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专业却被耳朵废了

公司总部大门

按招考的专业和职位，我考录福州自来水公司后应安排在管道排给工程科的。没想到报到的那天（2003年10月21日），人事科长孙振义把我“扣留”了。

为什么“扣人”？孙振义说他们人事科人少事多，忙得很,忙得都忘记自己。因此，不少新来的大学生上岗前被“扣留”——先在人事科帮忙。先在人事科帮忙于公于私都有利：一是新人可以很快熟悉全公司的人头，有利于工作和团结；二是锤炼新人，人事科岗位敏感特殊，是最好的一座炼丹炉，新人很快进入练达。

我觉得我被“扣留”最主要的原因是孙振义看我腿脚灵活，脑不呆，好差遣。

帮忙只是个冠冕的说辞，其实都是在那里卖苦力，做下手，当马车用。人事科掌管人事大权，近水楼台，抓壮丁，其它科室不敢得罪，高层领导觉得哪里都是公司的活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人事科在“扣人”这件事上明火执仗，有恃无恐。

“那我的管道设计排给专业呢？”我弱弱地问孙振义。

“专什么业，我还是中文系的哩，难道非得在楼下出板报？要做个多面手！”孙振义冲着我吼。

这家伙脾气挺大的，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得小心点，否则赎不了身，回不了管道设计排给科，把大学专业给废了。我提醒自己。

我一头扎进档案室，把公司员工档案翻出来，根据孙振义的要求，该补缺的补缺，该装订的装订。画图表的手，应付这个哑巴堆还是游刃有余的，只是自己设计一条排给管道的理想束之高阁了。

我当然不甘心，自己心爱的专业不可能就此荒废了。心想唯有加快速度，早一天完成这些档案，就能早一天回去干专业。中午和晚上加班加点地干。四个月后，两千多份人事档案终于焕然一新，我也该自由了。

孙振义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了声“不错嘛。”这是表扬啊！我心里乐开花，心想我能回到管道排给科了，他却不说话了。趁他心情不错，我觉得不能错过顺杆子爬的良机，于是壮着胆子要求回去，没想到他脸一沉，说，回去，回哪儿去？这里就不是公司了？这里就不是干活了？问得我一愣一愣的。

“把这份报告送到王总那里去！”“去财务科领些文具来！”“到楼下去接下市政公司的小江！”……每天我上蹿下跳，貌似屁颠屁颠地去完成各种差遣，其实内心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所以没出什么乱子。孙振义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对我是挺满意的。

但好景不长，我的耳朵把孙振义给惹毛了。

公司毕竟是国有的民生企业，不仅地处市中心，其它方面条件也不错，特别是住房上，单身的员工也都有安排单间宿舍。这些建于八十年代末的单身宿舍，类似于学校教室，外侧一条公共走廊，内侧房间逐一排开，走廊尽头公共卫生间。

惊喜的是，我的隔壁就住着公司的美女张雪婷。她早我两年毕业，是公司的后勤。进保障科前，也被人事科“扣留”了半年。我觉得她被“扣留”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美，她个儿高，又苗条，皮肤白皙，眉毛又弯又长，眉下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眨巴眨巴的发着光波，银铃般的笑声，听得人心酥酥的。

公司男多女少，这样的美人一来，自然围上了一圈求爱者。即使像孙振义这样的已婚男人们，眼睛也会射出像狼一样的绿光。

能与她为邻，无异于得到公司最大的福利，引得不少单身狗的艳羡。

是啊，深秋的夜晚是多么美妙呀！清风徐徐，为我送来阵阵清香，那是因为风里裹着张雪婷用的香水味道和她芬芳的体香，这时我就知道她刚刚沐浴过。夜阑人静的时候，她均匀的呼吸声和梦中的呢喃伴着我。

但我也是痛苦的，每当这时，惹得我辗转反侧，欲火熊熊。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抬腿朝着张雪婷房间的墙狠狠地踢去。

冬去春来，转眼间就到二OO四年的暮春了。春光和煦，大地草长莺飞，桃花灿烂，南风清爽。公园里，大街上，情侣依依，抬眼即是，春光明月，尽让他们给占去了。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我盯着墙想，张雪婷的梦乡里会不会有我的影子？她那么高傲，明明知道我喜欢她，即使在楼道里迎面而来，也对我视若不见。所以，肯定不会有我的，想到这，我抬起腿要踢墙。

突然，我听到呼噜声，时断时续的，我紧张地把腿停下，贴着墙仔细听，没错，是呼噜声，是男人的呼噜声，一阵呼噜声后，传来“婷——婷婷——”梦话声。多么熟悉的声音，这不就是孙振义吗？

这个兔崽子，竟然吃了窝边草。

上午上班的时候，孙振义神色萎靡，我故意看看他，他解释说，昨晚应酬喝高，没睡好。

喝高了是实情，要不然不会被我发现这个秘密。其实张雪婷来报到的那一天，孙振义就迷上她了，他对她大献殷勤，使出浑身解数。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他如愿地睡上她的床。但地下情，见不得光，只能在酒店开房。

昨晚的酒壮了他的色胆，睡到宿舍里去了。

我嘿嘿了两声，说，老大你也认床？

孙振义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可是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不再和我说话了，我深知惹下口祸，紧张地吐了吐舌头。

三天以后，我离开了人事科。但我回的也不是管道排给科，去的是听漏队。

听漏队是干什么的？就是用耳朵听出哪处管线出现了跑冒滴漏，高大形象名称叫作自来水管线“诊断师”。

好端端的专业却被耳朵废了

这当然是孙振义鼓捣的鬼。据说，他向公司经理“力荐”了我，说他我长着一双“顺风耳”，是听漏的天才，去管道排给科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他这一招的目的很明显，一是告诉我，在公司里，他能决定我岗位，不要乱讲话；二是听漏队工作不需要在公司大楼坐班，从此可以对我眼不见为净。

唉！耳朵废了我好端端的四年专业啦。

我不甘心，不想干，想辞职走人。但听漏队里的一些奇人奇事，我还是有些好奇的。想，先去看看，不行再辞职也不晚。

队里安排邱大江当我的师父带我，他来自农村，文化低，话不多。但他听漏的活很绝，所以在队里的威信极高，这得益于他有一双又尖又灵的神奇的耳朵。据传，他在年轻的时候，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庄稼地里蝗虫成灾他知道；村里进了小偷他知道，谁家的媳妇养了野汉子他知道……村里人说，他的耳朵是风长的，最小的声音都会随风钻进他的耳朵。凭他出奇的听力，最合适去当个乐器调音师，可惜他文化太低了。有人推荐，让公司特招来当听漏工了。

师父给我一根听漏棒、一把铁钩和一把手电筒，然后交代我，说，先去睡觉，晚上十二点钟在队里等他。

哈，白天睡觉，晚上干活，正适合我这样的夜猫子，我一下子就来劲了。

到了夜里，第一次跟师父出去干活，师父就给我露一手了。他带着我转来转去，走着走着，不觉就到了通湖路，在一个井盖前，他突然停下来，只见他将听漏棒一端贴在地面，一端贴在耳旁，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说漏水就在这个底下埋着，然后果断地打上红色“L”记号。

我觉得既神奇又新鲜，对师父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师父说，别看这活儿动作简单，人人都能做，但如何准确确定管道漏水点，是个技术活，需要经验积累。一般情况下，悟性高的人至少要学一年才能出师，有的人要学三四年才行。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很快能学好的。

于是我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早日练就听漏的本领。 经过将近十个月的苦练，我终于能分辨管线里漏水、过水、用水、泵水等各种各样的声音了，基本达到出师的标准。

我成为听漏工消息传遍亲戚朋友和同学，他们议论纷纷，有的为我抱不平，认为堂堂一个管道排给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去当听漏工，简直就是个笑话；有的劝我辞职算了，特别是大学同学，认为我干这个，是奇耻大辱，甚至骂我给学校和专业丢尽了脸。

不要说亲戚朋友同学不理解，不支持，就是公司里的同事也在背地里酸溜溜地议论：有的说我们昼伏夜出，免去白天上下班高峰拥堵之苦，真好；有的我们这样的工作，就是偷懒的活，因为漏在地下，有没有问题全你说了算，干和不干一个样，况且都是半夜三更出去干活，也没有人监督……

他们哪里知道，听漏工作的苦，我们始终在路上工作。手里拿着仪器不停地走、弯腰、撬井盖，一个晚上走七八公里路。福州的冬天风很大，冷得很，但是衣服不能穿很多，那样行动不方便。夏天则有蚊虫叮咬，到了偏僻的区域还会与蛇、鼠见面。如果遇到台风、暴雨等特殊天气或漏水量突然增大，还要加密巡查次数，直到查清漏点。

不管他们怎么看我，也不管怎么苦，怎么累，反正干上听漏后，我还真的喜欢上这个工作了。因为这个活虽然很脏，经常要趴在地上或爬进下水道，粘一身尘土，但同事们朴实，人际关系干净。在这里没有官大官小、权大权小之分，全凭技术说话，技术就是无冕之王。

单纯也不是意味着没有喜怒哀乐。如果干一天发现一个会非常高兴的，觉得自己的工作特别有价值。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发现漏水，不发现就证明管线没有渗漏，公司就没有损失，资源没浪费。看到人为造成的漏水，心就非常痛，有一次在一处住宅工地附近，发现没下雨，地面却是湿的，打开窨井盖，一听果然有异响。在四周草坪摸索了一阵，很快发现，是有人把消防栓偷了，用几块石头做掩盖，水一直在漏。太缺德了。

好端端的专业却被耳朵废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认认真真地干好多个年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后来我出去检漏，不光是凭借设备，更多时候也靠自己总结的一些土办法派上了用场。我赢得了同事们称赞与信赖，威信越来越高。

因为我的认真，加上特殊的工具和特殊的工作时间，听漏工作也给我添了大麻烦。

记得一次，我带着徒弟陈建功在金山新区巡查，走着走着，走到一栋别墅前，突然看见地面有一些塌陷，还有一些潮乎的劲儿，花园里两边的几棵树都长得细，中间那几棵长的又粗又壮实，这可能底下漏水了。

花园的铁门紧锁，但围栏不高，窨井盖就在墙内角落里，怎么办？不进去看，要流一夜，浪费、失职。进去看，敲门人家也不会开，万一误会当贼了怎么办？我进退两难。

思想斗争了一番后，我还是翻了进去，让邱建功站在外面等我。我脚刚一着地，突然窜出一条狗，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这条狗就是这样的，我们在门外它不吭声，角落里无处可退，“嘶”的一声，狗狠狠地咬住我的右小腿，我“啊”地惨叫了一声。这一声警醒了主人，但主人并没有出现，而是悄悄地打了“110”。

警察把我们关进留置室里，那一段时间，这一带撬门入室盗窃的案件频发，我们身上所带的铁钩、手电筒以及灰不溜秋的工作服，还有“望风”“撬门”的明确分工，这些足以证明我们是溜门撬锁的“疑犯”，留置我们在法律上毫无疑义了。深更半夜的，公司哪找得到人，等到早上九点钟，公司领导才赶到，澄清了这场误会。

现在，听漏的设备越来越先进，管道材料质量也越来越好，公司对一些老旧的供水管网进行了改造工程。漏点虽然越来越少了，但随着燃气、通讯、电视等管网的不断加入，环境复杂多了，诊断漏点自然越来越难。要准确找出漏点，考验的还是敏锐的“听功”和丰富的经验，没有超凡的耳力和坚韧的品质是无法做到的。

我们的城市越变越大，楼越长越高，水资源越发宝贵，更容不得有跑冒滴漏，我的耳朵不敢有丝毫的骄傲和马虎，要越张越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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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的图片均为自己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