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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那会儿,交了一个笔友,晚上10:30一熄灯,就跑到走廊上,就着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把宿舍的凳子搬出来当桌子,再找个凳子横倒当椅子。夜深深,整理一下思绪,就开始奋笔疾书,向这个陌生人诉说着一些好玩的事儿和内心的感触!
笔友的文笔特别好,很博学,还特别有趣。一开始是一个月一封信,因为有诸多共同的话题,慢慢地就变成了一星期一封。
我俩真的有太多默契了。
一来一去的信中,这边刚用彩色笔勾勒了信封寄出去,隔天就收到了他也用彩笔写的信;这边写到关于“朋”字的理解,他的回信便也提到了“朋”的典故;这边刚写了辛弃疾,就会收到他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感慨……
一点一点的,相知而不相识,累积了很多的情感。
他说他考研已经失败两次了,在家里一边打理家中的苹果园,一边备考。苹果园在他的笔下散发着迷人的果香,很是美妙!
来回写了两年多的信,第三年的的情人节,他破天荒打了我家里的电话,虽然我没接到,但我知道了他隐晦的意思。
大学生活本来是一汪平静的湖水,有了笔友的加入,就像引进了一股活泼澄净的活水。我经常想水的源头是什么,是雪山上晶莹的雪吗?
又隔了半年,他的信越来越热烈,终于有一天,他在信上约我在大学南门某日的晚上见面。
这样的约定很突然,我咬着嘴唇在门口呆呆地站着,紧张而局促。学校门口的灯光泛着柔和黄色的光,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其实我知道在门口那个走来走去的人就是他,可是我不敢走过去,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一眼。
最终还是他走过来,低低地问了句,“是不是你?”我点点头,就低着头往校园走去。
那晚的月亮很美,小花园在月色的笼罩下如梦似幻。我们从泰山的风,林间的月,校园里的花,谈到国家大事,人生理想。
他说我比月里的嫦娥还美丽。
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好像把上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他说他多么憧憬这次见面!
他说我完全符合他的所有想象!
心里砰砰砰地跳得厉害,面上却只是矜持的笑。
我都没仔细看清他的样子,依稀有一双有故事的眼睛在夜色下熠熠发光。就觉得很欢喜,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激动。
相见总是短暂,恍惚间,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走了。
过了几日,他打电话过来,说顺路过来再见见我。
那日出去的时候,同学说我的衣服有些丑,要不要换一下?我心里想着我们写了那么长时间的信,他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一个人,便溜溜达达出去了。
那天中午,阳光很好。他说了几句话,送了一盏莲花形状的灯,他说看到那盏灯就觉得我会很喜欢。
我确实很喜欢,却也只是笑了笑。太害羞,不好意思表达出半分的不舍和情意。甚至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伸在半空的手。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他很快就走了,说要赶火车。他走后,我一个人在门口溜达了好久,去排解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分别以后,我以为我们会像学校里其他的小情侣一样,感情越来越好。可是接着就很长时间再也收不到他的来信,也没有电话,没有任何消息。
我鼓起勇气打过电话去,问他为什么?他很诧异地说他写信了,怎么没有收到?学校的信件确实老丢失,我就相信了。他说他在全力地考研,我嗫喏地说有男生在追我,问他能答应吗?就听见他在那头着急地说不要答应,说我的男朋友只能是他,等他两天。
放下电话的我,脸红得发烫。唉!这是多么拙劣的伎俩!
他家没有电话,每次都要打到他邻居那里,求人家去找他,再等十来分钟打过去。要是不凑巧,打三四次才能找到他人。在求人和等人的时候,尴尬得要死。
按捺住打电话的冲动,经常写信过去。让他好好准备考试,告诉他我爬了两次泰山了,等他考完了过来一起去南天门的天街上逛逛。
那些信件犹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迢迢银河织女暗渡。日日思君时,君可相思我?
一钩弯月向西流。君心何似窗前月,竟有阴晴圆缺!
等到考研成绩下来的时候,我急不可待地打电话问他,他颓然说又没考上,而且家里还出了很倒霉的事情,但他不想跟我说。我鼓励说明年继续考吧,说你来找我玩玩散散心吧,可以爬爬山。
安慰了很多,而咽在喉咙最想说的“我想见你”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说他要修复下心情,他太难受了。
我只能还是如常地写过信去,告诉他泰山上的经石峪在雨中格外漂亮,学校门口的那两棵大玉兰树开花了,仙气飘飘,还告诉他我也要考研了。
生日那天,有同学抱着电话笑眯眯说:“他的电话……”
我强装镇静地接过电话,里面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只是我同学的恶作剧,我的脸沉下来,半晌没有说话,同学觑着我的脸色说对不起。
那年生日,宿舍里的同学办得很好,食物很丰盛,还送了礼物。
她们问我:“感动吗?” 我眼泪点点:“感动!都要哭了!”
鱼雁有处寄,尺书不得回!
一池春水被风吹皱。未转头时花正好,转头以后花已落。落红难掇!
我想,这都半年了,总不会所有的信,我都收不到,再不济打个电话过来也可以啊。我可以跟他说分手了,这段感情应该告一段落了。
在学校的电话亭子旁,徘徊了很久,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打过电话去,我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朋友?是不是不想跟我联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联系了吧!
他焦躁地在那边反复说因为考研的接连失败导致心情很差,他抑郁了,他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容我给他些时间。
我终于忍不住,问:“我算是你女朋友吗?” 他说:“当然,当然!”
他最后说:“我的世界已经荒芜了,你不能抛弃我。”
终究还是没彻底断开。
伏案遐思,端杯凝视,灯下悄然,夜里辗转,恰似春蚕自做茧!
就这样牵牵绊绊的,哪里能安心学习呢?考研成绩下来,意料之中我没考上。
快毕业的时候,坐在南天门的石阶上,往下看到层层叠叠的石阶,想我真是惨到家了,工作被人抢了,考研也失败了。自己却还这么纠葛他的感情,这段独角戏的感情!他明明就是不喜欢我,却为什么不能决绝点?我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心!
毕业后找了一份糊口的工作,经常加班,工资又少,和同住的朋友闹了矛盾,在外面无家可归,有几次晚上只能睡到公司里的沙发上……
哭过很多次,有时会翻看他的那一大摞信,想象有个人曾那样深深地喜欢过我。看完后,又自嘲,自以为的美好的爱情,自以为的心灵契合,是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痛定思痛,决定辞职考研。两个多月考研的日子里,枯燥而平静,一有心绪波动,就看那些信,想他显然是看不上自己,才会这样不珍惜,为什么自己还不努力?
他三番四次都跨不过的考研大山,我却轻飘飘地就翻过去了。境况好了很多,入学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慢慢从最初的兴奋和紧张,过度到悠闲和自在。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从脑海里冒出头来。想他最近怎么样,想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是咋回事?已经有一年没联系了,有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难道他真的只是悲伤过度遗忘了我?
我写过信去,我说告诉我为什么吧,至少我要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吧?再把我的信寄回来,我不想我的信还留在他那里。
这次他回信的速度很快。还是很熟悉的笔迹,文笔依然很流畅。他没有再遮掩很坦诚。他说第二次见了我之后,他接着坐火车去见了另外一个笔友。觉得她更优秀更美好,就不想和我联系了,可是去年她却狠狠抛弃了他,他现在很痛苦。
我的那些信被混在那个女生的信里烧掉了。
信的末尾说我真是个执着善良的女孩,很对不起,向我道歉。最后的最后他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让我联系他,他说他会详细地说下过程。唉!时代进步了,是个人儿都有手机了。
在所有的信中,这封信最简短,却最有力量!
我的心仿佛是被人用锤子猛地砸了一下。竟然是这样的!感情变了,说出来就是,为什么要故作深情,做出离了我就不能活的姿态?
而我最珍视的信件,以为多真挚美好的信件,他竟然同时发给了两个人!
我以为的最美最纯的那种感情,就这样轰然塌陷了,原来既不美也不纯!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用尽我能想到的词语骂他,说他渣男啊,白眼狼啊……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心里很难受,我无法容忍我自己骂他,我无法去骂我想象中的那个美好的人。后来我又给他道了歉:我不该骂你,我收回对你的指控。我说是我自己瞎了,信了不该信的信,这些年你当我自说自话吧,我们之间两清了。我希望你未来的日子里,努力加餐,一生平安,多子多孙,顺遂一生。
删掉他的电话号码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的短信:“你最近好吗?” 我猜是他发过来的,只是懒得理会了。
一朝浮萍聚,却做烟花散。
浮萍聚得轻浮,烟花散得落寞。
风过碧水了无痕,却映得绿肥红瘦!
时光如梭,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前几天收拾旧物,我竟然又看到了那一沓子厚厚的信件。展开看了看,那些文字再没有往日的惊艳,寡淡无味。
上幼儿园的儿子问我:“妈妈,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信,很古老的东西,你们以后应该见不到这种东西了。”
儿子又问:“是相信的信吗?”
我说:“是相信的信,但这些信却不能相信!”
儿子说:“妈妈,我可以撕着玩吗?”
我笑了,“当然,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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