蒋蒋,我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推开他,盯着他眼睛问,你说什么?

    陈礼痞笑着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我笑出了声,打了陈礼肩膀一下说:“你一天天能不能有个正经?”

    李旭他们一群人出来了,姜莹过来拖着陈礼,让他跟他们一起去买菜,晚上在别墅里做吃的。

    我看着陈礼闪烁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

    04

    一个月后,我逛天涯,看到一篇标题为“他握手的女生竟是他前女友”的文章。我浏览着网页,心里充满绝望,那篇文章写的是我和阿北。

    两周后,我在电视看阿北的访谈节目,他毫无顾忌的讲起我们。他说,我曾辜负过一个很好的女孩,她为我煲羹汤,她等我回家,她给了我最好的感情,我很爱她。

    我关了电脑,走到宿舍外的公共卫生间里抽烟,爱喜的清凉甜味顺着喉咙通到肺里,呼出白雾时,我才冷静下来。

    出来时,窗外下起了2010年的第一场雪。

    那天晚上,姜莹突然约我去附近的“避风塘”奶茶店,我要了一杯茉莉奶绿。在奶茶带给我的温热中,姜莹说她喜欢陈礼。

    我疑惑的抬头看她。她带着笑说:“你跟陈礼挺熟的,我想让你帮我追他”。我吞下一口奶茶,迟疑后问:“那李旭怎么办?”

    姜莹眼里带着一份轻蔑,说:“我不可能喜欢李旭”。

    我回到宿舍后沉默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再度打开电脑翻看阿北的新闻。这一次,我看到他与某个女星传出绯闻。我的心一直往下坠。

    新年的钟声就这样敲响,元旦过后,学校清校放假,我坐在回县城的火车上。那是我和阿北出生的地方。

    从火车站出来时,街道两旁有厚厚的雪,树上挂着几个灯笼示意着快要过年了。小年夜的小县城,七点多就很冷清,行人很少。

    我打了一辆蹦蹦去了王姐家,他们一家人正在把成箱的年货整理出来。

    “阿北今年不回来了吗?”王姐一边调着腌肉汁一边问我。

    我正在捣腾同学从哈尔滨带给我的俄罗斯糖果,手停顿了一下说:“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

    王姐朴实的抬头看看我,又低头把切好的肉一条条腌在瓷缸里。

    05

    王姐为我专门包了点饺子,我吃过饭后,回到王姐家对门的地下室里。

    我打开灯,一年多没有回来的仓库里布满尘埃,床单和被子都是老样子,几件男士衣服被堆在沙发扶手上。

    木头茶几上,有几张潦草的乐谱,它们悄无声息的躺在那儿,提醒着无声的过去。

    我突然想起,我和阿北小时候,在孤儿院里一起玩滑梯,滑梯很高,铁质的,中间还有一小块翘起的铁皮,稍微不留心就能刮破衣裳。

    阿北那时候总是护着我,让我坐在他两腿之间向下滑。下面就是土堆,阿北就总是在快滑下来的时候用手捂着我的口鼻,怕我被呛到。

    我走到木质架子前,看我们曾经一起捏过的泥人,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我和阿北的名字,中间的那个小小的“一箭穿心”只剩下一半。

    架子上还有我们成对的马克杯,杯子里还有他喝咖啡时留下的印子,我舍不得洗掉。我看着马克杯,很想念我的阿北。

    一夜未眠之后,我去了我们小时候常常玩耍的河边,河面有厚厚的冰层,但冰面上已经没有孩子们玩耍的身影。

    几年前,福利院里一个小男孩从裂缝中掉下去,没有救上来。这件事传遍了县城,家长们再也不允许孩子们上冰面玩了。

    后来,福利院连年亏损,县城里的人觉得我们可怜,县长组织大家开会,让所有人一起养我们十几个孩子,我们就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

    后来,一个自行车厂停产了,仓库就成了我们几个孩子的居住地。

    渐渐地,大家都长大了,我和阿北最小最听话,被做老师的王姐谈话后留在县里读书,其它的孩子们都到各个城市打工了。仓库就成为只属于我和阿北的家。

    我走遍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县城很小,一整天就逛完了。

    我用奖学金买了年货,准备给王姐送去。夜晚的县城小广场上,突然绽放起炫目的烟花。我看着散落的烟花,蹲在广场的旗杆下,泪如雨下。

    2011年2月2日,大年三十,我收到陈礼的短信,他说:“蒋蒋,新年快乐,喜欢你,我是真心的,从一起去玉树赈灾开始“。我手中的烟冒出水果香气,眼眶渐渐湿润。

    “我不喜欢姜莹,你不必帮她追我,李旭也已经表白了。你从小到大的事,我从辅导员那里听说过。今年我们大四,我爸已经给我安排了工作、买了婚房,我愿意一直等你,也希望未来给你个家”。

    我沉默很久,在遥远天际响起的炮竹声中,感受到人会长大。

    大年初一,我走在县城的大街上,看到穿白羽绒服的长发姑娘,倚在穿黑色羽绒服的高大男子身旁,阳光洒在女孩的侧脸上,异常美丽。

    我掏出手机回复陈礼:“陈礼,谢谢你的喜欢,我也曾很深刻的喜欢着一个人,但我愿意忘记他,可现在不能。我愿意给你和自己一个机会”。

    我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觉得冬天快要过去了。

    二月底,我坐在返校的火车上,没有等到归来的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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