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上的地震

作者: 月字流觞zy | 来源:发表于2017-08-24 15:04 被阅读53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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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地震的时候我没有在。

听说九寨沟被震花了脸,好多浑然天成的景色都不复存在了,突然就想到了“高峡出平湖”之后消失的巴东老城,想到了火灾中毁于一旦的风雨廊桥,想到了不断被填埋的“洱海月”,而那片火花海,则是我不敢想起的地方。

我就是从阿坝走出来的,我深知那里扣人心弦的美,那里有能歌善舞的羌族少女,我们唱着万物灵咻的尼莎,手拉着手舞着热烈的沙朗,那里有大捧的黄花,有明丽的羌绣,有古老的邛楼。

我在摩天轮上遥望着阿坝的方向,我在那里弄丢了一个人。

我和仲原小学是一个班的,他总是很活跃,带着一点儿痞气,喜欢把红领巾蒙在脸上,扮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我是个又红又专的三好学生,是老师的得力小跟班,胳膊上常年挂着杠杠,对那些个阿猫阿狗从来不看一眼。

那个时候我会帮老师改卷子,所以有一天几个男生就把我围了起来,对我软磨硬泡,非让我给他们走后门,让他们改一下答案,然后好及格,不答应就不让我走。

我正一筹莫展,仲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过来,依旧是红领巾挂在下巴上的无赖样子,直接冲开了那几个男生的包围圈,拉着我的手带我跑了出去,接着返身回去和那几个男生脏话连天的打闹了起来。

按理说这种小混混一样的男生我是不想置之一理的,可是正是这个小混混解了我的危难,还像电视剧中英雄救美的桥段一般,蒙着面把我拉了出来。

小孩子都喜欢幻想,仲原那个时候在我心里骤然成为了一个英俊少侠的形象,我则是位痴心少女。

第二天我碰到了仲原,就开玩笑的说:“咦?这是昨天那位侠客吗?”

仲原正跟他那拨狐朋狗友玩的开心,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说“别闹别闹”,好像我打扰了他什么好事一样。

我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揪着他的后脖领子,“侠客哥哥,跟你说话呐!”结果他都不再理我,专心的趴在地上玩着那只天牛。

我噘着小嘴跑掉了,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后来有一次放学,人走的差不多了,仲原正要往外走,我一屁股坐在讲桌上,把脚横上前排的课桌,晃着两根羊角小辫,飞扬跋扈的说:“不让你过去,就不让你过去!”他无语的看着我,走过来伸出双手,不容分说直接把我抱开了。

后来我就横七竖八地在小桌子上写“我喜欢仲原”,写了擦掉,擦掉又写上,来来回回无数次,终于就被我们班的小喇叭看到了,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搞得大家都知道了。

自那以后,大家便都会发现,判卷子的时候,我总会对仲原高抬贵手那么一点点。我作为一个小班干部在别人面前横眉立目,耀武扬威,在仲原面前,就温顺的像只小羊羔,总之我对仲原是青眼相加就对了。

不过这些个儿童八卦还没有热乎起来,就夭折了。

因为仲原消失了,突然之间好几天不来上学,杳无音信。

后来我知道仲原他是转学走了。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缘故,好些日子都闷闷的懒得再多说话。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儿时的荒唐早已翻过一页,青春在兵荒马乱中踽踽前行,我站在焕然一新的校园中,带着懵懂和好奇,仔细审视着分班级的公告栏,却赫然发现了他的名字。

“张瑶瑶!”

我一回头,仲原站在那里,一双剑眉恰到好处,脸上已经棱角分明,不再是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娃娃脸了,痞气却依旧还在的。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兜兜转转,我和仲原又相聚在了一个班里。

军训的时候,大家彼此熟络,我却慢热的很,毕竟自己早已经不是小学那个风头正盛的样子。

自从仲原消失的时候起,我的棱角锋芒就被自己一点点主动的磨平,我懂得了如何将心思隐藏,藏的久了就越发懒得说话。

仲原早已是个阳光大男孩的形象,在班级里面甚是活跃,一张嘴能言善辩,极富感染力,以至于选班长的时候大家纷纷投了他一票。

今非昔比,这下子倒轮到仲原对我这个老同学青眼有加。

“军训艺术表演报节目的都是男生,我们班女生不能这么矜持啊。”班主任在前面说着。

“老师!张瑶瑶会跳舞,跳得可好啦!”仲原突然在下面喊了一句。

全班齐刷刷的看向我,我像鸵鸟一样不好意思的将头深深埋下。

艺术表演的时候,班里的女生给我化了妆,让我整个人一下子光彩四射。我在台子上尽情演绎了一段古典舞,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舞着舞着就觉得如鱼得水,甚至都有些忘我的陶醉,一曲终罢,只听得掌声如雷,我一瞬间又找回了小学时期的那种自我膨胀感。

自那以后,无数情书像纸片一样纷纷飞上了我的课桌,有的时候在放学路上我都会被人拦住。

可是仲原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只是一个老同学的深深关怀和不痛不痒的几句玩笑话而已。

毕竟表演当天,仲原也大大的出了风头。当时他和几个男生一起唱了一曲加州旅馆,他戴着西部牛仔的宽檐帽子,低着头轻拨着吉他,帅的一塌糊涂,他一时间就成了无数小女生的花痴对象。

我后来亲眼见到一个女生把一个手绣的钱包递给他,他酷酷的笑了笑,从那女生身边风一般走过。

那天表演结束之后,班主任兴冲冲的举着照相机跑过来,“我们班的帅哥美女,来拍一张照吧。”

我羞涩的站在那里,他头上戴了三四个牛仔帽子,摆出一个酷酷的姿势,嘴角向旁边一撇,掠过一丝坏笑。

由于各种阴差阳错,那张照片,是我和他唯一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人,头都偏向着对方,一脸的清纯,一脸的胶原蛋白,那也许是我们俩个最美的时候。

他和我越走越近,却都是以老同学的名义。

我和他相约回母校,车子一路颠簸,习惯晕车的我闭上眼睛,不经意间就靠在了他的肩上,他并没有挪开位置,而是坐的更直了一些,不知道他的肩膀有没有被我枕僵。

其实我是醒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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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校出来之后,他提议说,我们去火花海吧,九寨沟的火花海在夕阳下正是颜值盛放的时候,我自然很是开心。

时逢六月初夏,阳光耀人眼目,浮光跃金,在湛蓝梦幻的池水中上下飞舞,四面的花朵娴静,水中的花朵热烈,我心中的花也一瓣一瓣的绽开了。

这时一只蓝色荧光蝶聘聘婷婷飞了过来,它的羽翅上面是精巧的黑色斑纹,我情不自禁的就追了过去,在林子中跑的时候,正撞上了一个拿着素描本的老伯伯,原来是一个老画家,他说他最喜欢画不同品种的花。

于是这一路深山,那老伯伯带着我们两个,认识了数不清的花种,大朵的蜀葵,神秘的矢车菊,惊艳的美蔷薇,还有花丛里恣意嬉戏的大蝴蝶,各各穿着五彩缤纷的衣裳。

来到大城市之后,我能见到的蝴蝶就只剩下白色的了。

后来我报了生物学,我特别喜欢研究各种植物,豆科,唇形科,绣球科……每一科,每一种属,每一朵花的名字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我是不是一株会开花的树?“阳光下,慎重的开满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我一直想问他,小学大家都在传“我喜欢仲原”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

我一直想问他,对他示好的女生中到底有没有他喜欢的。

我一直想问他,他当初转学跟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可是我没来得及问他。

地震来的很突然,好在我们集合的很快,学校的建筑也很结实,并没有大面积的倒塌,只是我们被困在了一片石头和瓦砾中间,电力、通讯全部瘫痪,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成了一个黑黢黢的四面围城。

吃的挺紧缺,我们已经挨了几天饿了,阿姨风尘仆仆出现在学校门口来接我回家。

办完离校手续,老师把我们送到校门口时,仲原突然叫住了我,大声喊着:“仲原有话要和张瑶瑶说。”我看着在那里站着的他,尴尬地在老师和阿姨的注目下走了过去。

仲原看了我半晌,说了一句:“注意安全。”紧接着慢慢抽出一直揣在裤兜里的左手,交给了我一根很粗的火腿肠。

对!是火腿肠!然后他就酷酷地转身走了,背影帅的一塌糊涂。

从此,仲原就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那根火腿肠是他送给我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我被带到湖北襄樊,准备高考,考上了北京的高校,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四川。

我至今单身,一直想找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可是茫茫人海中大浪淘沙一般筛选过去,你会发现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不是他。

出去之后我才发现,汶川这两个字已然为全国人民知晓,我无疑是很幸运的那一个,也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幸运。

我争取到了公派出国的名额,站在新西兰的峡湾处,看着悬崖峭壁嶙峋的指着天空,感觉穹顶与大地之间的辽阔无涯,直觉的自己油然生出一种敬畏,在这浩莽世间不敢高声狂语。

我寄宿的那一家是一对老夫妻,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是老夫妻和一个女孩儿的合照,那个女孩也就和我一般岁数,看着健康又爽朗,一定是他们的女儿无疑了,可是我在这里呆了几天,始终都没有见那个女孩回来过。

那个新西兰姑娘许是和我一样,在外地或是出国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答案却让我震惊,我倒是宁愿没有问过。

老夫妻说,他们的女儿就是MH730上面的乘客,飞机起飞之前的一天还刚和家里通过话,说完之后,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老式挂钟的嘀嗒声响。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的无比灿烂的女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很多人消失了就杳无音讯了,是生是死,生如何生,死如何死,我们便再也不能知晓了。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我们只是处在不同的时空阶段,仅此而已。

蝴蝶很美,但是未及飞过沧海,已是满目桑田,有些人也是这样。

那个消失的仲原,即便再相遇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谁也不能保证他还是我想念的那个仲原,也没有谁能够保证他还想念着我,所以我决定放下。

人生到处何相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我们在时间的流水中起起伏伏,还误以为会有多么轰轰烈烈。

八年之后,我终于决定要回一趟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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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辗转联系到了高中同学晓菁,她热情地接待了我,我们相约逛了成都的商场,然后到欢乐谷去坐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的升起来,夜色阑珊,华灯初上,城市间的大大小小尽收眼底,我们逐渐凌空超于人世烟火之上。

“你还记得仲原吗?”晓菁忽然问道。

我愕然,“你有他的消息?”

“当然,我前两天刚见过他。”晓菁说道,“你知道吗,当年突然他就消失了,和你一样。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爸还有他妹那个时候都在地震中遭了难,紧接着不久他妈妈也过世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听晓菁自顾自讲了下去,“他现在在成都发展,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现在他整个人很高啊,也很成熟,不怎么爱讲话了。整个人太瘦了啊,脸颊都是凹进去的,瘦的让人心疼。”

我还是没有说话,晓菁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个挺好的朋友是他公司的,那个妹子对他特别好,他最后还是把人家拒绝了,理由是他还是忘不了一个羌族的姑娘。”

突然晓菁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们是在互相等着对方?”

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我给了他你的电话。”

我说:“他没有找过我。”

“我很早就把你的电话给他了,他一直没找你?这就奇怪了。”晓菁满面狐疑。

我默然无语,也许他和我一样,都是喜欢怀旧的人,却害怕把作为念想的人拉到现实中来。

就在这时摩天轮停住了,开始轻轻摇晃了起来,好像螺丝松动了一般,远处的灯火也开始明灭变化不休,我们两个那时正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吓得腿都软了。

我忽然想起爸爸妈妈还在酒店,连忙掏出了手机,却发现没了信号。

等过了一会儿,信号格开始有了反应,一个陌生的号码挂了过来。

我接了电话:“喂?”

“喂?”

“你是……”

“你没事儿就好,我在桥上,突然就地震了,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你,竟然忘记跑了,幸好这桥结实。”

我把手机拿开,蹲下来捂着嘴哭了起来,哭到花了妆,晓菁还以为我听到了什么噩耗,吓得脸都白了。

八年之后,那声“注意安全”还萦绕耳畔,兀自未绝,我又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晚摩天轮上的地震,震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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