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伴随着最后一个小点儿,彻底消失在后移的公路拐弯处。
祖亲这一辈里,就剩下唯一的奶奶了,也是因为奶奶,我再次回到了被称之为故乡的这片土地。曾经以为我不会再回来,因为在我初中的时候已经搬家到了县城,和我们同龄的、相熟的朋友亲戚也都搬离了这里,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我留念的人事了。我也不想回来,看了一眼城市的繁华和热闹后,整个人便不受控制般向她奔去,哪怕那里还很陌生,陌生到不知如何自处。大家跟风般地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里的落后,逃离这里的贫穷。
是的,儿时的这里太穷,穷到连一只蚂蚁都想逃离。
这里的高山一望比一望高,儿时的野性趋势着我们翻山越岭去探索山外的世界,可是我们终究没有翻出大山的界限。外面的世界在大人的口中精彩纷呈,也仅限于长辈的话语和浅薄的书本中。山上能卖的大树早已被砍伐,这种靠山吃山的生计方式,让大地更多的肌肤裸露了出来。山,已是荒山。但凡能用的土地都已从上下开垦到了山顶,贫瘠的土地已种不出多余的粮食,粮食的减产让大多数人家迫于生计不得不举家外出务工,这是无奈也是希望。
对,还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是什么样的路呢?晴时尘土飞扬,雨时拖泥带水,泥泞不堪,狭窄的山路仅供一辆车辆通行。山路,一边靠山,一边沿着溪谷,连简单的防护都没有。会车时稍个不注意可能就会掉进沟里或者外翻跌落溪谷。就这样一条简单的路,我走过的最长距离便是搬家那天坐在车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视线越来越开阔,有平原,有江河,还有我向往已久的高楼和繁荣。马路也变得宽阔,我的世界结界仿佛在此刻打开,喧嚣的城市声缓缓入耳。越来越多的人,过往川流不息的车,眼里的流光溢彩出卖了我的孤陋寡闻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时隔二十年,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山依旧是高山,似乎又高了些许。往日稀薄的土地上已没有了农作物,停耕还林政策慢慢修复了早些年因过度开垦而变得满目疮痍的荒山,取而代之的是满山的绿松和果木。绿松,已亭亭如盖,果木也已硕果累累。
一辆汽车绝尘而去,水泥铺成的路面上扬起些许灰尘,有什么打紧呢,如果不见半颗尘埃还能谓之乡村吗?马路宽了些许,已经不影响会车。绿色的护栏,像极了戍疆的战士,用钢铁身躯形成一道守护生命的屏障。路边几树桃花开的正艳,勤劳的蜜蜂在这里耕耘了一季又一季,家底应该已经很丰厚了吧。儿子摘了一朵桃花给我带上,用那吐词不清的语调吟着:人面桃花相映红。
回家,回家,自然要回老屋看看的。家?此处应该称之谓老宅了,不,连老宅也称之不上,准确地说是一块宅基地。
老屋在同在外界公路的对面,下个小坡过条小溪便到了。通往老屋的路不在似往日那般通畅,路边灌木丛生,野草更是霸道地侵占了整个路面,很显然走的人太少了,也许再过些时日不能再称之谓路了。
望着断瓦残垣的老屋,尘封已久的儿时记忆喷涌而出。屋外呼啸的风,吹开了虚掩着的门,漫天飞舞的大雪丝毫没有歇息的迹象。屋内昏暗的灯光下,矮小的桌椅前,我在伏案写作业,母亲在边上纳着鞋垫,双目失明的外婆坐在火炉旁(火炉其实就是就地挖的一个小坑,周围稍稍用石头简易挡了一下)时不时用她的拐杖敲打一下燃烧的不是很旺的柴火。仿佛室外的光线比室内的要好,可是太冷了。
厨房里母亲在灶后忙碌着,漆黑的灶台前我或者哥哥坐在那里时不时添些柴火。饭后换成了哥哥亦或者是我,在灶后洗碗刷锅。家里分工明确,除了外婆,谁也别想偷懒。印象中老宅中最亮的就数堂屋,但是这里的利用率却不高,只有来了贵客或者逢年过节人多在厨房里坐不下了才会搬到这里吃饭。每次在这里吃饭,我们这些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但是我们依旧很兴奋,因为有鱼有肉加餐了。
最害怕晚上,因为家里没有厕所。黑暗的夜里,能听到山风呼呼作响。冰凉的手电筒发出微黄的光,只敢照在脚下的地上,多一寸光圈生怕就会看到老一辈说的“鬼”。对面山上人家的狗发出几声吠叫,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匆忙解决完,风一样地跑回被窝里,心里一阵后怕。一旦用上了城市里的抽水马桶,就再也不想用土坑的厕所,这也是我拒绝回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时至三月,这里已是油菜花海。老宅的前面是一片良田现已被三叔种上了油菜,春风吹来,金黄色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原来这里这么美。记忆里屋后的桃树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哪位过客在屋前种下了一颗樱树,此时花枝招展。调皮的我扯过一枝用力一摇,樱花落了一头,樱桃我是吃不上了,戴一束樱花也不错。
村里的老屋大多都被推毁,原先零零散散分布在山下山上的人家都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农村。白墙黛瓦的小楼整齐划一,俨然成了一道风景。还有一少部分人家盖起了小洋楼,在新农村的对面与之相呼应。早已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了家乡的变化,但是初见还是震撼到了我。三叔家的屋子干净整洁,里外的墙面都刷白了,晴朗的日子里室内外的光线是没有多少差别的。房子虽不大,该有的设施设备都有,就连厕所也安装到了室内。小侄女在书桌前认真地学习网课,认真的样子像足了我当年雪中学习的模样。家人们在屋前的院子里闲适地聊着天,笑脸是那么明媚,这样的日子真好。
从老屋回来路过我开蒙的小学,这里已经没有了教室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铺子。
说是铺子其实也就是一家药店和一间商店,剩下的可能已经做了仓库。操场周围的水杉和玉兰不在是儿时的模样,已经成了可以撑一片凉荫护一方水土的参天大树。这一批树苗是我们这一届种下的,也是我们辛勤养护的,因为我们是这所学校最后一届学生。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人口的减少,几个村子的学校合并到了一个村,从此我们不得不奔赴几里路去上学。天晴下雨,风雨无阻。
下课的铃声刚响,一群可爱的小人儿如洪水般挤出了教室,安静的操场瞬间热闹了起来。疯狂追逐声、打闹声、哭喊声、叫嚣声和着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操场的上空。
上课环境条件之艰苦现在是无法忍受的,冬天没有暖气,就连窗户也是残缺不全,夏季亦没有风扇,全靠自身的抵御。更艰苦的是一个教室穿插坐了两三个年级,一节课堂40分钟,生生被掰成了两三份,老师教完了这个年级,再去教另外的年级。辛苦了老师,耽误了学生。
小侄女上的网课,我们当时是不曾见过的。何止电脑、平板、手机,那个时候连一台彩色电视机都比较稀奇,更不谈什么多媒体教学。时代的进步改变了现在的教学方式,但是改变不了一代代学生努力上进的心。
空荡的操场不知荒废了多久,现在已经成了两栋小洋楼的地基。往日校园风貌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几棵玉兰和水杉见证这块土地的变迁。
新农村里有不少不认识的邻居,听长辈说是几个村并过来的。大家都是热情的,认识与不认识都挡不住他们的好客之道,走到哪里都是热情的招呼声。这次回来,看到了不少已经搬出去又归来的乡亲,大家已不再是之前的意气风发,留下是脸上的岁月如波。纵然几十年没见,大家也换了容颜但见面时的寒暄和热情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曾不曾像在这里受欢迎,邻里竞相相邀做客,大家的热情是真心流露,临走时还附赠了家里的鸡蛋和腊肉,我朴实的乡亲们还是那么的可亲可近。
父母时不时要回来看看,近几年更是吵着要回来住,要不是这里没有房子可能真的又搬回来了。曾经我还对他们的这番要求而大发雷霆,对他们的这番操作甚是不解。随着年岁的增长和身份的变化,理解了他们搬离的苦衷和归来的迫切。他们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度过,有很多难以割舍的情怀,祖辈们还在这里,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在这里,还有那落叶归根的信念深植在这里。
开阔的视野打断了我的思绪,曾经有很多次可以跟父母亲人再回来看看的机会,但都被我拒绝,是发自心底的最真诚地拒绝。这一次的离别我有一种异样的不舍,我的童年在这里,我的家人在这里,我的祖先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贫瘠已成为过去,或许,将来这是我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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