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
吴加州递上便条之后过了不到十分钟，门卫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探出头来。“局长同意见你们了。”他立刻换上职业的微笑对他们说：“欢迎来到中央情报局，请将车停在三号停车场，然后进入灰楼大厅，有人在那里迎接你们。”说完按下按钮，放下拦路的三角签子。
三号停车场有五、六个标着访客专用的停车位，全都空着。看来中情局的访客不多。
三人走进灰楼的大厅。大厅里，迎面是一个接待台，左边是楼梯，右边是两个电梯门。两边的墙边靠墙放着长椅。大厅不大，更不豪华，一点儿也没有世界头号情报机构的气派。
两个警卫人员迎上前来，客套两句之后告诉他们，任何到中情局的访客都会被要求提供个人资料，接受搜身检查。第一次来的访客还会被要求留下指纹。中情局无意冒犯任何人。他们可以拒绝，选择离去。
程钢同意接受检查。他们填表，照相，被搜身并取了十个手指的指摸。
丛军被留在一楼大厅。丛军说：“我正好要给汽车换上备用胎。”
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领着程钢和吴加州乘电梯上到四楼，穿过曲里拐弯的走廊，走进一间明亮、温暖的会客室。他们俩坐下，静静地等着。程钢看了一下手表。时针刚刚越过十二点。
程钢摸出香烟，看吴加州在微微摇头，只得又放回口袋。
“你给麦客恩写的纸条里说了什么？”程钢问。
吴加州狡黠地笑了。“我说：‘嘿，老麦，还记得二十年前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让我登上你的军舰，你不会后悔的。今天也一样。’”
“这么简单？你怎么有把握他会听你的？”
“把握倒没有，不过他欠我的。”
正说着，会客室的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麦客恩。他向吴加州伸出右手：“加利，真的是你吗？多么让人惊喜的意外 ! ”
“你好吗？老麦，”吴加州起身握住了中情局局长的手。“你也有意外的时候？”
“喔，相信我，作为中情局局长，我见到的意外比任何人都多。”
“在今天来的路上，我们也遇到了一些意外。”
“是的。我听说了。有人想追杀你们，真是太不幸了。看来有人不想你们见到我。这倒激起了我的一些好奇心。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破了例。”
“破了什么例？”
“我的秘书不允许我随便更改计划，部分原因是所有他们安排的事都比我的事重要；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日程订的太满，没有办法更改我的安排。今天，我将牺牲掉我一半的午餐时间。记住我们只有十分钟。”
“我想---，”吴加州张口想插话。
“大不了，”麦客恩笑着说：“我的午餐时间都给你，给你多加五分钟。”他紧紧握着吴加州的手，不由得将吴加州拉到身边，“说起来，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多亏了你在1944 年<纽约时报>上发表的那篇报导，我才有了今天。说来二十年了，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谢谢你呢。这次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我来是为了给你另一个机会，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因此，我要给你介绍我的上司，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作战部部长，韩凯少将。”
“这么说你终于投笔从戎了？”麦客恩对吴加州笑了一笑，转向程钢。“见到你很荣幸，将军阁下。”麦客恩一边礼节性地与程钢握手，一边仔细地打量程钢。眼前这个中年人，一身深色暗格西服，材料高级，却不太合体，象是借来的。衬衣、领带还算是中规中矩。“没想到韩凯将军比照片中的样子要威猛得多。”
程钢瞪了吴加州一眼，心中骂道：这小子自作聪明。人家是干什么的？人家是世界上最大的特务头子。嘴上笑道：“长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说什么，做什么。”
“你说的完全正确。二位请坐。在我们说什么之前，我想请问二位喝什么？咖啡？”
程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咖啡一转眼就被端了上来。
程钢看了吴加州一眼。吴加州会意，突然双手捂住脑袋，痛苦地说：“喔，我的美尼尔病又犯了。我头晕得厉害，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一躺。对不起，老麦，我要失陪了。”
麦客恩关切地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吴加州紧闭着双眼，晃着脑袋说：“不用，不用，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一会儿，过一会儿就好了。”
麦客恩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程钢和吴加州，问：“那你要告诉我的‘惊天秘密’怎么办？”
吴加州一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另一手指着程钢：“他，我的上司，韩将军会告诉你。哦，我的头好痛 - - -”
麦客恩叫人将吴加州扶了出去。
这是他们出门之前，程钢对吴加州的交代。程钢要他引荐完之后回避。
麦客恩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说道：“说吧，韩将军，有什么赐教，有什么惊天的秘密。不过，请记住，我们现在只有五分钟了。”麦客恩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程钢直奔主题：“美国现在有三个航母战斗群正在向中国沿海集结。请问你们想干什么？谁都知道美国只要有二个航母战斗群即可发动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美国在同一个地区同时集结三个航母战斗群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完全了解你们的‘布拉沃’计划。看来你们是准备实施这一计划了？”
麦客恩真的感到意外了：“你们了解‘布拉沃’计划？”很快他又恢复常态：“什么是‘布拉沃’计划？我看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清楚这个计划。”
“我只是想直接向你提供一些情报。”
“哦，有意思。我只听重要情报。”
“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不打无把握之仗的。我们已经布置好了反制你们的‘布拉沃’计划的措施。所以，你们必须立即停止实施‘布拉沃’计划。否则，你们将遇到无情的反击、遭受巨大的损失。”
“对不起，我不是外交官。我很忙，我想你应该跟我的对外关系部谈。”麦客恩欲起身结束谈话。
“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程钢继续说，“人人都知道美国和苏联之间因为惧怕对方的核报复而不敢向对方发动核战争。这是你们所谓的美、苏之间的战略平衡。你们认为美国和中国之间不存在这个问题。美国要对中国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打击，摧毁中国的核武器和核能力，甚至连带摧毁中国的国防工业，你们没有顾忌，你们不怕中国。因为你们认定中国无法实施核报复。你们认为中国的核武器投送不到美国。可是，你们错了！”
“你是想告诉我中国已经造出洲际导弹了吗？”麦客恩的话里带有明显的轻蔑。“我知道中国前不久试射了一枚导弹，那恐怕连台湾都打不到吧。”
“我们暂时还用不着洲际导弹。”程钢不为所动。“我们有一种更经济实惠、更有效的办法。设想一下，如果在美国东海岸海中的适当位置放置一颗原子弹，如果这颗原子弹相当于你们扔在广岛的‘小男孩’*的一百倍威力，即 200 万吨TNT 当量，如果将这颗原子弹设计成为定向爆破，那它的单边威力将被扩大一倍，达到 400 万吨TNT当量，如果这颗原子弹被引爆，它将造成五级海啸，50 米高的海浪将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速度摧毁方圆五百公里以内的任何建筑，波士顿、纽约、诺瓦克、费城、华盛顿等等许多城市将不复存在，将有十几个州、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遇难。美国将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口随着海啸的退去而消失。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想不是你们美国可以承受得了的吧。”
麦客恩脸上露出了温怒。“你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第二颗原子弹。提取钸需要时间。你们没有足够的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造出一颗那怕只有20 万吨当量的原子弹。”
“让我给你一个重要情报。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的核原料不是钸，而是铀 235。我们有自己的铀矿。我们取得的铀 235 足够一次制造多个原子弹。”
“这个我会去查。可是你代表不了中国政府。你没有这个权力。你吓唬不了我。你们不能在对方没有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下首先使用原子武器。”
“胡扯 ! ”程钢也生气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 凭什么只准你们先发制人，而不许我们先发制人？！”
麦客恩有些得意：“中国政府绝不首先使用核武器。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们的政府向全世界发表的声明*中说的。”
两个多月来，程钢一直在外奔波，不知道中国政府的声明是怎么说的。所以，他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苏联人的‘坦克’计划吗？”程钢直视着麦客恩，目光中带着鄙夷。
“什么？‘坦克’计划？没听说过。”从声音中能听得出来，麦客恩这次是真的没听说过。麦客恩看看旁边的两个助手。两个人都无辜地摇摇头。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不等屋里的人答话，门开了。麦客恩的女秘书探进半个身子，指着手腕上的手表对麦客恩说：“局长先生，时间已经过了。您的下一个···”
“滚开！”麦客恩冲她吼道。“我不叫你，你别来打扰我！”
女秘书灰着脸急忙关上了房门。
“那我再给你一个重要情报。”程钢继续说。“也就是吴先生跟你提到的‘惊天秘密’。”程钢用舌头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端起桌子上的杯子，想喝咖啡。杯子到了嘴边，他想了想，又放下了。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看来你要撤换掉中情局负责苏联情报部门的主管了。你仔细听好，‘坦克’计划是苏联军方制定的一个计划，是苏联人在1962 年古巴导弹危机输给你们美国人之后制定的。计划于1963年初开始实施，已经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实施了一年多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 ”
“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是···”麦客恩急不可耐。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程钢狡黠地笑了笑。“就是刚才我告诉你们的那些‘如果’”。
“等等。”麦客恩停下来，慢慢缕了一下思绪。“你是说苏联人在我们家门口的海中放置了一颗原子弹，200 万吨 TNT 当量的原子弹，还是定向爆破，来制造50米浪高的海啸。而你们要拿这颗原子弹来讹诈我们？”
“是你们逼我们这么做的。”程钢说。
“这不可能！苏联人怎么敢在我们美国家门口放置原子弹？!”
“苏联人敢不敢，你可以自己去评估。对苏联人来说，如果是为了针对你们，他们可以把原子弹放在白令海峡*的导弹发射架上对准你们，为什么他们不敢放在大西洋某处的公海中呢？”
“苏联人为什么会帮助你们？他们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听得出麦客恩急了。“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别想好事了，他们不会帮助你们对付我们。苏联人不会听你们的。”
“我们没有指望苏联人听我们的，”程钢不急不徐地说，“但我们可以让他们的原子弹听我们的。”
“别指望我会相信你。苏联人核武的控制系统连我们都无法渗透、破解，你们也不可能掌握。”
“我们不需要破解他们的控制系统，我们只需要发现那个原子弹在海中的具体位置，找到它，给它绑上几百公斤的烈性炸药，并且附上我们的控制器···”
麦客恩白晰的脸上有些开始发青。“你们是如何发现它的具体位置的？”
“你以为我会把我们的情报来源告诉你吗？”
“那，怎么能让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呢？”
“你可以不信，可以去查、去猜、去赌。”程钢说得很轻松。
“可你的任务是要说服我，要让我相信。对吗？”
“我的任务是将事实告诉你，告诉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它的后果。告诉你，并通过你告诉美国总统和美国政府，如果你们实施‘布拉沃计划’，对我们国家发动进攻，我们一定会反击，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当然，我们与美国人民是朋友，我们并不想伤害美国人民。我们决不会首先挑起战端。”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想想这里面的逻辑，想想所有的可能性和可行性。我要是你，我宁愿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好啦。该死的苏联人，该死的中···”他马上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中国人，立刻打住了。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赌徒。你不会把几百万、上千万美国人的生命拿来做赌注。”程钢接着说。“所以，告诉你们约翰逊总统，立即取消‘布拉沃计划’！你们美国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维护世界和平的吗？我这次来，就是要给你们一个和平的机会。取消‘布拉沃计划’，美中相安无事。不要冒险！不要玩火！不要逼我们做出我们本不愿做的事情！否则你们将后悔莫及！”
“证据！”麦客恩拍着沙发扶手。“我要物证！没有证据，我不会相信你这些天方夜谭式的如果、假设！再说了，退一步讲，即便是我相信，我也要说服我的同僚和美国总统。”麦客恩边说边焦急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挂钟的时针指向了一点钟。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可却没有一个人感觉到饿。“空口无凭，你让我怎么去说？”
“如果我给你看证据，你必须下令立即停止‘布拉沃计划’。”程钢也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不能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要给麦客恩留出他向美国总统汇报的时间。
“拿来，给我看。”麦客恩急不可待了。
程钢从西服的内兜里掏出一叠照片，摊在麦客恩之前。这些照片正是圣玛丽亚号上的潜水员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拍下的水下照片。照片上可以看见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水中漂浮着一个奇怪的圆形物体。物体的上半部像半个水雷，下半部像一个铁锅，“锅”底上印有一些俄文字母。不同的照片从不同的角度呈现出这个怪物不同的侧面。
麦客恩和他的两个助理都伏下身去仔细审视那些照片，三个脑袋挤在一起，三个人低声不断在嘀嘀咕咕。
过了一会，麦客恩抬起头来：“我不能确定这些照片的真假，还不能确定这些照片上的东西就是你所说的什么200万吨、定向爆炸的···，我更不能判断这个东西的位置···我也想要时间来仔细研究一下这些照片。”
这时，一个探员推门走了进来，在麦客恩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麦客恩得意地转过脸来对程钢说：“想不到堂堂的中国将军还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刚收到情报说，你们开来的车子是你们抢来的。车主已经报警了。”
程钢轻松地说：“你的这个‘重要’情报有误。我们不是抢，是征用。我们是执法人员，我们是在执行国际法，防止发生战争罪行，所以我们临时征用了百姓的车辆。我们跟车主解释过了。不过，他可能不会中文，没听懂。”
麦客恩瞪着眼前这位中国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这个人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军人加特工的智慧和勇气。
程钢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们的证件和刚才在楼下大厅填表的内容都是假的。我们暂时不想让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我们会主动和你联系，每天晚上五点钟，在你下班之前，我们会打电话给你，你要是忙，或者不愿意接，没关系。”
“等一等，”麦客恩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想一定是你们在控制着控制器，如果我要控制了你们，不就等于控制了控制器 - - -”
“你使我想到一句英文谚语，”程钢笑了：“麻烦没有麻烦你时，别去麻烦麻烦。”停了一下，程钢继续说。“看来你开始相信我了。只是，”程钢收起了笑容。“你知道有几个控制器吗？你知道在美国有多少中国特工吗？你知道有多少不怕死的中国军人吗？今后，不管任何时候，如果你们美国胆敢给我的祖国制造任何灾难，不管到时候还有没有苏联人海中的原子弹，我会亲自开着潜水艇，装上十颗原子弹，跑到佛吉尼亚州外海引爆它！到时候，我不会这么客客气气地跟你坐在这里废口舌，给你什么‘情报’，告诉你什么‘如果’。我管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你看我敢不敢！他姥姥个娘的！”程钢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一拍扶手而起。当然，最后几个字，程钢是用中文说的。
“别在意，将军。”麦客恩说。麦客恩被程钢最后的这段话震撼了。他看到了程钢的愤怒，也听到了他最后的那几个中文发音。他当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猜测应该不是在骂人。中国的国骂是三个字，对方的发音多了点。“今天我们所说的一切好像都不确切，我们都是在说‘如果’···”
“那好，”程钢平静地说，“如果我要告辞，还要带走和我一起来的两个同事，局长先生是否允许呢？”
“当然，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情报。”麦客恩也站起身来，稍微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实话告诉你，”程钢说。“我们知道‘布拉沃计划’预订于今天下午三点发动进攻。”根据今天早晨北京电话给他规定“签署协议”的时间，程钢推断出这个要命的时间点，总部肯定留了一点时间的保险系数。“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提前硬闯你们中情局的原因，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如果你们不改变今天的计划，那么我将去见你们的上帝，控告你们！让那些与我同行的几百万美国人的阴魂找你们算账！”
“你们共产党人不是不信上帝、不信鬼神吗？。”麦客恩没有一丝抓住对方破绽的得意，反而有些郁闷。“你们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谢谢你的咖啡。”程钢向麦客恩伸出告别的手。
“咖啡中没有迷魂药。”麦客恩闷闷不乐地握住程钢的手。“中情局局长是不会亲自干那种事的。”
原定十分钟的会面，进行了一小时十分钟！
还是那个漂亮的金发女郎领程钢走出会客室。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只听见麦客恩愤怒地喊道：“这太他妈难堪了！你们这帮废物，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是中情局吗？把克拉克那个笨蛋给我叫来 ! 他是干什么吃的！他是怎么掌管苏联情报的 ! 这让我怎么跟总统汇报！噢，妈的！快给我接约翰逊总统。一分钟都不要耽误！一秒钟都不要！”
当程钢来到一楼大厅时，吴加州和丛军两个人正坐在长椅上聊天，显然，他的头已经不晕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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