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徐的故事

文|欧阳欣

文|欧阳欣

我和老徐是在大二的时候在一起的。

我大一暑假，中元节回乡祭祖，在田埂上的时候遇见穿白衬衫耕地的老徐。

老徐不老，只不过按照乡里的辈分他比我大一辈，算是叔父辈的同龄人，偏他又长的着急，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出了四十岁的脸来，同村的小伙都叫他老徐，所以我也叫他老徐。

老徐爱穿白衫，衬衫也好，T恤也好，甚至连球服都是白的。他总是把白衫洗得很干净，都透着光的亮起来。初见他的时候许是那一白衬衫亮瞎了我的眼，竟然一阵眩晕，恋上了这个长得着急的老徐。

当着奶奶的面我是不敢直接叫他老徐的，只是私下底这么叫他。打小就听说过老徐的传奇故事，小学上到四年级直升初中的老徐在村里远近闻名，后来又考上厦大，留在厦门工作的他一值是老徐他妈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些都是从我奶奶那听来的，老徐不常回乡，这次是他第二次回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也忘了。

说到这忘了说我自己了，我打小是个野丫头，爹妈给我添了两个弟弟，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一人带着一个，把我丢给了我奶奶，每个月各自按时寄点生活费给我奶就算是养我。

奶奶带不住我，就把我送到她侄儿教学的村头小学读书，没人管的我留级留了两年，到了八岁，奶奶意识到要把我送到城里，让我爸妈教育。

我先是跟我爸，开始的时候我爸待我还行，我也装乖巧，很听话。后来，后妈生了女儿，我爸就嫌我了，稍有差错就对我大吼大叫，有时候还会动手，当然都不当着妹妹的面。我后妈和他商量着三孩子养不了，就送我去了我妈那。我就和我妈还有小弟生活了十几年，每年暑假回我奶那去，我妈也不说什么。

高考那年我顺利考了个二本，把我奶高兴坏了，拿了半辈子积蓄给我妈，说一定要让我上大学，于是我就去了，去了个远远的北方学校。

室友都是当地人，家境殷实，出手阔绰，常在寝室里比这各自的服饰有多贵，玩的有多新鲜。我什么都没有，越比越自卑，到了大二退学的心都有了，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遇到了老徐。

和老徐在一起后，我说老徐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白衣天使，老徐摸我的头笑我，“傻瓜，白衣天使是用来形容医生的。”

还没说我和老徐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我承认是我勾搭的老徐，毕竟是我主动要了老徐的电话,还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偷溜着约他到桥头看星星。他刚开始是不肯的，说是村子这么小，大半夜孤男寡女的，被人看到了要说闲话的，对我一个姑娘家不好。

我倒是大大咧咧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不出来我就去你窗下喊你，看你出来不出来。”

老徐怕了就乖乖出来，和我在桥头坐了一夜。那天夜里我俩啥都没做，啥也没说，就那么坐着，也不看对方，我是不好意思，怂了，但我不知道老徐几个意思。山里夜里凉，第二天我俩就都感冒了，我奶倒没说什么，只是老徐他妈跑我家去让我奶管好我，别野着他家老徐。

一直到暑假结束，我俩都没怎么说话，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一直到一天夜里，老徐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是喝醉的老徐，说着胡话，“丫头，你怎么不说话，丫头，我想你……”

然后他就断片了，我在电话这头怎么喊也没有用，后来有人来接了电话，说是他室友，老徐喝高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笑老徐，“不会喝酒的人还喝，这下糗大了了吧，昨晚某人说想我了。”

老徐那边不承认，“叫丫头就是你了吗？”

我只是心里暗喜，想说就是了，打我电话就是叫我了，可是我没说，我想等他说想我，说喜欢我，奶娘暑假的时候教育我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大大咧咧的送上门，倒贴的不珍惜。

老徐看我沉默了，又叫了一句，“丫头，过两天公司休假，我去看你。”

这下我蒙圈了，我没听错吧。

挂了电话，就跟做梦似的，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我以为老徐是说着玩的，酒还没醒，也没当真，照样过我的日子，读我的书，泡我的图书馆。

那天老徐发短信说图书馆门口等我，我回复他，鬼信，你说的醉话我不会当真的。结果晾了他两个多小时，直到我把《浮生六记》看完了才慢吞吞地出去。

那天傍晚下太阳雨，老徐就来了，鬼知道为啥他每次出现都会有一缕阳光照头顶上，又是一身白衫，长得是着急了点，但就是那么闪闪发光，那么好看。

他冲我笑笑，说，“我没骗你吧，说来就来了。”

“这来了什么时候走啊？”我心里暗喜，这是真来看我的，老徐想必对我有点意思。

“我才来就赶我走，早知道就不来了。”老徐装作生气的样子，眉头皱在一起，更显老了，我心里默默感慨，有时候真的丑得不忍直视。

“来都来了，我请你喝胡辣汤。”我就拽着老徐往食堂走，他在后面跟着，我知道他在看我，脸一下红到耳根，也不敢回头。

“莉，你男朋友啊！”

被室友撞见我拽着老徐的样子，脸更是红透了，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似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好啊，你是丫头同学吧，我是徐蔡。”老徐倒是落落大方的，“我给丫头带了特产，回头让她分给你们哈。”

我瞪了老徐一眼，急忙辩解，“不是男友，不是男友，就是发小，刚刚好出差，来看看我。”

室友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离去，我额头汗都出来了，想想一直没谈过恋爱的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儿竟然如此滑稽的表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可笑。

给老徐端了胡辣汤，特地又在汤里加了一勺辣椒，结果老徐呛得鼻涕眼泪一把流，“咳咳，我好心来看你，咳，你倒好，咳咳……”

我就默默的喝着汤，不说话，这时候不知道跟他说点啥，老徐看我突然这么沉默，也不在说什么，胡辣汤不喝了，倒是狠劲儿的啃起馒头来。北方的馒头实，老徐啃起来很吃力，一顿简单的晚饭我们吃了一个多小时。

晚饭以后老徐说要找个地方住，人生地不熟的，让我带他去开个宾馆。

听他的话我心里一惊，这去开房也不太好吧？不带他去又不够意思，人家千里迢迢从南方跑来看我，住宿也不给人解决一下，实在不够意思。

我硬着头皮带老徐去了学校后门的小旅馆，订房间的时候老板向我们要身份证，我连说，“就他住，就他一个人住。”

那老板抽着红旗渠，带着坏笑，“一个人住也登记一下，反正一个人住，两个人住都收一间房的钱，又不多收。”

老徐只是嘿嘿的笑，竟然不替我做任何辩驳。我就死不登记，老板也没说什么，给了房卡，我让老徐自己上去，收拾好了我在带他去逛逛校园。老徐直接勾着我的脖子拽我上了楼，我就看到小旅馆的老板在吧台后面看着我嘿嘿坏笑。

“干嘛，这样影响不好！”我怒气冲冲的，在学校里这真的不太好，万一被同学看见我跟老徐开房，那还得了。

“呦，你也会害羞啊，三更半夜和我桥头私会的人，也会害羞啊。”老徐贱起来真他妈气人，这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看我红了脸就不说话了，到房间里就开始整理他的行李，结果箱子一打开就是一条红色内裤，这下他黝黑的脸蹭一下红了，我脸也更红了，转过身去看房间的设施，不看他。

学校的小旅馆真不是简简单单的小纯情，浴室是透明的，还带点粉色的纱，床头上赫赫然就放着避孕套，明码标价，床头灯是暧昧的玫红色，简直就是县城里红灯区的标配，深感不能在这里长待。

“那个，我还是楼下等你吧，你收拾好早点下来。”我跟老徐说完这句话就冲冲跑下楼，站在小旅馆大门口的树下等他，本来想在厅里等的，实在受不了吧台后面老板直勾勾的眼神就跑出去了。

老徐慢吞吞地过了很久才下来，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黝黑，“走吧，逛逛你读书的学校。”

“好，走。”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老徐在后面跟着，也不说话，就跟着我，我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他快了，我就更快点，他慢了，我就等等他。

我带着老徐走过图书馆，走过食堂，走过操场，走过小花园，走过小树林，被小树林里的一对对男女吓得够呛，那热火朝天的场面真的是头一次见。

当我看到一个胖胖女孩压在一个瘦弱的小男生身上的时候，一口一口要吞掉他的架势，惊出尖叫。老徐吓了一大跳，拉着我跑到操场边，气喘吁吁的数落我大惊小怪。

他拉着我的手，就紧紧的拉着，停下来数落我的时候也不放，手心里有汗，我想他也是紧张的。我的心在狂跳，扑通扑通狂响，就好像要一下子跳出我的胸腔一样。老徐的数落我忘记具体说什么了，我只记得他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只记得手心里有些温热的潮湿。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那晚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从学校的东门走到了学校的西门，又从西门走到北门，再从北门送我回南边的女生宿舍，最后在回小旅馆的路上迷路了，又打电话让我送他回去，结果导致寝室门禁系统关闭，宿管阿姨不给我开门。

迫于无奈的我真的和老徐住了一间屋，并且是在小旅馆老板的坏笑中奔跑上楼的，那一刻，杀了老徐的心都有了。

“一张床，怎么睡？我晚上睡椅子上吧。”我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在椅子上铺上浴巾，打算和衣而眠。我背对着老徐蜷缩在椅子上，不敢看他，这真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真发生点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丫头”老徐叫我，我装作睡着了不答应，“别装了，你睡床，我睡椅子。”

“额，不要啦，你是客人，你是客人。”我不转身，其实是椅子把我给卡住了，根本转不过来，鬼知道我是怎么躺进去的，现在想想真是搞笑。

“别倔了，起来，你睡床。”老徐过来拉我，我根本就不能自己起来，就顺势那么歪着，也不动。老徐干脆一个公主抱把我抱起来，惊得我魂都掉了。

“你干嘛，你干嘛？”我连声惊呼，脸上火辣辣的烧起来，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才刚刚挣扎起来，就被老徐扔到床上。没错就是扔，老徐应该也没怎么抱过女孩子，不知道公主抱要怎么放下来，那一下把我扔到床上，真的是丝毫都没有顾忌我的小身板受不受的起。

“咚”我脑袋直接撞到床头柜上，疼得我龇牙咧嘴，“老徐，怜香惜玉也不带你这样的吧？”心里这样想，我嘴上不敢说，这时候老徐如果想干点啥，啥都能干得出来，我老老实实的揉我的后脑勺。

老徐一下懵了，两秒回过神来就赶紧给我揉，“不好意思，下手重了。”

老徐这话我听着怎么都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揉了一会儿也就不那么疼了，我侧着身子，老徐坐在床边，现在想想那画面感真的是很暧昧，干柴烈火烧一炉的既视感。

老徐看出来我的不自在，很自觉地睡到我拼的椅子上，一米八的老徐两条腿搭在椅背上，那模样就像是倒挂的长腿猴。我不敢叫他上床睡，就任由他这么不舒服的躺着。

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时突然觉得有人抱住我，心里一惊，完蛋，不会是老徐吧，拼命挣扎一下，发现老徐隔着被子抱着我，沉沉的睡着。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是装睡还是真睡，隔壁传来的声响让人听着面红耳赤，庆幸的是老徐一直都没醒过来，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大早老徐醒来，睁着他的大眼，给了我个甜甜的笑，“早啊！”

我的天，长得如此着急的老徐，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到的小年轻的阳光劲儿，一时春心荡漾，也冲着他笑“早……”

两个字没说完，老徐直接凑上来，用嘴一口堵住了那个“啊”字。来不及回味老徐带来的早起的口气，他就狂风暴雨的一顿狂亲，一时间被亲得晕头转向，怎么推他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庆幸的是老徐看我没啥反应就停下来，起床去洗漱了。有惊无险的同宿就这样结束了。

老徐第二天留下一堆特产就走了，说是特地来看看我，公司并没有休假，接下来他要回去挣足老婆本，等我一毕业就娶我。我看着他，羞红了脸，不说话。

送老徐去火车站的路上，老徐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还是黏腻的紧张感，他紧张，我也紧张。在出租车上，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沉默的空气里是满满的爱意，他的任何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传达他爱我的讯息，越是如此我们越无言。

送老徐入检票口的时候竟然对他有几分不舍，从前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离开我奶奶时有过不舍外，再没有什么人让我不舍了，现在老徐让我感到不舍，我知道这是有了牵挂才会不舍。

“你回学校去吧，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我再进去。”老徐松开了一直紧紧握住的手，眼圈泛红，“你先回去。”

“好，那我走了。”我转身离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想转过身去抱住他，或者是也狠狠的亲他一口，可是我不敢，车站人来人往，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我实在做不出来。

我走了很远，回头，还看见老徐站在那里，冲我挥手，让我快走。

到拐弯处的时候我又回头，看见老徐还在那里，我真想跟他一起回去，第一次懊悔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第一懊悔自己不能追随老徐的脚步。我拐弯走到另一条路上，老徐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叮，手机传来讯息，“丫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我又小跑几步折回去，看到老徐那个超大的黑书包消失在了进站口，失落的收回视线，在路边站了很久。

回到学校，老徐也上火车了，他给我发消息说，买了无座票，竟然找到了空位，是他的小丫头给他带来的好运。

我笑他傻，谈个恋爱就变成幼稚鬼，然后又心疼他要坐二十四小时的硬座回厦门。

我把特产拿给室友的时候，室友围上来八卦的问我，“莉，你啥时候有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昨天晚上夜不归宿，都干什么去了？”

“不报备一下不行啊！”

“你家小哥哥呢？怎么也不介绍大家认识呢？”

大家一时间对我异常热情，对于这样的热情，我只是冷淡的回应，“刚在一起不久，他回去了，下次在来的时候请大家吃饭。”

室友们看我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拿了特产也就散去了，我一个人在书桌前愣神，这两天大起大落，实在不真实。

我细细去想自己有什么值得老徐喜欢的，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小个的我并不是个好看的妹子，性情古怪更是村里人对我的统一评价，我爸我妈都觉得我是个累赘，迫不得已才养的我。老徐和我在一起到底图啥？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想问老徐为啥喜欢我，可是又不敢问，怕他觉得我和所有女孩子都一样，总是问这样无聊的问题。我只好旁敲侧击的问他，“老徐，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这样的，”老徐秒回信息，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火车上就是双眼直盯着手机屏候着我跟他说话。

“我是怎样的？”我急忙接着问这句，我着急的想知道答案。

“不知道啊，就是你这样的，我就是喜欢你。”老徐总是可以情话说得很直白，一点都不带害臊的。

“额，为什么喜欢呢？或者具体喜欢什么呢？”我不依不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吸引老徐，都觉得没自信和他继续下去。问这话的时候我刚刚和老徐分开两小时三十八分，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

“不知道啊，就是喜欢，我说不出来为什么。”我的学霸老徐超难的编程都能够做出来，竟然答不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具体喜欢什么。”

我把老徐的回答给寝室里最好的小姐妹珍看，珍说，“这人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也是真喜欢你啦！好好享受恋爱吧。”珍还说这是基于她谈了十几个男友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绝对没错，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心安不少。

老徐回去工作了，我继续留在学校里，每天我只要一找老徐他准在线，珍说我家老徐是二十四小时候机的机器猫。我想想也是，无论我多晚给他发信息他都会回复，就算是凌晨三四点噩梦惊醒发消息给他确认他没事儿，他也是以秒回的速度报平安。

老徐总是什么事儿都想在我前头，冬天还没到老徐就给我买好了过冬的手套和围巾，虽然那花色真的是丑得惨不忍睹，也要假装很好看的套上，让珍给我拍一张照片发给他。

和老徐说学校的纸巾好贵，又不好用，老徐马上上网买了一整箱寄给我，吓得我再也不敢抱怨学校里的东西不好用。

和老徐谈恋爱三年，我从一个糙汉子被宠成了软妹子，撒娇赖皮这些以前怎么都学不会的技能，现在却信手拈来，室友们都说我从小刺猬变成了小仓鼠，说话都细声细语起来。

我本以为毕业了，我和老徐的日子会这么顺利地一直过下去，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结局一样“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老徐的妈妈不喜欢我，小时候她就说我是没爹养，没娘疼的野孩子，从来没让我上她家玩儿过。而我爸妈，从来不管我的爸妈听说我和老徐在一起了，竟然一致表示不同意这门婚事儿，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意见这么统一。

去年过年的时候老徐带上酒跟我一起回了我爸家，我爸客客气气的接待了我们，让后妈炒了好几个我爱吃的菜，然后便和老徐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酒来。

我爸和老徐都是不会喝酒的人，两个人喝了整整一瓶葡萄酒，醉醺醺的老爸拍着老徐的肩膀，说着醉话，“莉是不能嫁给你的！”

老徐一听就急了，抬起头来连问三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莉在家的时候就没享过福，没享过福啊！”我爸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双目含泪，“我怎么舍得让她嫁到你家去受苦？”

老徐噗咚一声就跪下了，“叔，我会对莉好的。”说完这一句，老徐直接就躺下了，跟烂泥一样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这一跪把我爸倒惊醒了几分，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老徐，嘴里念叨着“舍不得，舍不得。”却再也不抬眼看我了。我没忍住，哇哇大哭起来，后妈以为怎么了，从厨房里跑出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看看躺在地上的老徐，又看看偷偷抹泪的我爸，不说什么就撤回厨房去了。

我哭了很久，我爸喝了最后一杯，跌跌撞撞地回他的卧室睡去了，后妈给我递了张纸巾擦泪，“把你男朋友拉起来，今晚你们睡灵儿屋。”我拉不动老徐，后妈见状就来帮我，又给我准备了洗漱的毛巾，让我给老徐擦擦。这是我第一次和她心平气和的讲话，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并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阿姨。

第二天老徐醒来的时候我爸已经出工了，给后妈留了一句话，“你跟那小子说，莉是有两个娘家的人，自己掂量着点。”

我知道我爸这是同意了，后妈让我多留几天，说是小妹灵儿还没有见过我这个亲姐姐，一直嚷着要见。但我始终觉得这不是我家，就和老徐回村里过年，和奶奶一起过年。

奶奶是很喜欢老徐的，老徐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奶奶总是把腊肉往老徐碗里夹，“你不嫌奶奶脏，就多吃点，多吃点。”

老徐也总是乐呵呵的把奶奶夹过来的腊肉一口嚼到嘴里，一边吃着还一边奉承奶奶，“奶奶，这村里就数您做的腊肉最好吃。”说完猛扒两口饭，奶奶老了，做菜总是拿不准盐巴放多少，就总会多放几勺。

老徐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村里几乎就没有说他坏话的人，奶奶说我有福气，找了老徐，就嫁在自家门前，想回家就回。老徐在旁边听得乐呵呵的傻笑，那鱼尾纹成成叠叠的，都赶上奶奶了。

老徐过年没回县城里陪她爸妈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大家见了我们也都问什么时候结婚的事儿，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会害羞的不说话，后来老徐干脆厚脸皮说，“明年，准备好红包啊！到时候酒宴可是要请全村人的。”这时候我总会红着脸跑开。

老徐爸妈初三就杀回村里了，他妈一进村就直奔我家，指着我奶奶要人，恰好我和老徐从菜地里回来，老徐提着篮子，进屋就被他妈摔在了地上，“你还没成人家老公，就倒贴着干起活来了？”

老徐的妈妈摔了篮子拉起老徐就往外走，好似老徐待在这就会被我和奶奶吃了一样，老徐还没回过神来，被拉出屋才甩开他妈妈的手，在院子里和他妈吵起来，“妈，我是要娶徐莉的，不管怎样都娶。”

“妈不同意，你跟妈回家！”

老徐妈拽着老徐要走，老徐站着不动，他爸站在一旁左右为难的样子，“蔡，你先跟你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说。”

“爸，我跟你说过，我就是要娶徐莉的，你们不同意我也娶。”老徐看到我在门前看他，说话的声音又高了几分，最后一句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她一个二本的野丫头，你们不合适！”他妈妈一脸嫌弃的看了我一眼，毫不客气的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老徐妈眼里的不懈和厌恶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小蔡，你跟你妈回家，先回家，在这吵吵闹闹的，不好。”奶奶发话了，老徐红着眼迈出了我家院子，他妈妈跟在老徐身后，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显得愈加没有权威了，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些话。

“莉，你做好心理准备，嫁过去，这婆婆可不好对付咯！”奶奶弯下腰收拾洒落一地的青菜，对着发呆的我说道。

我只是愣神，没答奶奶的话，老徐妈那一句“二本的野丫头”深深的伤害到我了，难道我真的就配不上老徐吗？或许是配不上的，老徐那么好，他妈妈怎么舍得拱手相让呢？

奶奶见我不答话，叹了口气，便去厨房烧火做饭了，留我一人在门前愣神。

那时候我是极度不自信的，被老徐他妈这么一闹更是没自信了，甚至开始怀疑老徐和我在一起的目的，他到底图啥。我想不通老徐和我在一起到底图啥，我打小就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小的个子，瘦不拉几的就是一副没人养的模样。我的脾气也是古怪的，孤僻而又蛮横，有时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有时候有敏感多疑，多愁善感。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定然不是喜欢我这号妹子的。

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徐喜欢我，在一起三年也还是想不通，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不讨喜的姑娘，始终找不到自己哪点吸引人。我问珍，“你说老徐和我结婚图啥？”

珍笑我傻，“喜欢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荷尔蒙对上了，燃起来还要什么理由？”

珍说得风轻云淡的，我却依然听得一头雾水，或许他们都是对的，是我把爱情想得太复杂，太不纯粹。

老徐没有成功说服他老妈，但老徐和我偷偷领证了。以前以为这都是电视剧里的桥段，没想到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老徐说“艺术源于生活”，我说“生活所迫”。

领证那天天气很好，所谓岁月静好，微风不燥说的就是那天的天气吧。我和老徐都穿了白衫，这是第一次和老徐穿情侣装，老徐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去的，一如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你怕不怕？就这么跟我结婚了？”

“怕，”我脱口而出，“你还是不要问我了，不然以后我扭头跑了哈！”

“额，真的怕就不结啦。”老徐一副担心的模样，怕我真的不结婚了，又怕我勉强跟他结婚。

“逗你的，千里万里都跑回来找你了，不结婚，感觉自己很吃亏啊！”

老徐皱在一起的眉头这才渐渐展开。

到民政局门口，老徐几乎是拉着我小跑进去的。

“不会跑掉啦！走慢一点！”我拽着老徐慢一点走，却分明地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攀升。

“有点着急，想有点怕你跑了。”老徐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带着一点点羞涩。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有了小媳妇出嫁的欢喜模样，到现在我还会这样调侃老徐。

拍照的时候老徐异常紧张，手心不断冒汗，表情异常严肃，连拍照的阿姨都说，“小伙子，这是结婚照，要笑，不要那么严肃嘛！”

老徐努力地笑了一下，我看到拍照的阿姨嘴瘪了一下，显然老徐的笑并没有让对拍照有那么一点点要求的阿姨满意，但是她还是摁下了快门。

照片洗出来，老徐的笑容还是透着紧张，反倒是我，被拍得异常好看，上扬的嘴角挂着幸福的模样，小眼睛堆成月牙的形状，仿佛和老徐结婚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有一种完成使命的放松和成就感。

出了民政局的门，阳光很耀眼，晒得人挣不开眼睛，老徐见我把手放在额头上，便从我的左边走到右边，为我挡住了阳光，我的老徐总是这么贴心。

老徐妈妈知道我们领证后，竟然没有再反对，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妈也一样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竟然开始为我操办起婚礼来。她甚至说服了老徐的妈妈，两个人为我们在小县城里东奔西走，找人算命，挑日子，选各种手办礼。

婚礼是定在开春的时候，我从妈妈家出嫁，小弟为我送行，老妈躲在房里抹眼泪，我在门口跟她说，“妈，我走了。”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她把房门打开，抱着我开始大哭。

“莉，出嫁了，别委屈自己。”妈哭了很久说出这句话才放我走。我看她额前飘了几丝白发，妈也老了。

老徐欢喜的接了我回徐家，满面春风的模样，那笑容都能从他脸上的褶子里溢出来。

婚礼的流程很简单，拜天地，吃酒席，入洞房。老徐真的把全村每家每户都请来了，酒席上遇到村里之前调侃的大哥大伯，老徐都要被灌两杯酒，不太会喝酒的老徐结婚那天烂醉如泥。这是他第二次喝醉，这一次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是笑着入睡的。

半夜的时候还听到老徐说梦话，“莉，你跑不掉了……”

我把他的梦话录音，第二天放给他听，老徐笑了，“可不是跑不掉了吗？”

“是了，跑不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