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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莫蒂城今日的天气依旧同往日一般,阴晴不定,展示着这座城市变化无常的一面。我也依旧同往日一样,过着少有波澜的生活。透过墨燃侦探事务所工作室一扇半开的小木窗,看窗外城市街道于一场秋雨洗礼后的一尘不染,和一辆四轮客运机车驶过潮湿地面留下的两道细长轨迹。目之所及,尽是一些索然无味之景,我从窗外收回目光,起身从窗边不远处的木桌上拿来一叠报纸,借着窗外雨后初晴的柔和日光,窝在舒适的躺椅里开始阅览莫蒂城内的昨日新闻——我希望在今日的报纸中捕获一丝不同寻常的蹊跷,以继续我那并不平凡的工作。
我名叫穆青云,是一名私家侦探,在莫蒂城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墨燃事务所”的“疑案组”任组长一职。疑案组的工作素来同莫蒂城的各大离奇案件紧密相关,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也因为这项不平凡的工作而变得充实忙碌起来。由于我的工作是随机进行的,因而大部分时候我都闲居在侦探事务所,在工作室看书,读报,品茶。即使是在网络技术还算普及的莫蒂城,每日读报仍是我获取新闻多年来保持的习惯。
视线在黑白报纸密密麻麻的文字缓缓扫过,漫无目的地搜寻终止于标题头榜的“白衣恶魔事件”,初步浏览新闻的大致内容后,我不由感到心中一阵暗喜——我知道我的工作又要开始了。我在这起“白衣恶魔事件”中,捕获到了我渴求的那丝不同寻常的蹊跷。“白衣恶魔事件”是莫蒂城最新的一起医患冲突案,目前尚处于审查阶段,但我有预感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医患冲突案,只因莫蒂城的医患冲突案,总是不像寻常事件那般简单,而往往暗藏玄机。
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莫蒂城里,旧的毁灭在沉欲中催发出新的毁灭。因果轮回中,众多由扭曲的人性产生的欲望催生出一种古老而又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既是人之欲望的外化形式。即使这种力量,会让许许多多无辜之人遇难,但根植在这座城市社会内部的矛盾,将通过一系列事件,以一种正常化的姿态,激起莫蒂城中所有人的反思。通俗来说,“白衣恶魔事件”就是这种力量的典例案件。这起案件将以揭露医患矛盾的社会价值,载入莫蒂城的法典,作为莫蒂城屡见不鲜的医患冲突案的有力回击。
我有预感,这一次的案件同墨燃侦探事务所参与侦查的其余几件医患冲突案一样,都涉及到人性扭曲而成的超自然力量,莫蒂城“现世”与“非人力量”二者间由来已久的诡异结合。而墨燃侦探事务所的疑案组,正是为了洞悉这类案件背后不为人知的真相而成立的。
阅毕后,我揉了揉有些疲倦的双眼,放下报纸,重新将目光放远自雨后碧空如洗的蓝天。就在我对着一片虚空暗自思忖“白衣恶魔事件”背后可能存在的惊天真相时,只见一只眉间有红色标记的白色信鸽划过天际,朝我径直飞了过来。我接住停在我手心的信鸽,从它的脚踝里取下捆绑着的信件。是侦探所所长传来的任务手书。我缓缓展信,映入眼帘的,正是莫蒂城最新的“白衣恶魔事件”。
墨燃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是个神秘的人,平日里不多露面,我和疑案组的组员们平日里见到他的机会也很少。但不得不提一句,在遍布网络线的莫蒂城,任务手书仍以“飞鸽传书”的古老形式送达,倒是给我的工作平添几分魔幻色彩。
所长在任务手书中提到,“白衣恶魔事件”是一起跨越贫民区和富民区的医患冲突案,犯人刘澜将于今日在莫蒂城贫民区的声讨大会公开接受审判。任务手书同时提到此次事件确实同莫蒂城的“非人力量”有关,安排我召集疑案组的其余两名组员前去探查,并找出藏在“白衣恶魔事件”背后的那层真相。
二、
坐标莫蒂城贫民区,针对刘澜“白衣恶魔事件”进行的声讨大会现场。因为是贫民区,所以声讨大会现场的基础设施十分简陋,只有几十个临时安放的听证席的座椅,一个原木结构的执行台,和一个由水泥筑就的审判台。坐在原木执行台后的声讨大会总执行官衣衫褴褛,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枯黄色,看起来是来自贫民区。而坐在审判台后的受审人,也就是“白衣恶魔事件”的罪魁祸首刘澜,那整洁的衣着和平静的面容,让我很难将他同报纸中所载新闻的那个借助职务之便残害患者的“白衣恶魔”联系在一起。
刘澜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衣大褂,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在声讨大会总执行官宣布声讨的正式开始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被害人家属的哭声、哀嚎声,与“白衣恶魔”的咒骂声不绝于耳。而刘澜的神态竟是那么的宁静,似已看淡了眼前的生死,凌然于芸芸众生之上。即使已成为人人叫骂的,站在白衣天使对立面的“白衣恶魔”,他却仍身着一袭白衣大褂,哪怕其上早已溅落看不见的无数冤魂的血泪。我无法洞悉他此刻的心境。
我同疑案组的其余两名成员——年纪轻轻但专业经验丰富的女侦探叶莯琪,和英姿飒爽,目光深邃宛如可以洞悉一切真相的男侦探许安辰,一起坐在听证席参与刘澜的声讨大会,并对听证席证词及总执行官指认的犯罪事实进行收集和记录。随着声讨大会进展的不断深入,我们三人对“白衣恶魔事件”也有了一个更为深入的了解。
刘澜在犯罪事实败露以前,在莫蒂城的公众形象是当之无愧的“白衣天使”。他身为富民区的医生,因其丰富的医疗临床经验而在富民区有着不错的名声。在不久前,他打着行善的名号主动到贫民区进行义诊,却采取了极为恶劣的手段,这才导致了“白衣恶魔事件”的最终披露。
刘澜“白衣天使”的假象随着众多惊人事实的披露被撕裂殆尽。那个莫蒂城人口中所谓的“白衣天使”,却有着充斥矛盾的行医过程。刘澜的真实面目也逐渐显露——表面上看似一副极为关心患者病情进展的样子,向家属承诺全力救治患者。背地里却用尽各种医疗手段,想方设法收取患者家属高昂的治疗费用,为绝症晚期毫无手术特征的患者进行手术,平白增加患者的痛苦。也难怪他会被患者称作“白衣恶魔”,他的行为严重辜负了患者家属的信任。家属将患者托付给医者救治,本身是出于对医者的那份信任。又怎能料想患者遇到身着白衣的”恶魔”,遭到如此非人的对待?更何况贫民区的患者本就是一些生活拮据的底层居民。
声讨大会很快进行到了最后流程,是受审人的自我辩述。混乱不堪的现场于转瞬间安静下来,听众席中来自众患者家属的嘈杂话语声也消停了下来,转而代之以众人怒目圆睁的审视,齐刷刷的目光聚焦在审判台后的刘澜身上。刘澜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并无视来着听证席的满溢而出的恶意,开始了他的自白辩述:
此段话是我对于自身罪行的简短自白辩述。同众人的指认相同,我在行医过程中存在过度医疗的行为,并故意给患者分期注射致命的慢性毒药。之所以会有这般极端的行径,只因我十分怀念施救的感觉,一旦救活患者 ,患者家属在视我为“救世主”的同时也会对我表示赞许。而如果施救失败,我会深感挫败与自责。
或许你们认为这种无差别的杀人行为同印象中医者的形象大有出入,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这许是人们的“医者仁心”观念所致。世人皆道“妙手回春”,又怎知当你发现在突如其来的疾病面前,医学显得如此弱小无用,身为医者的你在身患绝症的家人面前穿着白大褂,怀着沉痛的心情进行临床手术,最终却发现你身上的白大褂在医学宣告回天乏力的顷刻间成了洁白的丧服。这个时候你会惊觉,身为一个医者,你连自己家人的生命都无法挽救。
我的妻子于两年前死于脑癌,当时的主治医师就是我,最后那场手术也是我主刀的。在那之后我独自一人与事发时刚满一个月的儿子相依为命。但不巧的是,五个月前年仅四岁的他被查出先天性脑血管细小,因脑内大血管破裂引起的大出血在托育园突然晕倒,送医诊断结果为“脑死亡”,那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我用尽全力也终走到穷途末路之时,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他微弱的心跳至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才发现了所谓的“白衣天使”在最危难的时刻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因此,我犯下了弥天大罪,我打着诊治患者的名号故意给患者注射致命的毒药,享受身为医者那最后的施救的快感。在五个月内,我以残忍的手段毒害了五十名患者,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一切判处结果。
或许医生身着白大褂时就像是世间传播健康与希望的“天使”,可事物常常具有两面性。医者可以治疗患者,同时也可利用职务之便残害患者。有时候当巨大的变故突临,人类原有的世界观将在顷刻间崩塌,转而代之以充斥谬误、谎言、迷惘的扭曲世界观。在巨大变故面前,“白衣天使”亦可化作站在其对立面的“白衣恶魔”。
以上是我自白辩述的全部内容。
依旧是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刘澜的自白辩述结束后,现场却仍然保留着死一般的沉寂,似乎此刻沉默成了自身哀怨最好的抒发形式。就在鸦雀无声的凝滞氛围在现场蔓延之际,声讨大会的总执行官打破了现场的沉默,阐明意见并最终宣判刘澜残害患者致死的罪名成立。槌体上端刻象征“性知人有罪,助狱为验”的神兽的法锤有力地落下,在整木的底座发出一记敦实有力的回响。这记有力的回响,传达的是性质出奇恶劣的“白衣恶魔事件”,以判处被告人刘澜七天内立即执行死刑的审判结果告终,这既意味着“白衣恶魔事件”在现世的结束,同时也意味着属于墨燃侦探事务所疑案组组员本次探查任务的正式开始。
声讨大会结束后,众人四下散开,我则和叶莯琪与许安辰一起,在不远处贫民区的接待区静坐,等待所长的下一步任务安排。时间不长的等待之后,那只眉间有着墨燃侦探事务所专属红色标记的白色信鸽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我依旧重复着跟先前一样的动作,取信,展信。身旁的叶莯琪和许安辰也一起凑上来,用好奇而又忐忑的目光看着所长任务手书的内容。
“所长任务安排是穆组长你前去走访患者家属进行进一步调查,第一位名叫‘刘斐’的患者家属,住址就在不远处的贝野街24号,我和叶莯琪则返回事务所对接信息。怎么,患者家属家中可能会遗留刘澜涉及‘非人力量’的痕迹吗?”许安辰感到有些讶异,不由小声发问道。“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次的事件真相的找寻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所长的用意或许更多是让我从患者生前与刘澜的接触的一系列小事,捕获非人力量的蛛丝马迹。时日不早了,我们是时候着手任务的执行了。”我边说边起身往贝野街24号的方向走,许安辰和叶莯琪闻言也动身返回墨燃侦探事务所。
三、
贫民区的住宅楼多是些紧密排列的低矮单身公寓,灰色的水泥外墙同脏乱不堪的街道一样,昭示着贫民区居民生活的没落。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贫困与破败,连空气中都夹杂着潮湿的霉味。
我在一个贝野街的一栋三层公寓前驻足。这是一名被刘澜残害致死的45岁脑癌患者吴强家属刘斐的居住地。看样子众多生活在贫民区的患者家属,家庭经济条件本就不宽裕,为了患者的治疗倾家荡产,却还遭到刘澜那般非人的待遇。原以为的救命稻草,所谓的“白衣天使”,都只不过是刘澜为达成自身目的撒下的弥天大谎。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鼻头一阵发酸。“白衣恶魔”的咒骂声犹在耳畔响起。
我顺着阴暗潮湿的楼梯向上爬行,在标号“24”的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叩了三下门。半晌后,伴随着老旧木门的“吱呀”声响,门打开了一角。开门的是一位目测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妇女,蓬乱的头发松散地披在两肩,结成几个大小不一的疙瘩。尤为醒目的是她的两个黑眼圈和眼角依稀可辨的泪痕。看得出来,“白衣恶魔事件”对她的伤害非同小可。
“你是侦探穆青云对吧?请进请进。”看完我出示的侦探证后,妇女热情的迎客道。我从她极力保持乐观的热情中,察觉到了深深的忧愁。“我是患者吴强的妻子刘斐。唉,他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不曾想说倒就倒了,本就是突来横祸,还屋漏偏逢连夜雨,碰上刘澜这个恶魔。”刘斐一边把我领进杂乱狭小的厅室一边道,语气中满是哀怨。
“他生前的物件都还在这里吗?”我试探着问道。“啊,都在他的房间里。他意外离世后我一直没有动过。他很倔强,之前一直不配合治疗,导致病情恶化。可自从刘澜接手他的诊治之后,他好像突然就变平静了,治疗也积极了很多……”刘斐一边说着,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闻此言,我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急切道:“是怎样的宁静?”刘斐闻言一愣,停下脚步道:“我也说不清楚,像看淡了生与死的界限的那种。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稍微舒缓了面部表情,缓缓说出了我的猜测:“有小部分医者借助某种精神操控的手段,让患者服从不合理的,只会徒增伤痛的治疗。就像刘澜注射的慢性毒药,即使是再微弱的征兆,人体自身也不可能会忽略不计。而且你老公又是一个极为倔强之人,有没有可能他最初的不服从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诊疗方案的异常?”
我的问话其实是为了证实一个关键点,所长的任务安排中提到,“白衣恶魔事件”所涉及到的“非人力量”,应该会是某种契约,而签订契约所致的副作用通常会体现在患者的行为表现上,例如吞噬生魂后突发的性情大变。现在的我需要一个足以证明这起案件同“非人力量”相关的证据,而患者若是存在性情大变之类的反常表现,就恰好贴合这一条件。
刘斐闻言脸色一沉,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显风霜。她用有些凸出的上门牙咬住下唇,微微颤抖着,双肩也随之颤动,像在狂风骤雨里摇摇欲坠的蝴蝶。“这样啊……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哦,对了,我先去他的里间整理一下有关本次案件的物件,会尽量快些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名叫“刘斐”的女人,并未多做言语,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她于是就转身走到门边,拉开置物柜有些卡顿的抽屉,一边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一边缓缓道:“他得病之后,房间都是上了锁的,大概是不想让我担心吧。不过他放钥匙的这个位置也是经过他精心挑选的,平日里毫不在意,但只要想找便会马上想到。”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步子走进阴暗的内间。我顺势在客厅的原木椅上坐下,听见她转动锁孔的声音。
刘斐拉开门走进里间后就顺带将门关上,里间传来霹雳哐当的挪重物声,翻找资料的沙沙作响声,以及电话铃声的响声和接听后的简短回话声,再之后就是一片沉寂。我无法想象她在这安静到极致的压抑环境下会想些什么,是同丈夫生前的过往云烟,还是在“白衣恶魔”刘澜的不当诊治下丈夫日益消瘦的脸庞,亦或是刘澜开的厚厚的一叠损人阳寿的所谓“诊疗计划”?或许还有一些同“非人力量”接触所致的离奇征兆。在吴强紧锁的房门内,在他生前突变的性情中,我已捕捉到些许透露着这起案件背后真相的讯息。
我一直在焦虑不安中等待着刘斐的出现,感受着时间在这一过程缓慢流动,几乎达到一种凝滞状态。约莫五分钟后,里间传来一股焦味,是那种烧纸的焦味。我在身为一名疑案组成员所特有的直觉驱使下立马起身打算进里间查看,就见刘斐似是在顷刻间灭了火,从里间步履匆匆地走出,手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箱,里面是一些诸如她丈夫的诊疗报告,以及同刘澜的通讯记录和聊天记录的打印稿之类的物证。
我看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手里还捏着一只明显是伪装的冒着点点火星的烟蒂,弄巧成拙般使我心下的疑虑不减反增,虽然别有猜想,但我还是佯装一切正常,循着她希望展开的话题道:“你喜欢抽烟?这个爱好对女性格外不友好,如果想不开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一个人憋着心里也不好受。”
我一边说着,一边接下她递过来的纸箱,从兜里拿出一张个人名片递给她。她没有看我,眼睛呆呆的凝视地板,动作机械地接下我手中的名片。她从里间出来后,就显示出一种极为反常的沉郁状态,仿佛听不见我说话似的,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考虑到此次“白衣恶魔事件”对患者家属的打击之大,我也就没有多加过问。但我几乎可以肯定,里间里一定有着什么东西,一张纸质的什么东西,而且一定非同寻常,才导致刘斐刚才点燃了火进行焚毁。
就在我想趁刘斐一个不注意遛进里间查看之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徒然响起,是《无罪论》的:“世间本浑浊,罪与爱同根,世间的恩仇,你说……”每当听到这个铃声,我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因为这是我所在的侦探事务所疑案组的专用铃声。而这首我专门为大型命案的通报所设的铃声。收到这个铃声后,不需接听,所需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回疑案组。
虽然我很关心刘斐此刻的身体状况和藏在里间的秘密,但考虑到事态紧急,我只能立刻向刘斐辞别。她并未多作言语,只是稍稍抬起头,无力地挥了挥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副颓然之态。我飞奔下楼,怀抱刘斐递给我的快递箱,火急火燎地往侦探事务所赶。
这次的走访成功让我捕获到了“非人力量”的蛛丝马迹,我相信,刘澜“白衣恶魔事件”一定会很快落幕的,我和疑案组的同伴们会给这起诡异的案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白衣恶魔事件”的阴霾,许是很快散了吧。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疑案组的会议室时,叶莯琪正面色凝重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复杂交织着的情感。一旁的许安辰则盯着我手中快递箱里的物证,轻轻点了点头,似是知道我做了什么考证工作。
一场气氛凝重的命案调查会议就这样开始了。即便刘澜“白衣恶魔事件”的阴霾散了,这世上也还有许许多多的阴霾将笼罩人心。身披人皮的“刽子手”,用恶魔锋利无比的獠牙,撕裂人心,撕裂一个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很快我就发现,刘澜案的阴霾不仅没散,反而愈来愈浓了。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没完。“白衣恶魔事件”现有的已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惊悚真相的冰山一角。
四、
“什么,你说这几个地方同时发生了死状惨烈的命案?”得知“白衣恶魔事件”不仅远未结束,还新增死状惨烈的命案后,巨大的震惊几乎要冲散我的理智。“是的穆组长,确认无误。所长方才提供给你的患者家属的地址,当真属实?”叶莯琪带着一丝试探意味问,语气中的不安却分明可辨。“绝对错不了,就是那几个患者家属的地址。我只来得及走访吴强家,会面了他的妻子刘斐,顺便要了些诊疗记录的打印稿。当然,主要的成果是套了点儿话,比如说那房子的里间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的东西,比如说刘澜生前曾性情大变。”我语速奇快道。
叶莯琪似是并不对我的走访结果感到意外,而是直入正题道:“你可否确认过她现在的安危?我指的是刘斐。穆组长,不瞒你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咱们还是别插手了,至少刘澜案不行。”她的声音颤抖,似有一种恐惧在于心头盘踞不散。“这怎么能行?刘澜残害了多少患者,现在患者家属又遭遇这样的意外。刘澜现在是在刑拘中,但指不定还有什么家伙同他串通一气,行恶魔之事。”我带着质疑的口气厉声道。身为疑案组的成员,怎可因这点儿“非人力量”失了胆魄,临阵脱逃?
“许安辰,我命你现在火速赶往刘斐家。必须最大限度保证患者家属的安全,这件事的反响已经够糟了……”叶莯琪并未理会情绪激动的我,而是命令一旁正佯装淡定的许安辰。许安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飞快地跑远了。
叶莯琪望着许安辰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随后转头向着一脸疑云的我,道:“穆组长,你觉得在莫蒂城的档案记录中,有谁可能知道‘非人力量’的存在吗?”我闻言几乎要跳起来,凡人怎会知晓“非人力量”的真实存在?即使知晓,那也有穷凶极恶的手段作为诱因。等等,“白衣恶魔事件”刚好贴合这一前提条件!想到这点,我勉强正色,于短暂思索后道:“若真要说有的话,我倒是在先前阅览的犯人档案中看到过一个符合的对象,他叫啥来着?”稍加思索后,我几乎是惊呼着喊出了一个因多有提及而格外熟悉的名字:“刘澜!”
叶莯琪这时候却显出一种少有的镇静,本就如此,或是伪装的,我不得而知。她面不改色地将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从光滑的大理石会议桌上滑到我面前,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张。除了我先前走访过的尚未确认生死的刘斐,所长在任务手书中提到的其余四名患者家属都已不幸殒命。
我低头仔细打量着那四张照片,却宛若窥见了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面:干枯的皮囊,沉寂的心脏,狰狞的咬痕,噬尽的血液。四副早已失形到不可称之为人的面皮瘫软在毫无血迹的地面。霎时间,我终于读懂了叶莯琪先前停止探案的警告和许安辰离去时惊恐的神色。这种情况,即使在疑案组的组员眼中,也是极其少见的恶性事件。毕竟,虽然疑案组早已参与探查莫蒂城涉足“非人力量”领域的案件多年,但像这种有着极为罕见的惨状的案件就闻所未闻了。就算是疑案组的组员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又如何得以与这般强大的力量斗争?
或许现在许安辰也遭到此类“非人力量”的极端恶性事件了,一向信奉无神论者的我此刻居然想给他念起原先嗤之以鼻的祷告词,我想我原先本以充斥“非人力量”的世界观在看到那四张图片的时候已轰然崩塌。我抬头瞥见叶莯琪镇定自若的神情,突然间有些羡慕她了。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身披霞光,沐浴月华。安静的生活,是否有属于我的星辰……”是我专门为许安辰定制的铃声。思及眼下的复杂局面,我立马按下接听键,对面是许安辰因极度恐惧而不住颤抖的声音:“组长,那几张照片叶莯琪应该已经给你看过了。现在的刘斐也是同样的情况。天哪,刘斐,她真的曾经叫刘斐吗?我完全辨认不出她曾经的样子!组长,我们现在逃吧,逃离这个案件。现在所有涉事者除了刘澜这个‘恶魔’都已经去世,我们逃吧!”许安辰的语气中几乎带着哭腔。
“许安辰,你先冷静一下。现在的局面我也不想看见。但你先听我说,身为疑案组的组员,有些极端事件我们早晚都要面对。现在立刻回来跟我们会合。”我在一片混乱的局势中找到平衡点,恢复理智道。许安辰只回了一声“好的”就匆匆按下挂断键。
接下来便是最为严重的问题了,就是现在“白衣恶魔事件”的发展趋势,已经完全无法让我以看待一起正常的“非人力量”所致的案件的眼光去定夺了。目前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疑案组成立以来史无前例的巨大危机。我起身辞别叶莯琪,拖着步子走回自己的工作室后,用台式笔记本电脑进行网页搜索,约莫三十分钟后,随着众多蛛丝马迹的连点成线,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无可争辩的事实。我想现在是时候该同刘澜当面对质了。
待我到达城区中心警务处,推开关押刘澜的审讯室沉重的铁门时,其内有些耀眼的白炽灯晃得我眼前一黑。缓过神后,我拉出审讯室的凳子,坐定后凝视着面前传闻中十恶不赦的“白衣恶魔”刘澜。他抬眼看到我,有些吃惊,但没有过多的面部表情。我一面审讯他,一面打字记录审讯过程,由于他几乎全程一言不发,审讯似成了我一个人证实猜想的独角戏:
刘澜,我是“墨燃侦探事务所”的疑案组组长穆清云。初次见面,还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做自我介绍。在本次审讯开始之前,请先容我说明一点,墨燃侦探事务所的疑案组,本身就是为了调查和解决涉足“非人力量”领域的案件而成立的。所以你不必对我如何猜到你的行径感到过于讶异。
由于你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那我也就不多绕圈子浪费你仅剩不多的生命,直入正题了。刘澜,你的罪行并不在于残害患者,不,或者说残害患者只是你滔天罪行的冰山一角。你触碰了莫蒂城的禁忌,私自涉足“非人力量”领域,致使五十名患者的死亡,以及五位患者家属的离奇死亡。
关于你罪行的溯源,我还是得从你"白衣恶魔"称号的源头说起。这个称号源自一个月前莫蒂城第一名举报人在网络上发布的一条匿名评论。在那条评论中,评论者将你称作“白衣恶魔”。
那条评论乍看之下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医者本应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而站在伦理道德对立面的残害患者的你,自然会被称作为“白衣恶魔”。随着患者家属的举报信在网络的大规模发布,这一称呼也在全网迅速流传起来,一时间所有谴责你的莫蒂城人都称你为“白衣恶魔”。
你在自白辩述也这么称作自己,我说的没错吧,刘澜?本来这同我上述所说,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在五位患者离奇死亡后,在我疑案组的组员叶莯琪的提醒下,我恍然大悟般发觉这一桩桩,一件件所谓正常的小事,都指向了一个愈发清晰的真相:发生在你身上的一系列事件,都同你接触过的“非人力量”有关。这当真是一个可怕的猜想,因为亲自接触“非人力量”并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酿成无法补救的大错,你是莫蒂城的第一人。
当然,由于你这种情况是第一次,所以我一时间也不敢轻易作出定夺。于是在经过进一步调查后,顺着现有的证据一点点地反推,我便从诸多蛛丝马迹中,找到了藏在“白衣恶魔事件”背后的惊天真相,但由于太过离奇,我果断选择了当面同你对质。
发现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匿名评论的发布地址,其实是一个早已被证实存在的非人力量组织协会在莫蒂城的所在据点。他们通常匿名活动于网络舆论平台,在各种同“非人力量”有关案件的网络报道的评论区留下评论,并将此类案件导向正常的刑事案件范畴,以最大程度减轻其对莫蒂城正常生活的影响。这也是莫蒂城人几乎不可能知晓“非人力量”存在的真实原因。但在非人力量组织协会中也一些成员是例外,这些成员是一些组织内部在莫蒂城散播“非人力量”,制造恶性案件的极右派人士。虽然这些人的疯狂行径所致的极端案件在墨燃侦探事务所并没有过记载,但并不排除你就是这个先例。
顺着这一关键证据往下搜查,我便发现了先前提到的那个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一个极右派成员,在“白衣恶魔事件”前后同你的联系记录,包括对方与你的通讯记录和聊天记录,以及对方同众多患者生前及事发后同患者家属的通讯记录。这个证据足以证明另一个关键点,就是你拥有获取“非人力量”的渠道,以及利用“非人力量”达成自身目的不争事实。
在愈发清晰的真相面前,我重新认真回顾了一遍你的自白辩述,发现了几处原先因极易被当成普通刑事案件取证而被忽视的内容——而这几处内容就暗示了整个案件的真相。先前你在自白辩述中提到"可有时候当巨大的变故突临,人类原有的世界观将在顷刻间崩塌,转而代之以充斥谬误、谎言、迷惘的扭曲世界观"体现出在接连经历妻子的离世,儿子脑死亡的巨大变故后,你的世界观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么你的世界观究竟由原来的什么样子,扭曲成了现今何种模样?
我再将目光回到你的自白辩述中一开始就让我感到颇有疑虑的,关于你的儿子病情描述的那句“我用尽全力也终走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尽最大努力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他微弱的心跳至今",以及你所说的你的儿子是在五个月前,或者更晚,因先天性因素脑死亡的。
请注意,经过我的考证,你的儿子——刘云的脑死亡诊断书早在半年以前已经下达,这意味着你的儿子已经脑死亡了至少半年,甚而更久,然而在你几天前的声讨大会的自白辩述中,乃至你于进入警察视线的后那段时间里,在社交平台上不定时发布的私密朋友圈,都可以得出一个事实:你的儿子的心跳现今不仅仍然稳定,甚至已有苏醒的迹象。这是反人类的现象,因为脑死亡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是不可逆转的。
现在回到刚才讲到的,从叶莯琪的提醒,被害患者家属的离奇死亡现场,以及匿名评论的IP隶属非人力量组织协会这几点来看,你一定是借助了“非人力量”,即莫蒂城特有的超自然手段,复活了自己已脑死亡的儿子。而那个所谓的"非人力量”,其实就是那条匿名评论里将你称作的“恶魔”。刘澜,我原本以为你仅是手段残忍,却没想到你会做到如此地步。
刘澜,你依靠毒害的五十名患者的生命,窃取生人的魂魄,其目的便是同恶魔之间进行的交易。而同恶魔进行交易的最终目的,就是同恶魔交换你已逝儿子的魂魄。你的目的本来应该已经达成了,但在中途出了点意外,便是同恶魔的灵魂交换条件仍不满足,于是在你放任恶魔杀死了最后五名患者家属后,你同恶魔之间交易的协议也在这一刻达成了。
天使为了亲人可以守护全世界,而你,刘澜,当之无愧的白衣恶魔,为了挽回已逝儿子的性命,同恶魔进行灵魂交易,残害患者,背弃了整个莫蒂城的善与爱意。庸医面纱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父爱如山。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只能用超自然的手段挽回。逝去的灵魂哺育新生的恶魔,世间的善与信任因这份几近扭曲的爱意几近毁灭。
刘澜,你现在终于肯承认了?事实跟我说的无误?什么,你的儿子现在就在蓝岸小区-F地下室?好的,我马上组织疑案组的成员前去探查。怎么,你劝我不要去?如果我非要去呢?好的,可以去,但是后果自负?可以的,身为疑案组的组员,这点儿非人力量还是不足为惧的。最后,还是十分感谢你的配合,但,后会无期。
随后,我在审讯记录电子稿的正文内容后加入了我并未透露给刘澜的,当初提供“非人力量”给他的那个非人力量组织协会极右派成员的身份并发给许安辰,他在阅毕后赶来同我会面。我们于极短的时间内,做好了一切打算。我将会同他一起前去蓝岸小区—F地下室,揭露“白衣恶魔事件”最后的,也是最为深刻的那层真相。即使我们都不愿意接受。真相有时候之所以难以被接受,是因为谎言听起来美好多了。顺带一提的是,叶莯琪此刻并不在我们身边,这恰恰是因为,她是真相最为关键一环。她的手机定位显示,她此刻就在蓝岸小区—F地下室。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正是“白衣恶魔事件”的始作俑者。
五、
我和许安辰在蓝岸小区-F地下室的昏暗楼梯口犹豫不前。出于谨慎,我们并不敢轻举妄动。按兵不动间,许安辰忍不住问我一些我发给他的刘澜审讯记录的电子稿中,有关“白衣恶魔事件”内幕的相关信息:“穆组长,你说叶莯琪才是‘白衣恶魔事件’真正的幕后人?”
“证据确凿。”我答复道,“我并未告知刘澜的是,当时提供给他同恶魔交换灵魂的契约的‘非人力量’的人,正是叶莯琪。叶莯琪是莫蒂城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极右派成员之一,是她主导了‘白衣恶魔事件’的进程。先前我在走访刘斐的时候,从吴强家里间传出的焦味,正是她在电话中指使刘斐烧掉记有仪式相关内容的契约,众患者家属的逝世同样与她密切相关。因为我通过调查发现了她在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内部档案,她和刘澜的聊天记录,以及刘斐生前最后的通话对象,就是她。是她命令刘斐烧掉了刘澜因为失误遗留在吴强家里间内的,刘澜逼迫吴强签订的灵魂契约,因为这就是疑案组此次探查任务所需要的最为关键的物证。”
“可叶莯琪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许安辰不解道。这同样也是我的疑虑所在。我之所以并未将叶莯琪的身份告知刘澜,正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专门处理“非人力量”所致事件的疑案组,组员居然就是“非人力量”的传播者。疑案组做了这么多的考证工作,最后竟发现是疑案组内部出了乱子。我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回答道:“一些细碎的东西我就先不说了,叶莯琪现在应该和刘澜的儿子刘云一起藏身在地下室。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可以亲口问问她。但我现在可以跟你大致讲一讲我所了解到的情况。”
“身为专门处理莫蒂城‘非人力量’所致的系列事件的疑案组成员,你应该和我一样,也曾对莫蒂城数量巨大的‘非人力量’的来源有过怀疑。疑案组的组员素来只知这类‘非人力量’是莫蒂城人扭曲人性的外化形式,却不曾想它们皆来自莫蒂城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非人力量组织协会。而叶莯琪,就是一名组织内部成员,且是组织内部的极右派成员之一。这一点我在审讯刘澜的时候并未对他透露,而是补充在了发给你的审讯记录电子稿的正文内容之后。”
“叶莯琪提供给刘澜的灵魂交换契约就叫做‘白衣恶魔’。这种非人力量的存在,是她所在的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内部成员于一次偶然中发现的。它诞生于莫蒂城医学还未成熟的上世纪。在一名患者因一名庸医错误治疗、过度治疗和金钱压榨而带着痛楚凄惨死去后,她的父亲于巨大的痛苦中将手术刀扎向了那名庸医。鲜红的血在白衣大褂上肆意绽放成一朵娇艳的曼珠沙华,白衣恶魔的诅咒也就此结下。”
“但是后来经过组织内部成员的考证,巨大的咒怨使得那名患者通过同恶魔的交换重回于世。因此这种恶魔被组织称作‘白衣恶魔’,并得出‘这种非人力量具有复活枉死于医患矛盾的患者的能力’的结论。但同时这种力量有着其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当初,是那位患者的家属对于害死患者的那个‘白衣恶魔’的怨念,催生出了‘白衣恶魔’这个血腥残酷的还魂仪式。‘白衣恶魔事件’的‘非人力量’,莫蒂城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案,都源自这份扭曲的恨意。”
听完我讲述的“白衣恶魔事件”的“非人力量”的来历后,许安辰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我在原地等待,随后打开手电筒,顺着阴暗潮湿的蓝岸小区-F地下室的狭窄楼道往下走,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后来我猜想,这许是因为他在地下室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对上了刘澜已经苏醒的儿子那血红的双瞳和嘴角淋漓的鲜血,被吓得不轻。
我心下暗道不妙,飞奔进地下室,途中听见了不远处的前方,匿居于黑暗中的刘云发出了阵阵牙关相撞的“咯吱”声。刘云是刘澜通过非人力量唤醒的,现在的他绝不可能还有人性。现在的刘云就是刚苏醒的恶魔,是最渴望年轻旺盛的人类的生魂的。我竟然如此大意地忽视了这一点!我出于本能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许安辰,快跑!”
可一切都还是晚了。在我不远处前方的许安辰闻声一愣,随后迈开手脚往我这个方向拔腿就跑。可一切都还是晚了,身后的刘云瞪着猩红的的血瞳,飞奔上前将许安辰扑倒在地。刘云贪婪地吮吸着年轻人类最是甘甜的血液,尖锐的獠牙划破许安辰细腻白皙的肌肤。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时间之急迫,以至于我来不及做出任何补救措施,只能呆愣在一旁,亲眼目睹我最要好的组员惨死于恶魔的獠牙之下。许安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尖叫,而后就这般在我面前化作一张毫无血色的形如枯槁的皮囊。我登时感觉双腿一软,全身的力气宛若于顷刻间被抽至殆尽,无力地瘫坐在地下室冰冷的粗糙地面,同样无力的,还有此刻无济于事的肝肠欲裂。泪水早已在心中排山倒海,却仰起头倔强地不让自己已溢满眼眶的泪水往下流。
待重整旗鼓后,我费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手电筒调至强光模式,往地下室深处走去。在前方不远处的刘云许是出于对强光的畏惧,并没有对我发起袭击。但我很快就知道真实原因了:地下室深处的叶莯琪向面前有着稚嫩脸庞的刘云,露出一个神秘炯测的笑容。刘云冲到叶莯琪面前后,瞬间褪去了先前袭击许安辰的凶狠,转而变得温驯乖巧起来,像是一条猛犬卸下兽性在主人面前装乖卖宠。
因为先前许安辰的意外离世,目睹此景,我顿时感到一阵怒火中烧,将强光手电筒对准了叶莯琪。一道刺眼的白光明晃晃地朝她射去,似是晃得她眼前一黑。待叶莯琪终于适应昏暗环境下突临的耀眼强光后,她看见了正神色凝重地审视着她的我,一阵错愕。随后,她从腰间的别带中果断抽出一把手枪,神色凄然地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在即将扣动扳枪之际,她于眼角悄然下落的泪水浸润下,透过模糊的视野,瞥见了我冷峻的脸庞,和我此刻正有力抓着的手腕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死死地握住叶莯琪手中的手枪,阻止了她想要自我了断的疯狂行径。我对她不负责任的行为大失所望,但同时也还是心存一丝残存不多的希冀:或许她将“非人力量”提供给刘澜是别有隐情的。在这一切结束之前,我还需要得到一个解释,一个足以让我宽恕她的理由。
可叶莯琪并未多做言语,而是神色慌张地望向身后的刘云,却只见我调转她手中的手枪,果断地朝她身后匿于黑暗、蠢蠢欲动的刘云扣动了扳枪,我在许安辰不幸殒命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刘云的潜在威胁。一声枪响之后,刘云应声倒地,伴随四散的烟雾,刘云化作一具没有骨肉的骷髅。刘云本就不该还继续存在于在这个世界上,他不过是违背生命法则诞生的邪恶产物。
叶莯琪终是没忍住,扑在我宽阔的胸膛里,嚎啕大哭。滴滴掉落的眼泪里,饱含无边无际的内疚与自责,和五十位患者家属的血泪。霎时间,我心软了,舒缓了面部表情。随后,她放开我,带着哭腔跟我说明了她将“非人力量”的契约传达给刘澜的真实原因。
“穆组长,现在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本意是拯救刘澜死于医疗迫害下的儿子刘云。组织利用了我的善意,故意向我隐去了‘白衣恶魔’这一‘非人力量’的契约交换条件,只告诉我它具有复活枉死于医患冲突的患者的能力。我出于对莫蒂城内医患纠纷案的关注,私自向外传播了这一力量。而知晓这一力量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城民,就是刘澜。”叶莯琪的声音瞬时间小了下来,而后停止了讲述,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愧疚和失意。
叶莯琪沉默半晌,微低下头弱声续道:“我本是想帮助刘澜复活他死于医疗压榨下的儿子。的确,刘澜是很有医疗方面的才能,但面对莫蒂城内部深藏不露但无孔不入的医疗压榨现象,即使他是主刀医生,也不可能察觉经过精密伪装下过量注射的药剂,以及他从头到尾接到的那些全是伪造而成的,他的儿子刘云的医疗诊断报告。如果不是错误的剂量和伪造的医疗报告,刘云或许根本就不会死。”
“我在得知了这一事实后,通过网络联系了当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刘澜,提供给他同白衣恶魔的灵魂交换的方法。却不曾想由于组织内部的隐瞒,我低估了‘白衣恶魔’这一诞生于极强咒怨的非人力量的危险程度。我更没有料到,刘澜在本性上就不是一位安分守本的良医。从他在声讨大会上自白辩述的有关言论中也可以看出,就算没有我提供的契约,在丧子后巨大悲痛的驱使下,他还是会采取向患者注射致命毒药的极端行径来获得施救的快感。我更没有料到,他在得到我提供的还魂契约后,为了复活自己的儿子,会如此变本加厉,心狠手辣……”
“穆组长,我真的很难想象,当初我因顾惜莫蒂城的死于‘白衣恶魔’的手术刀之下的患者,并自以为是地想要拯救被迫害的患者,擅作主张向刘澜传播了‘非人力量’,却不曾想自己反倒一手促成一个新的‘白衣恶魔’的诞生,还造成了如此深重的罪孽,间接导致了许安辰的死亡。当我在他身后亲眼目睹他被刘云撕裂的那一刻,那种刻骨铭心的心痛感,或许正是现今正深受“白衣恶魔事件”所害的众患者家属所切身体会的痛楚。我深知自己的罪不可恕……”
我于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她向刘澜提供“非人力量”的真实意图。她在非人力量组织协会内部的多方隐瞒下做出了错误的抉择,一切不像她料想地那般发展。或许我先前说的没错,目前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着的一切,都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了——包括叶莯琪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
至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刘云已然葬身于我的枪响之后。刘澜将于明日子时死于在荒寂空地上进行的枪决。叶沐莯琪所在的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诡异契约也进行了查获和销毁,那些曾经向她隐瞒“非人力量”危险性的极端组织成员被一网打尽。莫蒂城新出台的法案将大力打击医患冲突案,五十五位枉死的患者和患者家属的亡魂得到了慰藉。“白衣恶魔事件”以这样还算是圆满的结局告终。
或许在最后的破晓来临之际,莫蒂城人将透过莫蒂城报纸上有关“白衣恶魔事件”的最新报道上的一张有着极端慘相的案发现场照片,窥见干枯的皮囊,沉寂的心脏,狰狞的咬痕,噬尽的血液,早已失形到不可称之为人的面皮瘫软在毫无血迹的地面,以及已苏醒的恶魔闪闪发光的獠牙。不,事实上无知而纯粹的莫蒂城人什么都不会发现。莫蒂城人正常的生活将会继续,疑案组不同寻常的探查任务也会继续进行下去。只不过,疑案组的组员许安辰,再也不会出现在三人组的会议室了。
我和叶莯琪一起走出了蓝岸小区-F地下室,迎接地下室外湛蓝天空下悬挂的那轮红日洒下的丝丝暖意。我斜眼瞥向身旁的叶莯琪,她眼角依稀可见的泪痕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在一片碧空如洗的美好光景下,一切都将充满新的生机与希望。我想我应该感到庆幸,只要消灭了白衣恶魔,人心就会变得澄澈,莫蒂城的世界就会重回一片美好。
“白衣恶魔事件”的错误于此刻已然得到了纠正,离开非人力量组织协会的叶莯琪,人生可以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愿意给她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将因为承担共同的罪孽,结下无法被斩断的羁绊。我们将一起保密,这不为众晓的真相。现在我想我可以有一种美好希冀,今后的莫蒂城,医患间将友好相处,共同坚守白衣天使那亘古不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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