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山野去上学

穿过山野去上学

文／亦恬

那是一个小村庄，彼时交通落后，四面都是葱葱郁郁的竹木，连绵起伏的山野，零散分布的屋子，只有几十户人家，村民们勤劳淳朴，世世代代以耕田为生。村里的小孩去上学，要走很远的路，三五结队，穿过田野和山岭才能到达学校。

那时候我上小学，也是队伍中的一个。每天清早，天还没有大亮，孩子们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他们有的手拿着一块饭团，是前天晚上剩下来的，蘸点酱油就能当早餐，慢悠悠地一边走一边吃；有的拎着装了课本和文具的帆布袋，走得火急火燎，担心迟到；有的不情不愿地挂着书包肩带，撅着嘴，走得老慢，估计是没睡饱，被妈妈硬拽了起来。

孩子们去上学，打外婆家的窗前经过，我还在赖床，听见他们熙熙攘攘，你一句我一句的，还有踏踏踏的脚步声，这时外婆就要说：“天光喽，书房仔要上学喽！恬恬，快快起来！”

我虽然不想去上学，可是，大家都按时去上学了，要是只有我一个迟到、缺课，那得多丢人啊！

于是，我赶紧洗漱，拎上书包就走。早餐是外婆给我下的一碗面条，或是一碗粥，要是迟到了，我就急急忙忙包一块剩饭，蘸点酱油就这么吃着去，我们小孩儿最喜欢吃这个。过夜剩饭吃着更香，细细嚼还有点甜味呢！

去学校的路程，我们要先走过一片田野，沿着水利渠走，再翻过一个小山岭才能看到学校。

走田野，不能踩到地里的庄稼，只能走田埂。田埂那么小，只能容一人，所以我们要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地走，走前面的孩子要是走得慢了，后面的就抱怨了：“走快点呀！走这么慢还占着前面！”有的孩子走路慢，被催急了，不小心一脚踩到地里，打了个踉跄，就要被伙伴们笑了，这时他快快让了路给别人先走，再不愿受着烦人的催促了。

田埂边上长着草，我最烦它们，因为早上它们留着露珠，湿漉漉的，每天回到学校，我的布鞋都是被露珠打湿的，还沾着草叶和泥土，城镇里的同学，他们的鞋子都是干净整洁的，那时候，我特别讨厌上学那条路。

更气人的是，捣蛋的伙伴们用田埂两边长长的草绑在一起，谁走路急了没注意，就会被绊倒，摔个狗啃泥。

有一回我就中招了，那天中午我迟到了，还下着雨，我闹脾气不肯上学。外婆哄了半天，我才肯撑了花雨伞去上学，我一步步走得急，路又滑，我被那个草结狠狠地绊倒了，还溅了一身泥浆，衣服和书包都是泥巴，我恼羞成怒，哇哇哇地哭着回去，那天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学了。

走田埂去上学，多恼人呀！夏天汛期，田埂被水冲撞过，有时一踩就踏下去，谁倒霉谁中招，沾一脚黑泥。我要是踩崩了田埂，我就顺着下去把它踩个稀巴烂，那是最嘚瑟的事情了！但是不用担心，没多久的功夫，农人们又用那锄头修好了田埂，这可是全村孩子上学要走的路，他们能不修吗！

田野小路，虽然时时令人讨厌，但也有它的可爱之处。沿着水利渠那条路，两旁的野菊花遍布盛开，它们不挑季节，一丛丛的开得正欢，黄色的花骨朵儿，在微风里摇摆，用不着谁看见，用不着谁欣赏，各自美呀美呀的，又自然又快乐。女孩子最喜欢摘野菊花，簇成一捧，拿到教室给同学们看看，在城镇里，可摘不到这样水灵灵的花儿！

在上学路上，我喜欢看两边的菜地，作物长得很好——刘三婶的油菜地，一望绿油油的，挨挨挤挤，看着就欢喜；赵大娘种的白萝卜，呆憨憨的，像一个个小胖子，从泥土里钻出来，都藏不住那白胖胖的肚子了；还有淡紫色的番薯花，割去了一搓又开始抽芽的韭菜，笔直笔直的芝麻秆，像伸长了脖子看我们去上学呢！

晴空万里，远处群山连绵，风儿吹着茂密的树叶，飒飒作响，偶尔飞出几只调皮的鸟儿，在蓝天下追逐。我们成群结队，一群高高矮矮的小孩儿，有高年级的、低年级的，还有上学前班的，每家每户的小孩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学。走在生机盎然的田野中，上学也变得快乐起来。我们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芦妹，又被老师罚扫地了吧？今天又赶早回学校！”

“你才是！看你整天磨磨唧唧的，这么懒，活该每次三好学生的奖，都没你的份儿！”

“就你上学勤奋，考那60多分，别以为自己揣着，我们就不知道！”

“喜宝，你还敢笑芦妹，我班每次上体育课，我都看到你在门口罚站咧！”

“行了行了，你们前面的能不能走快点啊！都要迟到了！”

“你屋里那钟坏了？迟什么迟！两点都还没到呢，就死赶死赶的往学校跑，害我天天被我妈教训我懒惰，那两集电视还没看完呢！”

“哈哈哈，二鲁，你就是个蠢宝……”

最吸引我们的，要数山岭脚下那片甘蔗地。孩子们去上学，半路折一根蔗解解馋，是不算偷的。只是，每次回家都要被爸妈骂：“去上学啥都学不到，只得一样嘴馋，哪天咬断了牙齿就知道哭了。”那种蔗叫做石蔗，非常硬，但很甜，是用于榨糖的，大人们总怕我们吃这个咬断牙齿，我们可不管，再说，吃过了那么多，也没见哪个牙齿缺个边呢！

走过了田野，就得翻过那座小山岭。捣蛋鬼们可就找到事情干了——抓知了，爬到树上掏鸟蛋，捅马蜂窝，摘野果——什么野果都有，每人包了一衫袋，吃得舌头和嘴唇都是紫红紫红的。岭顶有个晒谷场，农人会在那儿晒谷、黄豆、花生等等，一见到小鸟来偷谷粒吃，我们就驱赶它们——

“小崽子们，让你吃谷！让你吃谷！”

鸟儿一哄而散，想是它们也怕死我们了。我们不许鸟儿偷吃谷粒，我们自己却偷吃花生，抓一把放在口袋里，无聊时掏一颗解解馋。农村的娃，虽然没钱买零食，我们也还是很多法子找吃的。

山岭里的树林，阴凉宜人，我们一走进去就撒欢地跑，玩得野极了。山里也有坟墓，胆子大的孩子，毫无忌惮地踩着坟头，还站在上面比谁高呢！但是，对于新坟，我们像是心有默契地有着同一种肃穆之情——不知是谁家的老人归西了，山里又添一座坟，我们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滋味，路过时，脚步轻轻，谁也不言语。

走过山岭的树林，我们最怕的是夏季雷雨天，毕竟树木那么多，老师说了下雨天不能在树下。所以，我们得注意着天气，尽量在下雨前或停雨后才去学校。有时碰到突如其来的大雨，我们很多人都没带伞，有伞的伙伴也大方，扯了嗓子喊——

“恬恬，芦妹，快来！要下雨了，我们撑一把伞！”

没伞的伙伴，抓一扎干稻草遮在头上，一边跑，还不时回头喊后面的伙伴：“跑快点，哎，二鲁，快跟上！”

上低年级的孩子还小，跑不快，稍大的孩子照顾小的，帮他们拎书包、拉着手跑呀跑，跑到学校，才知道被老天骗了一把，原来下的是太阳雨！害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鞋子又脏了泥，芦妹还跑掉了一只发卡！

但是，远远已经看到了学校，我们都笑了。

上学路上有趣，黄昏时放学更好玩儿。最好玩的是秋收之后的田野，那时干稻草成堆，捣蛋鬼们丢了书包，撒欢地跑到稻草堆里打滚，翻筋斗、追逐嬉闹，玩到天黑都不知道回家。那时的花生地也好玩，花生收成之后，地里还有遗漏的花生，心细的女孩儿，在地里寻上一会儿，还能捡到一捧手那么多……

黄昏了，天边红红火火的晚霞逐渐消淡，太阳像个玩累的孩子，一屁股坐到山的那头了。在地里忙了半天的农人，这时也挑着农具，拎着旱烟筒往回走。只有我们这帮家伙，玩疯了不知天已黑，直到母亲在村边扯高了嗓子喊——

“喜宝！喜宝哎，回家吃饭咧！”

听了家人在叫，我们赶紧拎起书包，一蹦一跳跑回家去，磨磨蹭蹭跑得老慢的，又是芦妹！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