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为什么在庙里放摇滚乐

作者: 冬墓_ | 来源:发表于2022-03-19 22:46 被阅读0次

    今天早上我和我的女儿因为吃早饭的问题吵了起来,虽然她还只是一个6岁半的孩子,却字字珠玑把我说得哑口无言,那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竟让我有些难以招架。在语言占不到上风的情况下,我只好选择了暴力,揍了她一顿。尽管当时我看见她眼中的愤怒和鄙夷可我也不得不维护身为父亲的尊严。

    “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去吃面。”

    女儿愤恨地说:“你打我我也不喜欢吃面。”

    “不需要你喜欢,你只要吃完就行。”

    女儿大声喊到:“你就不能问问我想吃什么再做么?”

    看着她靠在墙边仰头大哭的样子,我知道自己该哄她了,我把她抱进怀里说:“好了,妞妞不哭,爸爸下次征求你的意见再做好不好。”她总算肯吃了,条件是看着动画片吃。

    在女儿吃饭的时候,我想着应该加强一下父女之间的沟通,起码向她说明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吃饭这件事情。我好心好意地告诉她童年时期的我也不乐意吃饭,而我们家负责看管我吃饭的是我的外婆。她是一个不认识字的饱经磨砺的胖老太太,走起路来时像是一辆豹式坦克,当我在院子里转着圈的疯跑躲避吃饭的时候,她就从后面把我像小鸡一样拎起来拖回房子里吃饭。我当然没有轻易地屈从,我一边大声地惨叫一边张牙舞爪地企图挣脱,可却被她紧紧地夹在粗壮的大腿中间。她用手捏住我的嘴巴,命令我张嘴,而我却不知死活地咬紧牙关,这时候她立马一个大逼斗抽过来,然后我就肯乖乖吃饭了。我跟女儿说她的命已经很好了,起码从来没有尝过大逼斗的滋味。可她却问我:“什么是豹式坦克。”

    我想了想说:“就你妈那样的。”

    等我女儿吃完饭后,我开车送她回她的母亲家。刚上车时我一想到一会要见到我的前妻,我的偏头痛就开始犯了。一路上我一直愁眉苦脸的盯着前方的车屁股,看起来像是在观察路况,可根本不是,那时候我其实在头疼。自从我离婚之后,我一直很抗拒和我的前妻见面,倒不是因为我讨厌她。而是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就不应该见面,对于我来说我的前妻或者说我之前的婚姻就如同我人生路上的一条疯狗,在命运的歧途中相遇被对方把自己的生活撕咬的一片狼籍。一旦形成了这样的印象,两个人的会面就仿佛一种折磨。我相信这种想法并不是我一人独有的,从我前妻每次看到我时的眼神判断,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办法,因为有我的女儿存在,我们必须忍受一个星期见两次面这样的痛苦,唯一能做的就是互相保持一些体面。在这方面我前妻做得很好,她可以单纯地把我当作项目失败后的合伙人,从容地去处理后续的遗留事务。而这点我做得很差,我总是找不到那种公事公办的感觉,想必这一定是所谓人情社会带来的副作用。所以我感觉我的偏头疼更严重了。

    到了她家小区,我把女儿放出来玩滑板,等着我的前妻下楼接她。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如往常一样练习着一会见面该怎么说话,用什么语气,以求完成一次得体的见面。我常会想象很多种状况,其中我觉得最完美的情况是,妞妞亲昵地叫着我爸爸,而我则宠溺地看着她,像是广告里拍得那样和女儿温情地说着话。这时候我的前妻出现,我坦然且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把女儿抱起来交给她,在细心地交代后,我挥手和她们再见。可这样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出现,因为我从来都不会看她的眼睛。

    练习时我听见女儿喊了一声妈妈,我前妻已经下来了。我赶快把车门打开,拿出女儿的书包走过去,我心里提醒着自己递书包的时候一定要看着她的眼睛,千万要坚定,如果还可以礼貌地微笑一下那就更好了。可我的女儿这时指着我说:“妈妈,爸爸说你是坦克。”本想尴尬的笑一下以表歉意,可她转身就走了。我想解释一下的,随后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只是下次接妞妞的时候必须告诫一下她,说话太过直接是很伤人的一件事情。

    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共经过了八个红绿灯,每一个都让我碰上了红灯。我觉得这是冥冥中的一种暗示,命运在试图告诉我不要回家,因为家里没饭吃。所以在小区车库门口我选择掉头去我母亲家里蹭饭,顺便看望她。我的母亲曾经是一位极有权势的女人,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里一直是我生活的掌控者,从我的出生,成长,学习,工作,结婚,生子,一直到离婚,她参与了我人生所有重要的选择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曾经以为她的智慧和经验会一直陪伴着我,可没想到从我离婚之后她就对我撒手不管了,从而现在沦落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我曾经把这件事怪罪于我的前妻伤透了我母亲的心,可真实的情况可能是我伤透了她的心才合理。毕竟,是我向她证明了她三十年来的心血所成就的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失败,我想这应该是所有父母最痛心的事情了,俗称阿喀琉斯之踵。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十分同情我的母亲,并引以为戒从中吸取一些教训,我现在所吸取到的就是,所有的孩子都是白眼狼。

    当时买婚房时因为考虑到了我母亲来我家进行跨区域管辖的便捷性,所以两个房子离得很近,我很快便到了母亲家。在我敲门的时候,我想着母亲一定会很乐意见到我,据我上一次来蹭饭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她没有理由不想我。只是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打电话给我。

    母亲开门的时候我看出来她明显愣了一下,我想这肯定是她很久没有见到我的缘故,我很自然地走进这个我曾住过二十多年的家,径直地走到沙发坐下大咧咧的说:“妈,你做饭了吧。”

    “你怎么来了。”我母亲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往厨房走去。

    我母亲自从我离婚后耳朵就变得不太好,为了防止她在厨房听不见,我提高声音说:“我刚送完妞妞回去,家里没饭吃就过来了。”

    母亲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说:“接来送去,当时就不应该把孩子给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我母亲对我前妻的称呼,如果再气愤一些的话,则会换成“这个女人”,而我前妻对我母亲的称呼则是“哼,你妈” 哼是用鼻腔发音的。

    我没有搭话,而是坐到餐桌前准备好了听我母亲惯例式的抱怨,虽然已经听了很多次,并不会有什么新鲜说法,但我还是很乐于再听几遍,这主要是因为我母亲的抱怨是具有相当高明的趣味性的。她从不会纠结于人的问题,在她的说法中人的问题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疑难杂症,是每个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说得再多也不过是陈词滥调拾人牙慧对现实完全没有益处,只会徒增烦恼。她所重视的是一种行事的经验,比如进门,男人应该先迈左脚,而女人则要先迈右脚;敬酒的时候一定要比别人低一点;吃鱼的时候如果一面吃完了,千万不可以把鱼翻过来吃,要用筷子掏着吃。起初我觉得这是一种封建迷信,可我母亲向我解释这和封建迷信无关,只是一种在规则内行事的准则,就如同在马路上,行人走行人道,汽车走汽车道,如果走乱了,大家就都没得走,甚至还会死人。那时候我还年轻,不知道怎么思考这些事,只是觉得麻烦。

    我本以为我母亲依然会抱怨一些以前早就说过无数次的事情,比如结婚日子选的不好,那天下了大雪;进门之前没有跨火盆;媒人那天还摔断了胳膊等等之类的。

    可我母亲并没有提这些事情,她一反常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以后你看人得看准点。”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我母亲在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母亲低头摆弄着饭菜,我觉得她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便对她说:“妈,你咋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突然坐下来对我说:“ 小军,你以后看人一定要看准一点。你妈妈我就是这辈子看人看得不准,被人骗了一辈子,吃了太多亏。你爸年轻时候就哄我,说以后赚大钱,说不喝酒,结果呢,钱没赚到,人还走了。还有你那个前妻,没过门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啊,要把我当亲妈一样。可是呢,最后连孩子都不给我抱,说是因为我抽烟,可我后来不是不当孩子面前抽了么。我就是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人了。前两天楼下张大爷一直追着我要当他舞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搭理这些老头。要不是舞蹈队要求每个人都要有舞伴我干嘛找这麻烦啊。后来我就去庙里拜了拜,问了一下三宝大师。我主要是想问问这个张老头会不会克我,我年纪大了万一跳舞摔上一跤那可咋办啊,你才30多岁,我要是瘫了你怎么办啊。没想到这就被楼下那几个老三八看见了,这几个老婊子在外面传的可难听了。说什么我和老张好上了,真想一个个撕了她们的嘴,你说哪有这么缺德的人。我…”

    “三宝大师是谁啊。”我打断了我母亲的话。

    母亲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的余怒还未消散,她似乎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三宝大师感兴趣。不过她还是耐心问答了我:“三宝大师就是观音庙的老和尚啊。”

    “我名字是不是他选的?”

    “是呀”

    “结婚八字也是他给看的么?”

    “对啊,你结婚的日子也是他定的良辰吉日。我跟你说他可准了…”

    吃完饭我从母亲家出来,下楼时看见一个老头,黄色的帽子上印着夕阳无限好老年舞蹈团。在我出电梯的时候,他正好走进来,哆哆嗦嗦地手里拿着一朵黄玫瑰,看见我在电梯里时还把花往身后藏了藏。我心里估计着他应该就是老张了,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看上这样一个老棺材瓤子的,我不由地在心里感叹人真的是越老越糊涂。不过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决定要去一趟观音庙。

    当我听见母亲提到三宝大师之后,我脑子里好似有一道闸口被打开了,无数数不清关于三宝大师的印象一点点的浮现。这些我曾经生活里的细小碎片忽然变成了黑夜里的萤火一般显眼。我把它们聚拢在一起后惊奇地发现,这些小东西竟是我全部生活的节点。我的名字;儿时喝的两碗草灰汤;高考志愿;还有该死的婚姻,这其中的每一个都有三宝大师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身影。我很愤怒,虽然我曾经也很愤怒,但我的愤怒今天才找到了敌人,我终于知道该向谁愤怒了。

    开车去观音庙的路上,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不可以超速,不可以闯红灯,一定要稳稳当当地到达观音庙。然后才能进去把那个老秃驴的几把活活扯下来,而我也确确实实地做到了。我停好车,确保自己锁好了车门,然后便怒气冲冲走进观音庙。

    刚踏入大门,我就被人揪了回去,一瞬间我以为是我外婆,可转念一想我外婆已经死了十年了,她不可能来管我的闲事。回头一看是卖香火的,原来这个庙需要买香火才能进。我的本意是找那个老秃驴的麻烦,不是找别人的麻烦,所以我耐心的买了几支香和一个蜡烛,一共花了十块钱,倒不算贵。

    进了庙后我本来打算找个和尚问问三宝老贼在哪,但手里拿着香火又觉得不太方便,我便先去烧了香,然后点了蜡烛。等完事后,我总算可以办正事了。我寻了个小和尚,问他三宝大师在哪,小和尚却说没听过。然后我便找了个大和尚问他三宝大师在哪,大和尚也说没听过。

    最后我在佛堂里溜达了半天才看见一个老和尚,我上去就问他:“您知道三宝大师在哪么。”

    老和尚想了想说:“我们这没有什么三宝大师。”

    “怎么会没有呢?矮矮的,酒糟鼻,耳朵上有个痦子。常在后门给人解卦!”

    “你说的是刘三宝吧?他是扫厕所的。”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是不是大师不重要,扫不扫厕所也不重要了。我问老和尚:“那他人呢?”

    老和尚摆摆手说:“肝癌,死掉了。”然后双手合十,走远了。

    我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身后是一席用来跪拜的垫子。转身我看见佛的大脑袋顶着满头的包,卡姿兰大眼睛挂在脸上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意思。

    佛案两边是两个音响,正在放着大悲咒或者金刚经之类的玩意,我觉得很难听。走到佛像后面看见音响连接着功放,而功放的音频线正连着一个CD机。我走上去把线拔出来,果然觉得清净多了。佛堂很大,立了一会我觉得太静了也不好。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太静了不好。我把音频线插进手机,播放了一首黑豹的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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