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天下
相映成趣，倒还真应了兄长那句，“怕是要赐婚。”
第二日，那赐婚的诏令便下来了，婚期就定在三日后，与此同时，有关六象镜之事也有了着落。
书上有云，六象之镜，若施以术法，可照仙神过往，然若是将其各悬于两道门檐之上，再以朱雀族血脉为引，借天地之力可铸成法阵，唤作妄生阵。
此阵，两扇门扉两面镜子可起，三扇门扉三面镜子亦可成，以此类推，一家一户一楼一殿可为阵，一城一池一山一海亦可为阵。阵由门起，又由镜生，可增不可减。阵成之后，门扉所占寸土，便是镜面所至寸土。
而那阵起之时，天地变色，而后自其镜面相接的范围之内另生天地，可凭施阵者心中所想回溯至任何时光，亦可衍生万物，但其所生，不管是人、物、仙、妖，还是其他，归根结底不过一场幻境，一场妄生的念想而已。
妄生，妄生，不过虚妄之境，其之阵名，便由此而来。
“妄生阵……”我终于反应过来，“我们现在是待在妄生阵里？”
“不是待……”千夙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确切来说，是被困在了里面。”
“被困？”兄长一手捏着茶盏，一手指腹起落敲击着桌面，“以你之力，区区一个妄生阵出不去？”
“想出自是可以出去的。”千夙眼抬也没抬，“但若强行破阵而出，妄生阵毁，阵中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说不定连整座赤羽山也会不复存在。”
兄长哼了一声，“就知道有但是。”
“那这阵可怎么解？”我目光往千夙手中移了移，“书上可有说？”
“有，我看看。”他将书往我眼前移了移，连带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股脑飘了过来，“哪，在这儿。”
我定定心神，往那书上瞧去，见书有言，寥寥几语。
‘阵起之时，碎之中镜，可化阵。’
“阵起之时？”我复念了遍那几个字，皱眉道：“这阵法早起，又如何在起阵之时碎之中镜？”
千夙将书合上，眯了眯眼，“此处有异，怕是妄生阵回溯过不止一次。”
这我便晓得了！
妄生阵回溯过不止一次，那就是说我们得等这回阵止，下回阵起之时再行动手。
可这阵何时止？因何而止？我们却一概不知，所以只能慢慢等着。
如此过了两日，南宫里也因阿颂与孤若的婚事忙了两日，期间丹洛来过一次，给我们送来了几件新做的衣裳，衣色鲜丽，卓然华贵，说是让我们在观礼那日穿，更喜庆一些。
她说那句话时，神情略悲，但眼中充满希冀。
好似，于阿颂成婚一事，她既悲且喜，既心有担忧，却也无比期望。
我目送她离开，久久未回过神。
“怎么了？”千夙凑过来随着我目光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是觉得，方才那丹洛郡主唤‘阿颂’这个名字时的神情有些熟悉。”我沉思片刻，猛然反应过来，而后抓起他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向来不太认得路，加之那晚又是夜间，记忆便又淡了几分，但好在大婚将之，侍从与丫鬟们都在其他院子忙碌，我便领着千夙肆无忌惮地闯了起来。
半刻之后，当我在那座几乎已然被遗忘的院子里，看见那个孤身坐于长满青苔的石块之上的女子时，才终于确定，丹洛的那声‘阿颂’，与这女子唤‘阿颂’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顺了顺气息，“你可是丹……”
“是阿洛吗？”那女子晃晃悠悠地抬起了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我。
……‘丹洛’二字便又被我生生压了下去，脑中也乱了起来。
“是阿洛。”身后的千夙却忽然接过话头，一步步走了过去，“你呢，你在等谁？”
话落之时，他发上朔流微光忽起，旋转着朝那女子而去，片刻，她四周便筑起了一面光墙。
我怎的忘了，这朔流施以神力，也可化出仙神过往。
可我到底高兴地过早了些，只因那光墙之上，迷雾丛生，树影昭昭间隐约可见血色，却独独不见人影。
“神魂竟伤的如此之重？”千夙蹙眉，那光墙便散了，女子没说什么话，却缓缓起了身，步履蹒跚地渡了过来。
她停在千夙面前，看看我，看看千夙，又伸手将他与自己的个头比了比，竟呲着牙笑了，而后轻轻唤了声，“孤若。”
孤若？
即将要与阿颂成婚的那个孤若？
我越加不解。
她记得这个，记得那个，却独独不记得自己是谁？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快，快走。”那女子突然伸手狠狠推了一把千夙，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走，不要过来，不要管她……”
她面上疤痕突起，带着眼中凄厉的神色，真真如鬼魅一般。
“走啊。”她目光四下一扫，拾了根枯枝胡乱晃动，眼中也落下泪来，“走啊，孤若，不要再为她死了。”
千夙怕那枯枝打到我，将我往他身边拉了拉，那女子见此，便又跑过来，试图将我和千夙分开。
与此同时，忽有金光一闪，而后整座赤羽山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那女子被晃动带到了地上，又欲挣扎着往起爬，千夙挥手施了道术法让她昏了过去，而后又顺带着将她移到了屋内榻上，这才携着我往那震动之处寻去。
震动已然停了，但那金光还在，欲散未散之处，却是丹洛寝殿。
远远望去，殿门大开，殿外密密麻麻围了一群人。
兄长与飓风也正好赶了过来，我们互望一眼，拨开人群渡了进去。
“小叔叔……”
殿门未进，便听一声凄厉的呼喊撕碎周遭气息传了过来。加快步伐，一入门扉，竟见丹洛跪坐在地，抱着胸前血流如注的青棠泣不成声。一旁，须崖双目呆滞，似还未回神。
青棠呕了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小叔叔……”
丹洛又唤，可那声“小叔叔”落在青棠耳中时令他脸色又白了几分，好似听到了什么令他非常耻辱的事一般。
“住口。”他说一个字，便呕出一口血，但他仍是含着满嘴血腥，咬牙切齿地道:“不要……喊我，龌龊。”
“龌龊……”丹洛擦着他嘴角血迹，泪如雨下，“小叔叔，换个词吧，这个词，我听腻了。”
“你又要死了……”她语不成调，清泪一滴滴砸进青棠怀中，“又要……离我而去。”
“龌……龊。”仍是那个词，仍是咬牙切齿气若游丝的模样，可这次呼出的气却再也没有收回去。
“小……小叔叔。”丹洛看着已然闭目的青棠愣了半刻，而后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凄惨而疯魔，“哈哈哈哈……又死了，又死了。”
她笑着，也哭着，声音凄厉，神情悲怆，“……为何还是这样？为何你还是要死？十次百次，千年万年，为何……你还是要死？为何，我改不了这天命？为何？”
她每说一句，声音便高一分，话至最后，已然声嘶。
“丹洛！”一旁的须崖似乎才回了神，大喝一声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欲将她拉开，可她双手并用，死命地将青棠护在怀里。
“你放开雀主，放开他。”须崖扳住丹洛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开扳，几乎要将她的手折断，她也不顾，仍是拽的死紧。
他们互相拉扯间，阿颂与孤若也跑了进来，然而他们却只看见丹洛怀中的青棠渐渐化为星光。
“小叔叔！”
“雀主！”
他们一同出声，一同飞奔过去，却只来得及触到那细碎星光。
“怎么会这样？”阿颂望向一旁的丹洛，“阿洛，发生了什么事？小叔叔怎么会死？”
丹洛抬眼，眸中无神一片死寂。
“呵……”她笑，眼里溢出泪来，“阿颂不怕，不要怕，你不会受伤的。”
她抹去她脸上的泪，温柔地拍着她的头，“阿颂，我会保护你，保护所有人，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好不好？”
阿颂不懂，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丹洛再未说话，只拉着阿颂的手起了身。
她执长剑，启唇一笑，“师父，抱歉。”手中白刃一扬，剑光飞出没入须崖体内。
“阿洛，你干什么？”阿颂大惊失色，想要挣脱束缚去看看须崖，奈何却怎么也挣不开。
“抱歉。”她说话间又朝前几步，长剑飞出照着孤若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孤若的目光落在阿颂脸上，遗憾，可惜，不舍……但他血流不止的脖子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剑落，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
他的……温热的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若血红的脂粉一般，又美又艳。
“孤若。”阿颂目眦欲裂，“阿洛你疯了吗？你疯了吗？”她捶打着牢牢抓在她腕上的手，哭的失了声似的，许久才缓过来，“放开我，放开我，孤若，孤若！”
“哈哈哈……”丹洛大笑不止，神色满是疯魔，“阿颂别怕，我们重新来过。”
她拽着她往门外走，经过我们身边时目光动也没动，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
“大人……”
“嘘！”我刚张了张口，千夙便将他的指腹横在了我唇上，声音低低地道:“且看看，想是此回幻境要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再不敢出言，只默默看着那个一路杀去血水满身的女子，以及被她拽在身后满目绝望的阿颂。
“阿颂别怕！”丹洛一边走一边还安慰着身后之人，“我不会让你受伤，我会保护你的。”
“阿颂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她如是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这样重复。
我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随着她一起停在初次见到青棠的那间屋外。
屋门禁闭，只余那屋外门檐上的六象镜轻轻晃动。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她痴笑一声，挥起长剑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剑光袭去，将她整个袖子都割了下来。
我这才看见她整个手臂上全都是长长短短的剑痕，有些浅，有些深，有些已长好，有些却还泛着血气，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如滕蔓一样爬满了她的手臂。
几滴血珠从她手臂飞出，借着几道微弱的灵气慢慢依附在门檐处的六象镜上，霎时金光一闪化作细线向四下蔓延而去。
“阿颂。”丹洛将手中长剑随意扔下，而后转头望向身边的人，“乖，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用她沾满血迹的手，去擦阿颂满脸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阿颂神情呆滞，愣愣地盯着眼前女子，片刻竟咧嘴笑了，“阿洛，你忘记我了！”
音落，光显，阵成，风停话止，周遭一起都猛然定了下来，巨大的金光向四下弥漫，一幅幅灵动而鲜活的画面跃然其上。
前因后果，可窥十之八九！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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