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空有梦相随
不得不说，伶瑶对局势的分析是精准的，对天帝青流心思的揣度也是准确的。可是，她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人们所有的行为都有情感的支配。她因为爱敖绍，所以愿意放下仇恨，愿意看向未来。可敖绍却困在过去的仇恨中，一心要她偿命。他又怎可能如她所想的那般，和她抛下一切，去过亡命天涯的日子。
她想保护他，可他只想保护那个曾被他辜负，只剩一年寿命的女人。
所以，即使知道云宓背着他做了许多看似善举，实则损害鲛人利益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苛责，只叫臣子们尽力补救。
他不想她不开心，正如伶瑶不想他受伤一般。
所以，当云宓提出要宴请萧一家和鲛人族中几位有名望之士，以化解两边干戈的时候，敖绍虽觉时机不对，却架不住云宓的苦苦哀求，答应了。
当伶瑶听到风声时，已是宴会的当日。
她不顾行踪败露的危险，执意要昊英葵带她去见萧。
萧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连忙将三人拉进屋里，压低声音问道：“你不好好地养胎，跑来这里做什么？”
看着他青黑的眼圈，消瘦的脸颊，伶瑶内疚地道歉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萧怔愣片刻，沉声道：“不怪你，这是冲着红南国来的灾祸，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躲不过。”
伶瑶讶异地看着他，“你都看穿了？”
萧默默点了点头。
伶瑶连忙道：“那今天的宴会你就不能去了，这明显是个圈套！”
萧却道：“既是圈套，也是机会，我必须去。”
“你要做什么？”
“让一切回归正轨，让鲛人不再有无谓的流血和牺牲。这是我身为族长应尽的责任。”见她仍是一脸的担心，萧放柔了声音，继续道：“放心，这次不只是我们一家，还有其他鲛人，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帮手，老前辈。就算那个云宓王姬想要对我下手，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的！”
“可是……”伶瑶还想说什么，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清秀女子端着食盘愣在门口。
萧见状，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盘，埋怨道：“你都有身孕了，怎么还做这些重活，让柳儿做就好了！”
女子摸了摸隆起的腹部，笑道：“柳儿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况且阿冉最爱吃我做的东西，我动一动也没关系的。”
萧将食盘放在桌上，扶着女子对伶瑶道：“我来介绍下，这是拙荆秀伶。秀伶，这几位是阿冉的救命恩人，他们来看阿冉！”
早前在牢里曾听碧落提过一嘴萧的妻子，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气氛略有些尴尬。
秀伶微微福了下身，对萧娇娇柔柔地嗔怨道：“既有贵客前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这就去沏茶。”
伶瑶连忙道：“夫人有孕在身，无须麻烦！我们只是来看一眼阿冉的伤势，很快就走了！”
“这……”秀伶征询地看向萧，萧点了点头，“就照她说的办吧！”
“是。”秀伶看向伶瑶的肚子，笑问：“敢问这位夫人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了！”
“那可要一切小心了。不过看夫人这只长肚子不长其他地方的样子，应该是个男孩吧！原本我也想要个男孩的，可萧说他更喜欢女孩，说女孩子更可爱，真希望能如他的愿！不知道公子和夫人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秀伶边说边向昊英葵看去，显然是把他当做了伶瑶的夫君。
“我？”昊英葵正要解释，突然接到伶瑶丢来的眼神，连忙改口道：“我都可以，只要是心爱女人生的，男孩女孩都很好啊！”
伶瑶松了口气，笑道：“会的，你们先生个女儿，过几年再生个儿子，以后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到时候女孩像你一样温婉可人，男孩嘛，只要不像他爹这样冷冰冰的就好了！”
萧蹙眉道：“我哪有冷冰冰的？”
伶瑶顺手拿起桌上的铜镜，反问道：“你哪有不冷冰冰的？”
萧盯着铜镜中自己眉头紧皱，愀然不乐的模样半晌，忽的扬唇一笑，碧蓝色的眸中流光溢彩，竟如春风般温煦暖人。
秀伶看得痴了，呆呆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夫君你这样笑呢！真好看！”
萧恢复原状，不自在道：“是，是吗？”
秀伶用力点点头。
伶瑶打趣道：“以后让他每天都为你这么笑一笑。”
秀伶也绽开了笑容，“嗯！”
这时屋外鲛人长老和“叩叩”的敲门声一同响起，“该走啦！王府带路的礼官已经到了！”
“好，就来！”萧朗声答道，又对秀伶说：“你和爷爷先去，我随后就到。”
秀伶答应着退出房去，动作优雅温婉。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伶瑶有些恍惚，碧琼临终前的呢喃又在耳边回荡起来。
“要是一开始，你能留下来嫁给我哥哥，那该有多好……”
多美好的愿望，只可惜从一开始，他们就已错过，她只能遗憾地故作不知，将他的心意藏入追忆之中。
伶瑶问：“爷爷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吗？”
“嗯，原本还邀请了阿冉，但我不想阿冉再和那个女人有什么牵涉，所以就留阿冉在家了。”
伶瑶总觉得心中不安缭绕，可又说不出为何不安，只能千叮万嘱道：“你千万要小心！凡事能忍则忍，保护好秀伶和爷爷！等我见了敖绍将真相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深深地看着她，忽地抬起手，那手滑过伶瑶的胳膊，最后只是爬了爬他额前落下的发丝，轻轻吐出五个字，“你也要保重！”
伶瑶笑着点了点头。
待他离开后，轩辕枢凑到昊英葵身边，小声道：“那一瞬我还以为他会拥抱伶瑶姐姐呢，吓我一跳！”
昊英葵睨了他一眼，半惋惜半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三人又待了一会儿，陪阿冉用完晚膳，才趁夜离开。
刚出府，头顶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将整个夜空照地森白，轰隆隆的雷鸣紧随而至，震耳欲聋。
伶瑶被吓地尖叫一声，差点滑倒，幸亏昊英葵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
夏季是红南国的雨季，雷雨说来就来，又急又猛。
她最怕雷鸣，第一次来是靠抱着琅轩勉强熬过，第二次来，有敖绍守护，才让她逐渐适应，这一次又是谁能为她遮风挡雨呢？
不知为何，她突然强烈地想见敖绍，就像这雷雨般，毫无缘由，唯随心动。
伶瑶让轩辕枢返回萧府照顾阿冉，自己则和昊英葵准备夜探王府。
云宓将宴请的地点定在王府的流樱水榭中。
水榭位于王府落英湖十方岛上，四面临水，需乘船而上。
伶瑶和昊英葵抵达时正是雨势最大时，虽掩了他们的行踪，却也让他们难以前进。无奈，只能暂避在院中一座假山石洞里，静待雨小。
伶瑶布下结界，在洞中燃起火灵，驱散周身的寒意。
远处丝竹管弦之声如飘渺青烟，时不时地穿越雨帘，飘进洞中。
伶瑶听地恍恍惚惚，忍不住连打几个呵欠。
昊英葵知她精神不济，担忧道：“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你养好了精神，我们再来吧？”
伶瑶疲倦地摇摇头，“再等等吧，终归来了，就算看到萧他们平安回去也好！虽然他说不会有事，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慌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就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见离开无望，昊英葵干脆放松下来，翘起二郎腿，靠着石壁与伶瑶八卦，“我看这萧一家子挺喜欢你的啊，你怎么不干脆和他好？你若嫁给他，铁定要比现在轻松幸福许多。他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其实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啊！”
伶瑶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挺会照顾人的，要不我嫁你好了！”
昊英葵连忙坐正身体，头手并用要个不停，“不可不可不可，我已经有阿霞了，妻子妹不可夺也！”
“萧也已经有秀伶了，以后就不要再提我和他的事了！”见昊英葵没回答，伶瑶拔高了声音再次提醒道：“听到了没？”
昊英葵忙道：“听到了，听到了！”
伶瑶闭了眼养神，石洞中又安静了下去。
和石洞中不同，流樱水榭里的热闹劲儿完全盖过了外面的滂沱大雨。
精美的菜肴一道接一道地上桌，乐手们一首接一首地演奏，舞姬们不断扭动自己的纤腰，将舞蹈和服侍完美地结合起来，变着花样地给在座的人斟酒。
酒宴未过半，已有半数人显出了醉态。唯有萧和他最铁的兄弟沧仍保持着清醒。
沧和萧自爷爷辈开始就交好，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大人们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沧和碧落订过娃娃亲。萧性格内敛沉稳，做事严肃认真，而沧正好与他相反，风趣幽默、豪放不羁，在族中也颇有威望，是萧有力的左右手。
正因为这次宴会有他在，萧才愿携家眷出席，因为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有沧的帮忙，他们都可以脱险。
看着一向牛饮的沧今日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将警惕藏在笑容之下，萧高悬的心就放下不少。
喝了一会儿，云宓执杯向众人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和红龙王大人都深表遗憾。鲛人族是我们红南国不可或缺的族群，今日请大家来，也是希望能化解之前的不快，早日恢复昔日的团结祥和！”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也默默地将酒饮尽。
只听云宓又道：“萧族长，阿冉还好吗？”
萧冷冷地回答：“托王妃的福，还好。”
云宓做出惋惜的样子说：“其实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阿冉还是个孩子，刚失了姐姐，行为有所冲动也情有可原！只是没想到那护卫太过紧张我，出手那么重！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阿冉找最好的医师，让他尽快好起来！”
萧依然冷冷回答，“多谢王妃美意。”
云宓的两次示好都碰了软钉子，面上终有些挂不住，向身旁的敖绍投去委屈的目光。敖绍塞了一小块甜糕到她嘴里，又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沧把这一切收在眼中，抬起酒杯挡住自己唇角不由自主勾起的嘲讽的笑。
这云宓王姬高高在上惯了，如今被迫学着体恤下人，无论说话做事都掩不了原本轻蔑跋扈的劲儿，竟然会娶这样的人为龙王妃，看来敖绍的“贤名”也是到头了。
虽然萧对云宓的示好不买账，但不代表其他人亦然。在美酒美食美人的攻势下，有人已把持不住，开始频频赞同云宓化干戈为玉帛的提议，向萧施压。
萧以他冷漠的性子将这些压力反抛回去，硬生生地中断了这个话题，弄得众人十分尴尬。
这时，云宓突然问道：“听说萧族长和我伶瑶妹妹十分相熟。前几日伶瑶妹妹与我产生了点误会，心中不快，便离府而去，我们十分担心，不知她可有去找过萧族长？”
萧的身子僵了下，冷冷答：“没有。”
云宓道：“不会吧，据说她之前来红南国，和萧族长一家相处地十分融洽。她在红南国无亲无故的，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去寻访旧友散心吧！”
萧挑起一抹讥嘲的笑容，反问道：“这就奇怪了，我之前见她还是在受荆棘鞭刑时，她以血肉之躯为王妃祈福，才让王妃的病好的如此之快。按理说她现在还应该躺在床上养伤才是，王妃怎么会说她偷偷离了王府呢？若真是这样，那她这伤好的也忒快了些！”顿了顿，他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莫不是王妃把人气走了，找不到，怕没办法向红龙王大人交待，才翻出些旧事，想把责任往我这推！这个责任在下可担不起啊！不过王妃也无须担心，红龙王大人如此宠爱您，就算赶走一两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想必大人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笑让云宓的脸更红，她狠狠瞪了一眼强忍笑意的沧，再也摆不出和颜悦色的模样。
敖绍按住她被气得发抖的小手，问萧：“你又怎知她只是个侍妾？”
萧勾了勾唇，盯着敖绍道：“难道不是吗？她无父无母，身份不明，如此卑贱之人，按礼制，别说侧妃了，就是想当个夫人也难上加难！再看她身怀六甲却仍被大人罚受荆棘之刑，想来只会是个不受宠的侍妾了！”
敖绍没料到他竟敢公然挑衅，毫不留情，不由地怒上心头，一双金眸越发暗沉。
气氛顿时冷了下去，众人噤若寒蝉，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忽然，席间传来几声“哼哧哼哧”的笑声，鲛人长老颤巍巍地站起身，举起酒杯向敖绍致歉道：“红龙王大人请恕罪，我这孙子就是性子直，想什么说什么！最近家中频生变故，他心情郁结，说话更是口无遮拦，还望红龙王大人体谅。伶瑶姑娘的下落我们确实不知，红龙王大人若是担心她，自可加派人手寻找，红南国就那么大点地方，她又是一个孕妇，应该不会难找。至于王妃所说，她心情不佳，寻友倾诉，那还真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了！据老朽对她的了解，这丫头受了委屈只会自己扛，生怕说出来给他人添麻烦。而且，她深知我们家的变故，说来探望还有可能，但是来找我孙子吐苦水，那是绝对绝对没可能呢！还望红龙王大人明鉴！”
鲛人长老语气中肯，话说的不急不慢，却字字见血。
云宓听了，气红的脸瞬间转成青白。敖绍愤怒之余不由地生出几丝愧意。
鲛人长老说的没错，伶瑶和云宓不同，就是撒娇耍赖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讨厌。
还记得初见时，她被相柳断了左臂，他十分自责，她却云淡风轻地说，以后用右手就好啦！凤凰山、朝阳谷、无量山、临风城，每一次受伤她都只是笑着说没事。
渐渐地，他习惯了她的“没事”，连带着对她的伤痛也熟视无睹了。
可现在想来，就算她是借此接近他，就算她有鬼方氏的不死身，可受伤的时候仍是会痛吧！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承受这些伤痛？
敖绍陷入了深深的怔忡之中，云宓连唤他几声都没反应，她向沧投去忿忿不平的眼神，可沧却好似没看见般，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云宓自觉伤了脸面，正要去推敖绍，只听一声厉呵，五六个黑影撞破门窗，持刀冲进水榭，直向敖绍攻来……
伶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和昊英葵竟然都睡着了。
她向石洞外看了看，雷雨暂停，湖心流樱水榭里的歌舞声已消，安静地有些诡异。
她摇醒昊英葵，准备偷偷潜上岛看看。
谁知两人刚出石洞，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夫人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清雅小筑的床难道不必这黑漆漆湿漉漉的石洞舒服吗？”
伶瑶回过头，只见井木站在高高的假山上，俯眺着两人，身后峄鬼抱着大刀无声无息地出现。
伶瑶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井木跳下假山，笑嘻嘻道：“这是一个陷进啊，专门抓你的陷阱！”
伶瑶心口一疼，忍痛说道：“我有要事要见仲卿！我猜出天帝陛下的真正用意了一一”
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喧闹。
众人纷纷向湖心的流樱水榭望去。
只见几道黑影从湖中一跃而出，冲进流樱水榭。
伶瑶大叫：“有刺客！”话音未落，人已经向湖边码头跑去，昊英葵紧跟其后。
井木和峄鬼愣了下，面面相觑。
井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刺客？大人好像没安排这一出啊？”
峄鬼突然反应过来，“糟了，快去保护大人！”
两人连忙也向湖边码头跑去。
到了码头，四人都傻了眼，原本应该停在码头接送的小船被凿穿了底，已经被水淹了大半，船夫也不见踪影。
井木急得跳脚，“怎么办，怎么办？大人现在灵力尽失，光靠武艺怕是敌不过那么多刺客！”
闻言，伶瑶黑眸一沉，跪在岸边将手按在湖面上，一咬牙，只见蓝光一闪，整个湖面顿时结起一层厚厚的冰。
她跳上冰层叫道：“快走！”
昊英葵连忙扶着她，笨重地向流樱水榭跑去。
井木不知所措地看向峄鬼。他们的任务抓伶瑶，现在怎么变成要跟着她抓刺客了？
峄鬼微微叹了口气，道：“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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