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纪的我们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文客轩征文，主题“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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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年的秋天，南城几乎天天都在下雨，洗好的衣服搭在宿舍阳台上足足一个星期也不会晾干。但对陆十三来说这完全不是困扰，他的女朋友栀子会在周末时候将他所有衣服带回家，洗好烘干，再拿来。

很多时候我都想不通，陆十三一个要颜值没颜值，要人品没人品的家伙怎么会有栀子这么漂亮、懂事的女朋友。月老啊，有时候真是没有好好睁眼牵线。

栀子家离学校很近，我和陆十三常在周末时候去她家玩。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和陆十三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看一旁的栀子洗衣服、烘衣服、晾衣服。很多次我都闻到，被栀子洗过的衣服搭在阳台上，即使在客厅也能嗅到栀子花淡淡的清香。我和陆十三住在同一寝室，总觉得自己身上也有种带着栀子香的错觉。

南城的冬天来得很快，不到十二月，北风就呼呼地开始刮。陆十三喜欢喝酒，他说喝酒可以让人身体变得暖和，于是常常偷偷瞒过舍管阿姨的眼睛抱来一箱在宿舍狂喝。我问他栀子知道吗，根据我对栀子的了解，她不会喜欢喝酒的男人。

“不要让她知道就好了”。看来我果然没猜错，陆十三喜欢喝酒，栀子是不知道的。

陆十三酒品还可以，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喝醉后就变得话多，所以我觉得他是真的爱栀子，因为在他喝醉后我听到最多的就是要对栀子好，很爱很爱栀子一类的话。他到底有多爱栀子，我不知道。我是在上大学来到南城后认识的陆十三，而他和栀子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

听陆十三说，他见到栀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像《左耳》里面的小耳朵，干净，纯粹，让人看了很有保护欲。我想了想，确实是那样，尤其是栀子那一双眼睛，眸若星河，很漂亮。

平安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按照惯例，陆十三要和栀子约会。尽管他们已经是我眼中的“老夫老妻”，陆十三还是会在穿衣镜前细心地给头发抹好发胶，在衣服并不多的柜子里挑选出一件最好看的穿上。

我躺在床上无聊地刷手机，看似眼睛在盯着屏幕上里各种火辣的美女，实际却时不时瞟向陆十三。

“阳仔，你要不也去街上转转？说不定今天晚上运气好能邂逅一个美女，展开一段奇妙的缘分呢？你再不找个女朋友，我真怕哪一天就被你那酸溜溜的眼神刀死。”陆十三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损我一句。

“废话，你以为我不想。”但他已经关上了门，这句话自然没有被听见。

陆十三出去后，剩我一个人。宿舍虽然是四人间，但中间有客厅，相当于一间屋子被隔成两个单间，另外两人住一间，我和陆十三住一间。视频越刷越没意思，心中也越来越烦，索性蒙住被子睡觉。

梦里我竟然梦到了陆十三，虽然是一个很模糊的背影，但我很清楚那就是他。他一直在远处哭，我想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但我们中间隔着茫茫大雾，我站在雾里，根本找不到他具体位置。

醒来后，我想着刚才的怪梦要不要对陆十三说，看了眼手机，一点钟。平时这个点陆十三早都回来了，看来陆十三和栀子今晚是要在外面过夜，这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一想到他和栀子的那种画面，我就觉得陆十三这小子艳福不浅。栀子，那是多好的一个女生啊，她的皮肤很白，身体看着也很柔软，想着想着，我被自己这种龌龊的思想弄得面红耳赤，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陆十三是天亮的时候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十指如飞敲着键盘玩游戏，见他回来，放慢了敲键盘的速度。

“陆十三，你小子可以啊，一晚上都不回来？”

陆十三竟然没有理我，径直爬上床拉过了床帘。看来折腾得有些过了？陆十三这一觉睡得很长，直接从早上睡到了下午六点钟，如果不是我站在他床边一个劲地催他起来吃饭，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陆十三，你昨晚是战斗了一夜，累虚了？”

“滚蛋！”

陆十三也不知道是真的很困还是心情不好，蹦出这两个字后翻了个身又往床里面挪了挪，我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一直亮着。陆十三很少这样，但他不说我也不好问。还是决定先去打一壶热水，免得这小子半夜醒来想吃个泡面没热水。

在楼下的拐角处我竟看到了栀子，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如果她不是戴着我陪陆十三一起挑选的那条围巾，我几乎没认出她来。

“阳仔”。她喊我。

“十三不接我电话，他在寝室吗？”

“在啊，睡觉呢。”

“哦。”

“你们怎么了？”

随着我问出这句话，栀子的肩膀开始微微战栗起来，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但她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就转身离去。情侣间吵架很正常，可是陆十三和栀子吵架极其不正常。两年来，我从没见他们有过任何口舌之争，甚至一次红脸都没有。陆十三脾气虽然急了点，但栀子的性格属于根本吵不起来那种。然而我作为一个外人，除了好奇什么都不能做。

我是在三天后才知道事情的始末，那一晚陆十三又抱来一箱酒在宿舍狂喝。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便问出这两天心里的疑问。

“你和栀子究竟怎么了？”

“栀子，她不是我的。”这叫什么话？难道栀子背着陆十三劈腿了，怎么看她都不像那种人，可我清楚喝醉酒的陆十三，他不会说假话。

“喂，陆十三，你说清楚啊。”

“栀子，不是第一次。”

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陆十三知道栀子不是第一次，所以才有那么大反应，所以这三天他没去上课，也没接栀子的电话。我想着那个很像小耳朵的栀子，心里也有些难以接受。

陆十三这次醉酒后没有再像往常那样一遍遍说着喜欢栀子，他只是一个劲地哭，我从没有见过这么伤心的陆十三，也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分手，决定去找栀子问个清楚。

女生寝室楼下，栀子穿得很单薄，有些过于宽松的毛绒睡衣衬得她越发娇小。

“十三因为你，很难过。”

“是我对不起他。”

我本以为她会解释一番，但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就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在此之前一直都还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可一想到宿舍里喝得烂醉的陆十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这才抬起头，神色凄切，那双好看的眸子此刻噙满泪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想安慰几句，又觉得身份不合适。原本想去打水的念头也没了，转身回到寝室，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她还站在楼下。

宿舍里陆十三已经止住了哭声，他似乎变得很清醒，坐在床上看着我问：

“你在看什么？”

“栀子在楼下。”

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拿起手机飞速编了一条短信，随即开始麻利地穿衣服。我一直站在窗户旁，最后看到他和栀子并肩从学校南门走了出去。

那一晚，陆十三再次彻夜未归。寝室阳台上的玻璃门没有关，搭在晾衣杆上的衣服，有淡淡的栀子香传来。我嗅着香味，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陆十三第二天回来后，他和栀子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依旧和从前那样一起上课，吃饭，举止亲昵，时不时搂搂抱抱。但我总觉得，陆十三多多少少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喝酒开始不局限于在宿舍偷偷喝，在我们出去吃饭时候，当着栀子的面，他也会给自己来一点。每到周末，我们依旧会去栀子家里打游戏，陆十三更多地都沉浸在游戏里，他的目光很少逗留栀子身上。

元旦前一天，我和陆十三在栀子家玩游戏玩得正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回来了。陆十三连忙关上笔记本，起身喊了声叔叔好。由于之前听栀子说过她父亲因为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夜里很晚才回来，所以我和陆十三一般来栀子家都不会待到超过六点，因此很少这样直接遇上栀子的父亲。

栀子父亲冲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坐下后，径直问道：

“你们两个，谁是栀子的男朋友？”

我们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互相对了眼神后，陆十三这小子很有种地站起身承认了自己。栀子父亲的脸色一直都很沉，似乎极其不满意我们出现在这里，也不满意陆十三是他女儿对象这一事实。

“你们都还是学生，现在应以学业为重。栀子性格内向、温顺，我不反对她交朋友，但是，我不希望她交的朋友是一些爱喝酒的人。天黑了，就不留你们了。”

说完不顾我们的尴尬，他起了身。我和陆十三也连忙站起身，对他以及栀子说了声再见，我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栀子，隐忍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从栀子家出来，陆十三一直在懊悔今天不该在宿舍喝了很多酒去栀子家，否则栀子的父亲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上那么重的酒味不满，我听着陆十三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阳仔，我感觉她爸爸，好像不喜欢我。”

我很想告诉陆十三，他的感觉是对的。我记得栀子在很早的时候曾有一次说过，在她们家里，都不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又怕话说出来会伤了他的面子，只好安慰他别瞎想，陆十三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快走到寝室楼下，陆十三突然停下来问我：

“阳仔，如果你将来有了喜欢的人。可是在一起后你发现你一直守护着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存在，并且因为这份失落心里一直有芥蒂，那芥蒂就像一根刺扎在那里，时不时感觉到疼，该怎么办？”

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但我什么都没思考出来，只好说了一声我不知道。

“哎。”

陆十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仿佛就像他说的那根刺，落在我的耳里，也很不舒服。

冬去春来，在学校湖边的桃花开始绽放第一朵时，陆十三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段烂桃花。因为他偶然帮了一个旁系的女生，那女生便要了陆十三的电话，隔三差五给他发消息要请他吃饭。尽管陆十三已经表明自己有女朋友，但对方好像根本不在乎，仍旧无所谓地给陆十三发消息。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陆十三还是个笨蛋，不是英雄。很快，他在那女生疯狂攻势下陪栀子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提醒他，栀子才是他女朋友，但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别多管闲事。

3 月 25 日，是栀子的生日。

以往每年陆十三都会提前准备，但这次，似乎那认识不久的女生成了陆十三的新欢，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栀子。眼看到了晚上还不见这小子的踪影，我只好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交给栀子。怕她难过，撒谎说是十三买的。栀子接过，微微一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没有离开。

“阳仔，你看天上的月亮，落在湖面，亮晶晶的，我以为它离我很近很近，想要伸手去够，其实不是的，它永远都在天上。”

我从没见过神情那么落寞的栀子，纵使她以前很文静，经常都是低着头不说话，但很少有这么悲伤的时刻。陆十三啊陆十三，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很想告诉栀子，她很好，是陆十三不配，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栀子一直仰着头盯着清冷的月亮，我真怕下一秒她的泪会顺着眼角流出来，好在没有。可我知道，她的心破了一个大洞。

那一晚我们在湖边坐了很久，栀子的手机偶尔会响起几声，但她每次看完消息都是一脸失落。我知道她在等陆十三的消息，我们一直坐到午夜十二点，她起身。

“阳仔，谢谢你，认识你很开心。”

她说得一脸真诚，那是第一次，她满脸真诚只为我，那也是最后一次，她泪光闪动只为我。后来很多年过去，我又去过一次那个湖边，总会想到某年某月某一日，我陪一个女孩坐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

栀子转学了，毫无征兆。

尽管陆十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过栀子，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犹如晴天霹雳。陆十三一路飞奔朝栀子家跑去，我怕他出事，始终跟在他身后。但原来的栀子家，已经换了陌生人住。栀子走得很干净，一句话，一个交代都没给陆十三留，甚至删除了陆十三所有联系方式。看着对话框里同样被栀子拉黑的红色感叹号，我心里的难过不比陆十三低。

连续好多天，陆十三在宿舍里一直狂喝酒。我始终是有些责怪陆十三，但凡他不要跟那女生走得太近，但凡生日那天他来了，栀子都不会走。

“陆十三，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栀子没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对她好一点？她生日你都不陪她，竟然在陪别人。”或许是我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扬起脖子将最后半瓶酒喝完，然后大力摔了瓶子，顿时四分五裂。

“李沐阳，那一晚我去湖边都看见了，你想吻她，你喜欢栀子，我最好的兄弟竟然喜欢我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被他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我承认那晚看着栀子忧伤的侧颜，我是微微侧了身子很想吻她，可我没有那么做，我也没想到那一幕，恰好被陆十三看见。

“我是喜欢栀子，但她喜欢的人只有你。我从没想过拆散你们，我宁愿把对她的喜欢烂在心里。是你陆十三嫌弃栀子不是处女，是你喜欢上别人就不要她，是你让她带着满腔委屈离开。”

“李沐阳，你这个背着兄弟喜欢兄弟的女人，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陆十三像个疯子一样大吼一声冲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我们打得太凶最后引来了舍管阿姨，我和陆十三也因此被学校扣分记过。

那一晚，我和陆十三鼻青脸肿坐在床上，他喝酒，我抽烟。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栀子的。”

“不知道。”

“每次看我和栀子在一起，你不难受吗？”

“难受有用吗？”

……

“我明明很爱栀子，可我一想到她不是第一次，我心里就很难受，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够爱她，如果是你，你介意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我认真想了一下，如果是我，我未必会做得比陆十三好，毕竟我连喜欢都不敢提。

第二天，陆十三决定去找旁系的女生摊牌，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栀子。陆十三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他听到的消息，在往后的岁月里，会成为他心里不可磨灭的阴影。

“阳仔……”

陆十三一回到宿舍就抱着我痛哭，这一次他没有喝酒，眼泪却比以往每次都要汹涌。

“阳仔，我对不起栀子，是我对不起栀子。”

“十三，怎么了？”

“栀子，她的第一次是被强迫的。”

“什么意思？谁强迫的？”

从陆十三断断续续地哭泣中，我才知道原来最近一直对陆十三死缠烂打的女生，根本不喜欢陆十三。她无意间发现陆十三的女朋友是栀子，才刻意追求陆十三，就是为了拆散他们，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抢走。

“因为她的父亲曾经是栀子的家教老师，他，那个混蛋，就是他喝醉酒后强奸了栀子，被栀子的家人送进了监狱。”

“什么！”

我完全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一幕，竟然会在我的兄弟、我暗恋的人身上发生。我一直以为栀子不爱说话，她忧伤的气质是天生就有，我以为栀子每次闻到陆十三身上的酒味就皱着眉头，仅仅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从没想到在她身上还有这么深的痛。

“阳仔，你说栀子该多痛苦，她眼睁睁看着我和曾伤害过她的人的女儿在一起，但她什么都不说，她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离开。”

我的眼睛也早已湿润，我想到栀子那一晚对我说的天上的月亮，原来，皎皎明月下，她才是卑微如尘埃的那个人。

“十三，去找她吧。”

陆十三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栀子，世界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再后来，我和陆十三也毕业了，将钥匙还给舍管时，她说：

“以后你们就是大人了，在社会上摸滚打爬不容易，少喝点酒，喝酒误事，也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原来，舍管阿姨一直都知道陆十三喝酒，也知道我在宿舍抽烟。

我和陆十三拿着东西从宿舍楼出来时，没有抱头痛哭，没有万般不舍，也没有祝福彼此，我们只是很平静地跟对方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那些爱过和错过的人，那些还未遇到真正治愈自己的人，那些还在追爱的道路上磕磕绊绊的人，那些不愿离开又找不回来了的人，这就是，那个年纪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