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盲人（通缉令07）

一个盲人（通缉令07）

王福才瞎了已有将近四十年，八岁那年他和邻居家的小孩打闹，那小孩抓了一把石灰粉撒他的眼睛，他傻傻的也不知道，就用水去洗，结果把一双眼睛都烧坏了，从此他的世界里除了无边无际的黑之外，再没其他颜色。

他现在正坐在一条长椅上，等人。商城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实在是个对盲人很不友好的地方。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王福才那灵敏的听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紧紧抓着手里那根导盲棍，坐的笔直，仿佛随时都要起身离开似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哪，只知道这里是一个大商场，而他要在这等一个人，他必须得要等到那个人，在此之前他不能离开，那个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动静：打情骂俏的青年男女；撒娇的小孩；讨论衣服的年轻女孩；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尖叫。

他为什么要叫？

王福才正疑惑着，尖叫声却接二两三在耳边炸起。

他站了起来，紧张不安地踱着脚，转着头，努力去分辨那些不同的声音。

尖叫、哀嚎、奔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跑？

他心里越发惊慌焦躁，笼罩了他四十年的黑暗再次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来。

忽然，一丝血腥味被奔跑中的人带起的风，刮到他的面前，他想起小时候娘杀的那些鸡，血，红色的血从没了头的鸡脖子里流出来。

在大商场里肯定没人杀鸡，大商场里只有人，有人在杀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王福才拄着导盲棍就想逃，可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实在不知能往哪走，倘若自己走到那杀人犯的面前可怎么办？

他只能尽量循着人们脚步声的方向走，可他一个盲人实在走不快，再加上其余人急于逃命，乱作一团，王福才没走上几步就被人撞倒在地，导盲棍也不知被人踢哪去了。

他在地上伸长了手摸索着，那导盲棍就跟他的眼睛一样，没了棍子他寸步难行。不时有几只急于逃命的脚狠狠踩在他的手上，那些人头也没回地跑远了。

手上又痛，心里又慌，王福才急得汗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终于，他摸到了一个长长的东西，那东西外面还包着一层布，用力一捏，却是软的，顺着那东西摸下来，竟摸到了一只人手，原来这是条手臂。

是谁躺在地上？他又顺着手臂摸上去，摸到了那人的胸口，胸口上又湿又黏，他缩回手在鼻前一闻，竟是血味。

血！他吓得手脚并用逃离了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王福才想爬回他之前坐的那张长椅，那是现在唯一能让他依靠的地方，他就像在一片大海里飘荡，那条长椅就是岸。

有几个人被趴在地上的王福才绊倒，他们顾不得站起，连滚带爬向前逃着，好似那个杀人犯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刚刚绊倒在王福才身边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声怪叫，听起来像鸭子叫，他的脚尖在地上划拉着，乱蹬着。接着滚热的血溅到王福才身上，他伸手一抹，终于意识到杀人犯现在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或许只有几步路的距离，现在，他杀完了那个可怜的家伙，就要朝他走过来了。

他转过身，开始朝反方向爬，他已是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但仍感觉身后的人马上就要抓到他的脚腕。

终于，他还是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手臂，那人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王福才的双腿抖得厉害，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讲几句祈求饶命的话，可他却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又瞎又哑，真是完蛋。

这时那只手的主人却说，“叔叔快跑啊！”

这绝对是王福才所听过的，最美妙动听的声音，不亚于他儿子刚出生时，那声响亮的啼哭。

他的双腿又有了力气，在那个年轻人的搀扶下，两人飞快的跑向一面玻璃门前。

王福才能听到玻璃门后许多人急促不安的呼吸声，个个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气都不敢大口呼。玻璃门好似上了锁，年轻人拍打着门，朝里面的人大声呼喊。

里面的人犹豫了会，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王福才和年轻人挤进惊慌失措的人群中，人挤着人，总算是有了些许安全感。

可这安全感并未能维持太久，很快他就听见了砸门的声音，而且是很多双手同时砸着。身边的人又开始尖叫起来，他实在很讨厌那些人的叫声，因为那些噪音让他无法听清门那边的情况，就像信号干扰器一样。

但门被打碎是迟早的事，门一碎，所有人像受惊的鱼群一般四散逃了出去。

王福才是裹挟在人群中冲出去的，准确点说，是被挤出去的。根本由不得他自己，他心里希望原先掺扶他的那个年轻人能在他身边，可那人也早已不知被人群冲哪去了。

可没了别人的掺扶，他一个人是跑不了多远的，于是王福才像抓稻草般抓住了从他身边跑过的人的衣角，可那人回过头来见鬼似的用力拍掉他的手，嘴里不利索地骂了几句，忙不迭地跑了。

一连好几个人都是这样，失望心寒的王福才最后只好依靠自己仅剩的听觉，他抬起头，睁大无神的双眼，在黑暗中仔细分辨着周围声响。

女人的哭喊；垂死的呻吟；杂乱的脚步；婴儿的啼哭……啼哭！他又想起了自己孩子刚出生时响亮的啼哭，哪有什么什么地方比带着孩子的父母身边更安全呢。王福才下定决心，朝传来哭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自从他瞎了之后，就再没跑过，而现在他不得不跑，他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磕磕绊绊的。

选择跑向婴儿啼哭的位置，对他而言是一场赌博。

一路上，王福才不知被倒在地上的人绊倒了几次，但他仍凭着自己灵敏的听力躲过那些差点撞上他的人，其实这段路并不长，但他却跑的无比艰难。

终于跑到哭声附近了，他再次伸长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总算让他摸到了一辆婴儿车，他像抓住一块浮板般牢牢抓住了它。

可怪的是，他却没听到婴儿车附近还有其他人声，这娃娃的父母呢？怎会没在这？

他正疑惑着，却听见有个人朝他跑了过来，那脚步声很急，很快。王福才的腿又抖了起来，跑！跑！此时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推着婴儿车，朝脚步声最密集的方向跑去。他竟跑的飞快，宛如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学会了游泳。

可身后那人依旧紧追不舍，而且就要赶上他，他已经能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看来身后那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挥舞起手中的刀。

“老天哟，保佑我和这个娃娃吧。”他在心里祈祷着，或许上天真的开了眼，就在那人一把抓住他衣领时，有个人冲出来把对方撞倒在地。

双方扭打在一起，王福才没再跑，他停在原地仔细听着二人缠斗的摔打声，他想帮帮那个好心人，可他一个盲人又能帮上什么忙？

终于，扭打声停了，一个人站了起来，另一个人则没了声响，站起来的人径直走到王福才身旁，他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不太像之前追赶他的人，可他的心仍是悬的，直到那人说了一句，“叔叔我带你跑吧。”

“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们快跑吧，他的同伙很快就会发现这边的事了。”

“那娃娃？”

“我抱着他。”

王福才在他的掺扶下再一次跑了起来，他们好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人声越来越小，风声越来越大，似乎就要逃出去了。

可王福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叔叔，你怎么不跑了？”

“我们这是跑到哪了？”

“快跑出商场啦。”

“不对，这里太安静了，外面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娃娃怎么不哭了？”

“……”

“你！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推了下去，王福才没想到面前就是防止人跌落的围栏，他掉了下去，至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声响，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哑巴，闷声砸在地上。

“快去看看他的情况。”一面玻璃墙后，许多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福才。

倘若他能看见，就会知道自己不是在一个商场里，而是在半个足球场大的实验室里，周围布满了传声音响，哪有什么杀人犯，哪有什么逃亡的人，只有一群穿着纯白实验服，手上拿着血浆的工作人员。

他也不是从高处掉落，只是从二层楼高的地方掉到了一张垫子上，但他确实死了，黑暗让他以为自己掉下很高的地方。

他是被恐惧和心理暗示杀死的。

这正是玻璃墙后面那群人的实验主题。

王福才是为了高额报酬自愿参与实验的，他不知道实验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要在他们安排的商场里等一个人。

“他死了。”那个推下王福才的人走到玻璃墙前报告道。

“处理一下，把现场收拾干净，带下一个实验者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