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洗秽
仪表堂堂正对丑陋恶性。一切的起因是嘴馋马路对面那家蛋糕店的特制牛奶。
我家住在一条商业街的后身,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原本属于这条街的繁华被新建的商业街全部夺取,商业街面对的是人潮是霓虹,这条街面对的是商业街的“屁股”。大大小小的饭店、娱乐场所全部都搬到商业街去,留下的是不痛不痒的深夜大排档和菜市。如果街也有感情,那么它会不会嫉妒那条披红挂绿的商业街?同样是街,残羹留我,佳肴给它;污秽留我,体面给它。明明只有几十的距离,竟成了这般差异。
所幸的是,我住的楼层算高,站在阳台上可以跳过街边卖鱼的小棚,再把目光移动15°,就能看见商业街里那家蛋糕店。每天7:30开门,晚上21:30关门,他家的特制牛奶堪称世间绝味,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从商业街千千万缕的的气息中,我能筛出去混着沥青味道的汽车尾气、夹杂着香脂的羊绒衫味道、以及下水井和树叶混杂的味道……除去这些该死的气息,蛋糕店的特制牛奶味道的仿佛生而灵性,拂过所有红绿灯拂过所有商店,以一种飘飘虚又韵长的气息滑进我的鼻子里。这种味道,让我想起了在秋天里,松果油蹭到身上又粘上了银杏树叶,然后被一个怀抱裹紧。谁也不知道,这家店究竟用什么方法做成。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21点45分,我动身前往这家打烊的蛋糕店,我可以偷偷溜进去,一探究竟。
21:45,我侧身从家中溜出去,这是深秋,太阳早已在17点50就隐去了。外面已经是黑色的味道了。
21:50,我穿过卖鱼小棚,往常路过这里我都驻足停留,可是今天,我要去商业街的蛋糕店,容不得我贪恋这个地方。
21:56,我转到了到达商业街最后的一个路口,牛奶的气息开始退缩开始若隐若无。一旦没有气息,我可能会迷路,我必须趁着它们消退时赶紧过去。商业街在这个时间也慢慢归于平静。于是,我大着胆子跑向马路对面。
21:58,从巷口突然驶出一辆车,马达声震耳欲聋,惊得我跳了一下,我扭头看去是,只看见一个硕大的白色刺眼的亮球,我想用手去挡但亮球一把把我吞没,我的整个身子在亮球中翻滚,然后亮球不见了。
21:59,我的脑袋应该是磕得肿胀了起来,迷迷糊糊,我极力睁开眼,看见的是恍恍惚惚的重重叠叠的车胎。我感觉,浑身生疼,我的左腿特别的凉,丝丝的凉。嘴里全是甜腥的味道。我想,我是出车祸了。
22:00,我试图撑地起来,但是肿胀压迫的感觉让我不得不就范。我咿咿呀呀的哼唧了几声,听见有车门开关的声音。我眯着眼,看见一个高高垮垮的人走近我,我还未说话,这人竟用脚踢了踢我,疼痛让我哼唧了一下,他见我有反应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上前用脚直接给我踢翻了个个儿。现在,我平躺在马路上。
22:05,冷,地上的寒气感觉到我身上的温热,从四面八方迅速的窜过来,直接蹿到我身上。冷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知道,我的上半身应该是倒地时的磕碰的疼痛。我的右腿还能动,可我的左腿不知怎么开始异常的凉、胀,感觉要爆炸的那种胀。那个人我把抱起来,放到了车里。用好像什么短袖的东西,裹住我的腿。
22:10,车里暖和,一下子进到这么暖和的地方,我不由的抽动了几下。这个路口我知道,没有摄像头,黑灯瞎火,狗日的。本应是我的舌头的地方,空荡荡的,我咿咿呀呀的哼唧着。在那个人关上门的一瞬间。我看见我摔倒的地方有一大摊血。那里还有一条淋淋漓漓血呼呼的小腿和一条软绵绵的舌头。
22:11,当时我就疯了,我大叫着让他捡起来我的断肢赶紧送我去医院。他无动于衷,不肯定不安抚不拒绝,坐到驾驶室的位子,一脚油门就开了。断肢在一定时间内如果接上还能用,我他妈可不想成为一个瘸子。我叽哇乱叫,越叫越疼,越叫越无力。
22:15,哭叫持续了4分钟,我没有力气了。在车里暖和的空气包裹下,放大了疼痛感,伤口处撕裂式的不断扩散,我有点想呕吐。车里,他竟然放起了歌。我带着无声的诅咒,沉沉地闭上眼睛。不行,不能睡,绝对不能睡过去。我躺在车上,靠着仅存的意识,感受车辆转弯的感觉——左转,直行,停止,起步,左转,直行,右转……
22:56,我希望,我是被送到医院的,但是这次停车,他在敲着方向盘。敲了一会,他扭过头看我。逆光,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是当旁边车道有车行驶过来时,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右眼角下方有个痣。他看了看我,我死死地盯着他。确定他右眼角下那个痣之后,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23:00,他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放在道边的树丛中。然后看了我一眼,又上了车,开走了。那一刻我知道,这条腿是废了,而且这条命估计也要废了。
23:14,我醒了,被旁边的便利店的推门门铃声惊醒。有人,我开始呜呜叫,喊不出话,真的喊不出来。吱吱哇哇的声音,引来了两个人,他们提着塑料袋,凑进来看着我,然后又小声嘀咕着什么。我请求他们救救我,哪怕把我扔医院门口也比扔这里强。其中一人从塑料袋子里,掏出喝的和吃的。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气得直哭。我一滴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他们就走了。这一瞬间,我不疼了,我恨。
23:45,恨让我清醒,让我理清思绪我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难看的姿态死在这里。我不认识这个地方,我没有方向感,浑身疼痛与绝望,嗓子与空荡荡的舌腔发不出声。只有鼻子还能用。
00:05,我吃了那两个人留下的食物,尽管我吃得时候每嚼动一下浑身神经都跟着抽动,我也要强迫自己吃下去。我需要能量,抵抗困倦抵抗寒冷。左小腿没有了我扯了扯包裹着左腿的短袖,让它包裹得更紧。万幸的是,断是断了,没有伤到动脉。我要活下去。摆在我面前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过马路到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求救;另一个是爬出树丛,顺着这条道像路人求救。我思前想后,算了,别他妈再过马路了,万一再把我右腿给压了。
00:45,我不行了,凌晨天气太寒冷了,我在爬行中,已经把右侧磨得生疼。这个街道,看来不亚于我住的那个街道,僻静阴暗,良好公民在这个时间点都在床上睡觉。没人会看见我的。
01:30,有人,有人来了。吆三喝六的,不用想就是夜半的酒鬼。酒鬼,那我也不能放过一线生机。我哇哇的叫着,风一下子冲到喉咙里,我咳咳起来。酒鬼摇摇晃晃的过来,我的舌头没了,他舌头是打结了,乌拉乌拉的不知言语什么。猛地,他一个酒瓶子扔过来,正砸我肩膀上,“呦,准头好,我……没没没喝喝多……看来”还他妈的没喝多?我要爬过去扇他两巴掌让他赶紧清醒一下。
01:32,我去他妈的,酒鬼躺路边睡着了。
02:00,黑漆漆,冷森森,无人,无生气。
03:00,我爬到一个路边的环卫休息室旁边。蜷在房檐下。
03:35,有人走过来,我意识已经模糊了,她拎了拎我的脖子,我反手就钩住她的手臂,可能猛一下子,给她吓一跳,她一松手,我又啪地上。我头冲着地,手徒劳着撑着地。她好像是用棍子捅了捅我。然后把我放到了她的三轮车上。
04:17,她没有往医院的方向去走,我的第六感感觉的到。
04:45,我闻到的是机器的铁锈味道,那种潮湿酸酸的味道。接着越来越大的垃圾味道涌进我的鼻腔。我知道了,她要把我扔进垃圾站,让机器把我彻底从这个世界里清除掉。
04:57,拼了命的,拼了我这剩余的半条命的,我从她的车上跳下来,然后咬着牙爬向一个垃圾山,藏在后面。
05:00,我自己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我看准了一辆垃圾运输车,看样子是要到外面去收垃圾,我攀到车下,死死抱住,身上伤口因为垃圾的污染,开始愈加疼痛。但我要出来,我要活下去。
05:15,我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我似乎也听见整个城市悄然清醒的声音。困倦不断的袭扰着我,但我知道,离生存很近了。只要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们看见我,就会帮助我。
05:36,垃圾运输车突然猛地刹住了车,我被一震,摔下了。还没等我再次攀住,垃圾车按着刺耳的喇叭走了。车一走,我在天空下暴露无疑。我睁眼,看见的是,那家蛋糕店。
05:55,我闻到了昨晚我追逐的味道,只是我知道代价太大了。我看见,一个高高垮垮的,右眼角下方有个痣的那个男人,他开门,准备营业。我直勾勾的盯着他,经过一夜的颠簸,我疼痛、我困倦、我恨,这一切,我都凝在眼睛里看着他。他看了看我,有点诧异,也仅仅是诧异,然后扭头进了蛋糕店。
我终于明白“好奇害死猫”是真的了。
我这时觉得人是一个奇异的动物,仁义礼智的是他们道貌岸然的也是他们,给予施舍的是他们冷漠索取的也是他们,承诺的是他们失信的也是他们,忠贞的是他们狡诈的也是他们,说爱我的是他们最后处决我的也是他们。
那个高高垮垮的、右眼角有痣的男人,是我主人的爸爸,在挽回主人的妈妈,在挽回一场破碎的婚姻,难怪他最近经常来我家,他带来特制牛奶给我喝,我还以为他也喜欢我。但在无意中夺去我的小腿,在我看清他的脸我把我侥幸的寄托放在他身上之后,他以一种残忍的放任方式让我自生自灭。
06:00,他拿来一大堆黑色塑料袋,又用一个铲子把我铲到蛋糕店后身。来了一个电话。
主人说找不到我了,
男人看着我说,估计是那猫自己跑丢了,
主人说要出去找找,
男人看着我说,那猫跑出去这地方这么大估计找不到,
主人说很喜欢我真的想找找,
男人看着我说,别着急会再买一条给主人,
主人沉默了一会说,那就先上学了,
男人看着我说,好,不要急,猫有的是,会给主人买个更好的。
我相信这个男人对主人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因为他抄起铲子,走向了我。
我受伤在一次车祸中,死在一把铲子下,起因是一场意外事故,结束于一场谋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商业街和阴暗小街的存在,它们的存在就是好让人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义正言辞的走在商业街上,把最丑陋最恶心的东西,留在这阴暗小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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