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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01
“女士,来点什么?”
“玛奇朵。”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宋云志愣了一下,冬天来店里的女生大都喜欢“拿铁”,看来好这一口的不止罗雁。
咖啡店位于哈市中心,周围高楼林立,很多大公司的白领经常光顾这里。宋云志是这家连锁店的店长,三年前从部队复员应聘到这里。他虽然没有北方男子那么高大,但肌肉发达,身材匀称,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非常有磁性,足以迷倒一批萌妹。
他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孩子,一身迷彩服,鸭舌帽帽檐很长,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地方特别白皙,一束马尾辫翘在脑后,又黑又亮。
透过硕大的镜片,他还是认出了她。“罗雁,怎么是你?这么一身打扮?”
“哈哈,告诉你吧,我自由了。”罗雁告诉云志她已经炒了老爸的鱿鱼,从此可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罗雁是哈市有名的“罗星”公司老板罗大成的独生女,大学毕业后父亲让她到公司财务部上班,希望她从基层做起,将来继承家业。
“我不去,我的人生为什么受你们摆布?”罗雁一口拒绝爸爸为她安排的锦绣前程。
“那你想干什么?多少人挤破了头要到公司上班,你倒好,整天要写作、搞直播,你能靠这些吃饭吗?”罗父扯着嗓子,脖子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地凸起,唾沫星子喷了罗雁一脸,
“雁雁,你爸生意这两年一点不顺。公司应该挣钱,但是账面总是亏损。”罗妈脚前脚后围着女儿转,“你爸不懂财务,现在身体也不好,公司没有自己人不行啊。”
最终罗雁抗不了爸妈的苦肉计,好歹在公司撑了一年。
“亲爱的,这回我可以跟你去云南了。”罗雁看四周没人,偷偷地附在云志耳边,嘴几乎贴在云志的脸上。
“别闹,让别人看见不好。”
罗雁摘下眼镜,用眼瞟着旮旯处一对亲昵的情侣,捂着嘴小声嘟哝,“怕什么?我可是你的正牌女友哈。”
“你这迷彩服?”云志看惯了以前罗雁穿戴板板正正的西服衬衫。
“你下班总穿迷彩,这样咱俩就可以成双入对哩。”说着罗雁竟不管不顾地笑出声来。
罗雁两年前在《简书》里认识了云志,是他的铁粉,得知云志的咖啡店就在公司楼下,她自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我想做你的女朋友。”有一天罗雁竟当面向云志表白。
“这——不可能.......”云志吓了一跳,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为什么?”罗雁眼圈红了,她对云志的反应始料不及。
其实云志蛮喜欢眼前这个开朗率真的女孩,但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筐里的菜。
云志家住在云南的大山里,家里人仅靠种点咖啡树维持生计。部队复员后他来这家咖啡店应聘,就是想多学点咖啡方面的知识。不久他就要离开回老家创业去了。
“我跟你去云南。”罗雁就像沾上牙的口香糖 ,黏着云志不松口。最终云志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和她正式谈起恋爱。
罗雁慢悠悠地品着咖啡,一直等到云志下班。
“哎,帅哥,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罗雁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
“《春雨》?谁写的?”
“哈哈,看看就知道了。”罗雁歪着脑袋,一脸得意。
“作者是我?哇,这么一包装,我倒像个大作家了。”
书中全是云志在《简书》里的作品,罗雁夸他有徐志摩的范儿,文字别有一番滋味,前几天她让朋友帮忙把它们排了版装订成册。
“唐朝李商隐写过一首诗叫《春雨》,我特别喜欢最后这句——万里云罗一雁飞,我就是一只大雁。”说着罗雁站起身仰起头,踮起脚跟,把两只手交叉叠起,做大雁飞翔的动作。云志憋不住笑,他明白罗雁的心意。
一个月前云志给老板打了辞职报告,他要在春暖花开之际,返回老家。罗雁现在辞了职,她就是想要冲破一切阻力跟他一起去老家创业。
可是罗雁的父母能同意吗?想到这,云志的心瞬间像烧红的烙铁扔到冰窟里,冷得要炸。
02
三月的哈城春暖乍寒,热水河边的步道两旁刚刚发芽的柳树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河水涟漪,柳絮飞扬,罗雁和云志牵手漫步河边。
“别对你爸那么凶,毕竟他是爱你的。”
“这不是爱,是爱的绑架。”
罗雁挣开云志在路旁蹲下,双手捂脸,身子在抖动,眼泪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像是在诉说心中的委屈。
罗大成和妻子得知罗雁和云志谈恋爱,如惊雷轰顶。
“要学历没学历,要家庭没家庭,金龙马你不骑,偏要往火坑里跳,你是鬼迷心窍呀。”罗大成鼻孔翕动,像烟囱在冒火。
罗父说的“金龙马”指的是哈市有名的宝山公司老总王宝山的儿子,他毕业于哈工大,如今在他爸公司做副总。王宝山相中了罗雁,一心想要她做未来的儿媳妇。
“你他妈的辞职我拦不住。”罗大兴像一头蓬头撒野的狮子咆哮起来,“现在又要跟那个穷光蛋创什么业,你这是想诚心把老子气死……”说着,他把一个刚买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崩到罗雁的眼角,差一点击中眼球。
“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怎么就不可以?做你的女儿怎这么难——”罗雁揉着眼、跺着脚,嗓门能把楼盖顶起来。
“你——你——”罗大兴气得全身哆嗦起来,话没说完竟一头栽倒在地上。
母女俩慌作一团,罗雁哭着叫来救护车。医生说罗大成是脑溢血,幸亏送得及时,晚一点就没命了。
罗雁平息了激动慢慢起身,她拉着云志的手说,“你先走吧,等我爸出院,我就去找你。”
云志让她好好想想,不能感情用事。罗雁说不用想,她认准的理儿火车也甭想拉回来。
俩人在河边步道旁的椅子上坐下,云志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虽然咖啡在中国种植面积不大,但他们家乡的“小粒咖啡”很有潜力,他想回去努力把它做起来。
罗雁回宿舍帮云志打点行装,除了书和两套迷彩服他没什么家什。每月云志除了给父母寄去些生活费把剩余的钱都存了下来,他说自己攒了五十几万用留作创业启动资金。
罗雁把《春雨》放在云志随身的背包里,书皮上她特地贴了个大大的红“心”。
“这本书就是我,别弄丢了。”罗雁鼻子发酸,她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要让眼泪流下来。云志的眼里已是云雾一片,他轻轻地转过身。他们说好了分开的时候谁也不许掉眼泪。
云志回了老家,罗雁整天像掉了魂一般,整个人瘦了一圈,圆脸蛋变成了刀把子。
罗大兴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康复得不错,总算可以出院了。
“我爸今天出院,一会儿我去接他。”
“你王叔说让他儿子去接。”罗母边说边斜睨着罗雁的反应。
“麻烦人家干啥,告诉你们哈,别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对他没感觉。”罗雁气嘟嘟地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家。
在病房门口,罗雁透过门玻璃,看到一个小伙子在爸爸床边忙前忙后。小王个子高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笔挺的西服罩在身上不失帅气。罗大兴要下地穿鞋,小王弯下腰,动作麻利地帮他穿上,罗大兴乐得合不拢嘴,俨然把小王当成了自家女婿。
罗雁一脸不屑,心里嘀咕,你谁呀?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偷偷溜出医院给云志打电话。
云志回乡后,为筹备咖啡园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告诉罗雁现在地已平整完,正在播种,再过半月二十天就能出苗,那时侯会初见咖啡园的模样。
罗大兴出院回家,闲来无事就给罗雁洗脑,“这年头剩女一抓一大把,小王这么好条件的不谈,你这孩子脑子是进水了。”罗雁这会儿采取无声抵抗,任凭父母唠叨。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还惦记着那个穷小子?”罗大兴又激动起来。
“对。明天我就买机票飞过去。”罗雁声音虽不大,但每个字像珠砸玉盘般的脆亮。
罗大兴上次捡了一条命,现在不大敢动怒了,他站在屋中央,捋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你去吧,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保准不到三天你就得往回跑……”
03
罗雁当真买了第二天飞往昆明的机票。下了飞机倒火车,云志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客运站接她,到家时已是黑灯瞎火。
第二天一大早,罗雁急不可耐地要云志领她出去转转。
宋家寨是个佤族村落,随处可见一座座茅草房和佤族图腾,寨子仍保留着原始的风貌。远处山峦叠嶂,一道道梯田依山而建。清晨,漫山的云雾给寨子罩上一层乳白色的薄纱,宛如梦中仙境。
云志家的周围是一片青绿的咖啡树和芒果树。
“这果子都丢在地上太可惜了。”罗雁心疼地捡起一个大芒果。
“有什么办法?自己吃不了又卖不出去。”云志看着地里腐烂的芒果无奈地摇着头。
罗雁一边走着一边拾掇,捡了一大抱。她扒开一个尝了一口,“太甜了。”
罗雁想起她的网红闺蜜刘晓露,前段时间她和她的团队把淄博的“烧烤”搞红了。
“让老乡们联合起来形成规模,我求刘晓露在网上帮着卖。”
刘晓露的粉丝遍及天南地北。她还真有两把刷子,第一次在网上带货,就卖出水果三千多斤。
两个月来罗雁每天随云志早出晚归。她穿上云志妈给她缝制的佤族服装,学着犁地、薅草、栽树……样样干得欢,一点看不出是城里姑娘。
中午山里的太阳像个烧红的大锅底,能把人烤熟。阿婆用她的红头巾把罗雁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在外边,罗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得直不起腰。
一天晚上罗雁刚要睡觉,突然妈妈打来电话,“雁雁,你赶紧回来吧,你爸病了。”说完便匆忙挂断电话。罗雁急得团团转,她捂住胸口,心怦怦地跳,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
罗大成每次接到罗雁的电话都是气哼哼地把电话直接转给罗雁妈,但是有一次妈妈告诉她,“你爸每次都在旁边偷偷地听,若没听清,过后还撵着问我们俩说了些什么。”罗雁知道爸爸是爱她的。
罗雁必须回家,她坚持不让云志送,因为现在是咖啡出苗的关键时期,不能有任何闪失。但她执拗不过云志,第二天一大早俩人离开了宋家寨。
其实罗大兴身体没大碍,而是生意上出了问题,老两口在演双簧骗女儿回来。
王老板儿子看罗雁对自己“不感冒”,又气又恼,便起了坏心。王家和罗家的公司都做机械设备生意。王宝山签了一个国外大单,由于合同期时限太短,他自己忙不过来便让罗大成干。可是货发走了,回款却迟迟不到。后来王宝山竟告诉他这批货质量不合格,外商不但不付钱,还要他包赔损失。
“他妈的,倒血霉了,原以为能赚一百万,现在却要赔五百万,这下全完了。”罗大成急得像热水锅里的螃蟹,舞舞扎扎。他让罗雁去求求小王。
罗雁听完,脸像烤熟的红薯,气得想吐血,“求他?没门!打官司。”
04
连续多日的降雨把路边的山都喂饱了,云志返程时山路上不时有碎石从上面滚落下来,车上的女人吓得一阵阵尖叫。
在离家五十公里处,骤起的风像个劈头撒野的泼妇吼叫着,雨点噼里啪啦砸向车窗,小客车在风雨中飘摇,艰难前行。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有人喊,“泥石流。”不一会儿工夫,路边河道里洪水裹挟着树枝和乱草,扭动着身子,咆哮着翻卷下来。
通往宋家寨的路段毁坏严重,救援人员五个多小时后才赶到。云志好不容易回了家,像孙悟空经历了八十一难。
宋家村遭遇了三十年不遇的强对流天气。村庄如同被魔鬼打劫一样,一片狼藉。云志家房前屋后的果树残肢断臂,瓜果像被毁了容的少女,满面疮痍,在地上横躺竖仰。
云志没回家,直接向后山奔去,眼前的一幕把他吓傻了。由于没有及时排涝,咖啡园像被蚯蚓穿过的泥塘,一道一道的垄沟还在不断地向外冒水。刚刚出土的小树苗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大都不见了踪影。
“天呐!”他跪下来,捡起一截截的断苗,捧在手心,像痛失孩子的母亲揪心裂肺,“罗雁——我们的心血白费了……”
云志和罗雁好几天没联系上了。大暴雨那天,罗雁给云志一遍遍地打手机,可一直打不通。莫非出了什么事?她急得要疯,当接到云志电话的一刹那,她竟抱着电话哭起来。
“你没事就好。咖啡苗怎么样了?”
“没大事,十分之一估计是不行了。”云志有些支支吾吾,他怕罗雁上火没说实话,其实真正能活过来的树苗恐怕十分之一都不到。
“你千万别急,我这手里还有二十万,是我自己攒的闲钱,我马上打到你卡里。”
这几天她憋了一肚子话,“……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做的那个宋家寨的直播,点赞人数蹭蹭地上,粉丝已经达到十多万了。”
罗雁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激动,她说等她成了网红大咖,就把云雁牌咖啡炒成“公鸡中的战斗鸡”。
“你口气不小啊,咖啡名都起好了。”
“云志、罗雁,‘云雁’这个商标我要定了,我们一定会把它做起来。”
罗雁的话无疑给云志打了一针强心剂。放下电话,他狠狠地咬着牙握紧拳头:这点挫折不算啥。
罗雁在哈市和王家打官司并不是她想的那么顺利。
“昨天律师说了,王家买通你手下的人,证据对我们非常不利,最好的结果估计能讨回一半货款。”罗雁不得不实话实说。
罗大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像倒空的米袋瘫在那里,半天没说一句话。
三十多年前,罗大成是一家国有机械厂的副厂长,王宝山是厂长。企业改制前,罗大成搞到了内部情报,等卖厂消息一出,他立刻把先前准备好的二百万拿出来竞标,把王厂长打个措手不及,最终他把厂子买下了。
王宝山不服,到处告状无果,后来他买了另一家机械厂,俩人继续做同行。不过王宝山那对眯缝的小眼睛从未移开罗大成这块肥肉,他表面对他称兄道弟,内心却暗流涌动。
那些年钱好赚,橡胶机械产品很大一部分出口到东南亚、非洲,可是这几年,罗大成公司的业务一年不如一年。出口的活不行,财务管理混乱,出现了严重的亏损。
“爸,把厂子卖了吧。你老了,现代化管理你不会,用的人也不大靠谱。我对你公司压根不感兴趣,你千万别指望我接班。”罗雁的嘴像机关枪,突突地说出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罗大成突然像点燃的爆仗,腾地一高蹿起,两眼瞪得溜圆,好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举起手,想搧罗雁一个大嘴巴,但手举到半空却没有落下。罗雁从小到大,他从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他缓缓地坐下来,两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头皮拽下来。
“雁雁,看你把你爸气成啥样了。”罗雁妈上前给罗大成捋着后背。
“有你这么个败家女儿,我整天蹦哒个啥劲?挣钱干嘛?”罗大成此时捂着脸,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抽泣着。
后来两天,罗大成不吃不喝,胡子不理头发不梳,时不时坐在那里独自发呆。
“雁儿她爸,你这样折磨自己是想找死呀。”罗雁妈在一旁抹着眼泪,不停地劝。
“老伴呀,我想通了,把厂子卖了吧。”一天晚上罗大成突然冒出一句话,让罗雁妈一愣。
“怎么?”她摸摸罗大成的脑袋,“脑子没发热吧。”
“卖了吧。这样下去,我死得快。”
“我赞成。这两天我也在想……把厂子卖了,钱归拢归拢……”罗雁妈说罗雁死心塌地不想接班,再强求也没有用。
“就这么办吧。老王一直惦着这厂子,卖给他。”
罗大成现在说话已是平心静气,他觉得把厂子卖给王宝山心里平衡,毕竟自己当年有些不厚道。
“咱俩打拼了大半辈子,蜡头不高了,现在也该享享清福了……”罗大成说得有些伤感,不停地吞着唾沫。
罗雁听说爸爸要卖厂,兴奋得心都要开花了,她原地转了几个圈,赶紧掏出手机给云志打电话。电话这头罗雁咯咯地笑,“喂,准备接驾。”
05
“这叶子怎么发黄了呢?”云志望着前几天疯长的咖啡树突然像得了肝炎的病人无精打采,软绵绵得挺不起腰,叶子也变得干巴巴的。
“缺肥了。现在这咖啡树就像正在长个的少年,营养得供上。”云志请来的咖啡种植专家,一下子找出了病根,“现在需要马上追肥,最好用有机肥。”
云志做了一个粗略的预算,越算心里越毛,鼻尖上沁出豆粒大的汗珠,“有机肥好是好,但这成本有些抗不住呀。”
专家说最近国内研究出一种设备,用鸡粪加工有机肥,氮磷钾含量特别高。
“养鸡。”罗雁思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她告诉云志要办养鸡场,“鸡粪可加工成肥料供咖啡树;母鸡下蛋批给城里的超市;肉鸡卖给辣子鸡店……”她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兴奋,满眼放光,两个脸蛋比鸡冠子还红。
云志和罗雁商量养鸡场的建设方案,但巨额投资还是让云志成了霜打的茄子,不过罗雁说她有办法。
几天前罗大成和王宝山签了买卖合同。他对王宝山说真羡慕他有儿子,事业后继有人,又看看身边的小王感叹罗雁没福气。
罗大成一早醒来,听到手机响个不停,一看是罗雁打来的。
“老爸,手头有闲钱借我点呗?”
“要钱干什么?活不下去了。”罗大成仍未消气,“自己闯吧,别打我的主意。”
“老爸,你闺女在创业呐。”罗雁在电话里撒起了娇,像小时候哄爸爸买东西一样。罗雁说她现在在干一件大事,前景无限……她还要建养老院……
“……老爸,你现在没心思了,和我妈过来,云南这地方保准你来了就不想回了……”罗大成任由她说得天花乱坠,只听不回应。
“雁儿她爸,你想开点,别和闺女怄气了。年轻人的想法未必就不对,当初你要是听你爹的话被拴在家放牛,你现在还不得穷死呀。”
“这三百万可别让那小子骗了,我们家的钱也不是海水潮来的。”
“咱闺女不会那么傻。“
那天晚上,罗大成和老伴拉锯式的谈话持续到半夜,最后罗大成不吭声,默许借钱了。
资金到位事儿就好办了。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不到半年,一个现代化的养鸡场和有机肥生产线在宋家寨建成投产。
传统的养鸡场里污水横流、鸡粪遍地、臭味熏天……但走进“云雁”养鸡场,排排鸡舍宽敞明亮,里面没有呛人的骚气。一只只鸡雏站成横排,撅着屁股,闷头争抢槽里黄橙橙的玉米食料。没等鸡粪从屁股蛋里掉到地上,机器手立马就接住运走。
“鸡吃的都是老乡们自己种的粮食,我们不喂鸡精饲料。虽然生长周期慢点,但是他们全身都是绿色的。”罗雁在给养鸡场做直播,“生产出的有机肥,喂了咖啡树,生产出的咖啡豆就变成‘金豆’了。”
咖啡树长势喜人。肥力足,树叶油亮亮的,像青春期的小伙子,满身是劲往上蹿个儿。虽然树结果期没到,但是来“云雁有机咖啡园”签约的商户像走马灯似的。
06
隆隆的雷声把云志从睡梦中惊醒。云志头天晚上忙了大半宿已经把车装好,城里一家辣子鸡店定了五百只肉鸡,约定第二天上午把货送到。
封闭货车里装了一层层鸡笼,一只只鸡缩着脑袋,蜷着一团。
“雨太大了,路上不安全。”
“没事,我小心点。这是咱们和鸡店的第一笔生意,无论如何要保证按时交货。”
货车在风雨中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村子。
凌晨的电话总是让人心里发毛,罗雁急忙抓起手机,一时紧张竟按了红色的拒听健。电话又打进来。
“什么?”罗雁瞬间脸色苍白,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
原来云志的卡车从路边翻下三十米深的悬崖,路人发现及时报了警。警察赶到,只见大货车的车头和车身分离躺在树丛中。一只只鸡挂在树杈上,鸡毛遍野,有些命大没死的鸡还在草丛中扑腾。
云志被夹在驾驶室座位的空隙里,手捂着头蜷缩着,不省人事,但尚有气息。他两条腿被死死地卡在座位底下,鲜血直流。警察找到了云志的电话,里面有“媳妇”号码,于是给罗雁打电话。
当罗雁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云志做手术。医生说幸亏云志有逃生经验,脑袋、内脏没大碍,但是一条腿恐怕保不住。
云志转到省城医院,当他醒来摸到自己少了半截的大腿时,懵了。他躺在病床上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不说一句话。
“罗雁,你走吧。”云志终于开口了。他说他打算把养鸡场兑出去,收回本金先还罗爸三百万;把咖啡园的一半股份让给罗雁,等见果的时候,来分红就行。
罗雁搂着云志的头,流着泪说只要他俩在一起,天塌下来都不是事……
云志出院那天,罗雁搀扶着他上车,当看到自己一条裤管空空荡荡,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泪如雨帘。
“云志,放心,三个月内我保证让你重新站起来。”
罗雁回到了哈市。罗大成看到一脸憔悴的女儿,百感交集,又爱又怜 ,又气又恨。他的脸如同一只变色球,由红变紫,由紫变白……
“怎么?他瘸了!现在你该死心了吧。和他一刀两断,爸手里的钱保证让你一辈子花不完。”
罗母不时地在后面拉拽罗大成的衣襟,让他说话别那么冲。
“雁雁,回来吧。”罗雁妈在一旁低头垂泪,她眼巴巴地望着女儿说,“我和你爸天天想你。”
妈妈的话如同一碗醋浇到油锅里,瞬间沸腾。她搂住妈妈,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泪水湿透了妈妈的前胸。
“老头子,咱女儿是中了魔怔……”
“嗨,我也没招了。”
“不管咋说她也是咱的闺女,她要是上火病了可就糟了。”
“哎,你说咱闺女咋这么一根筋呢。”
罗大成和老伴嘴皮子都磨亮了,但是罗雁嘴里还是咖啡树、养鸡场…….
最终罗大成还是答应去找医院的朋友,不管怎样先帮那小子把假肢按上。
临走的时候,罗妈塞给女儿一张银行卡,“雁雁,这是你爸让我给你的,里面有五十万拿着应个急。”
罗大成花了五万多人民币买了条德国原装的假肢,这个东西特别智能,云志戴上它走路一点不跛,只是速度稍慢一点。
07
“云志,鸡舍里的鸡不大爱吃食,投入的饲料剩了大半。”罗雁早晨到鸡舍巡查,发现这很不正常。
云志确定这是一种罕见的鸡瘟病,他及时投入抗病毒药,但是效果不明显。第二天一批“战斗鸡”开始发烧,羽毛松散杂乱,紧接着尾羽下垂,蹬腿死去。
当地防疫部门立即上报国家疾病防护中心,专家们及时赶到,确定这是H5N1禽流感,这种病毒可能传染给人,但比较罕见。
罗雁和云志不断地清理死鸡,三天之内鸡舍里的鸡损失五分之一。更吓人的是,罗雁开始流涕、咳嗽、肌肉酸疼 、发烧、昏睡……罗雁被感染了。
云志像母鸡守着蛋一样盯着罗雁,眼睛布满血丝,心被乱箭穿烂了。
“罗雁,你可醒了。”昏睡了两天的罗雁终于睁开眼睛,云志紧紧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
“我——怕是——挺不——过去了……”罗雁声音弱得像蚊子。
“不——”云志疯了一样吼起来。
罗雁又闭上眼睛,眼角流出眼泪。过了一会儿,她努力地再次睁开眼,一字一顿地说了四个字,“我——想——爸——妈。”
罗雁赶紧给罗大成打电话。
“你他妈的,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电话那头罗爸给云志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接着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把地址发给我。”
直飞昆明的机票售完,罗大成买了两张转机的,老两口在南京机场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坐上飞往昆明的飞机。云志派人到机场接站。老两口折腾得灰头土脸,好歹到了宋家寨。
北京派来了最好的专家,罗雁服用了国际上最新的特效药“拉菲”,已脱离危险,情况逐渐好转,罗大成两口子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罗雁接到爸妈的电话,像走失的孩子找到了妈妈,“你们终于来了 。”
罗雁仍需隔离观察,云志形影不离。他派专人将二老安顿好,之后再领他们四处转转。
太阳快要出来了,云雾被阳光驱赶着从村子上空徐徐飘过,山岙间的村庄宛如一幅水墨画,静谧安详。
罗雁妈挽着罗大成,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望西瞅。她张开嘴用力呼吸,“这里的空气太好了。”
小河像条少女的银腰带,镶嵌在村子中央。清澈见底的溪水绕过光滑的大石台,哗啦哗啦地流向远处。罗大成掬一捧溪水,“这水咋这么甜呢,比农夫山泉好喝!”
刚入秋的宋家寨美得天花乱坠,瓜果满地,四处飘香。成熟的咖啡树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豆,罗妈钻进树丛,托起树枝亲吻着,摆好姿势,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自拍。
“行了,别累坏了哈,你喜欢这咱就在这多待几天。”
“还别说,真行。”罗大成这句话,把罗雁妈的心挑拨起来了。她们逛遍了宋家寨,又去了临近的马家堡子,那里有云志和罗雁的农村合作社。
为了使咖啡的种植更加规模化,他们把临近三里五村的乡民们带动起来,成立了农民合作社,实行技术、资源、品牌共享……
“哎,雁儿她爸,这俩孩子扑腾挺大啊。“
“嗯,看来他俩确实在忙正事。”
罗大成这两天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了,嘴角变得上翘,脸上也有了光亮,更重要的是他走路喘气顺溜了,不像以前走两步头上就冒汗。
“雁儿她妈,你说怪不怪,这两天晚上我一觉睡到天亮。”罗大成有严重的失眠症,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吃下的安眠药能装下一箩筐。
罗雁出院回家了,罗大成夫妇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细细端详着女儿。罗母说如果闺女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两口也没法活了,人上了岁数,越来越离不开孩子。
“伯父、伯母,农村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们过来养老吧。”云志说他和罗雁早就有这个想法。很多老人来了都不愿意回去了,天然的大氧巴是养老的好地方。
“老头子,我也不想回去了。”罗雁妈说这话并非一时兴起,这两天她一直在琢磨这事。
08
哈市,云志工作过的咖啡馆一大早迎来一对儿年轻夫妻,妻子挺着个大肚子,丈夫扶着妻子缓缓坐下。
“先生,喝点什么?”
“小粒咖啡加奶。”
“我想来一杯卡奇朵。”罗雁对云志做了个鬼脸,眉毛笑弯了。
“对不起,女士,我们是云雁牌咖啡专营店。”服务的小伙子非常热情,他介绍说以前那些杂七杂八的牌子他们都不做了,现在云南的小粒咖啡卖得最火,在哈市有十几家连锁店呢。
罗雁轻轻地抿了一口,徐徐咽下。咖啡入口绵柔,淡淡的苦味含着幽幽的果香。
“罗雁,我送你一样东西。”云志从背包里取出一本书。
罗雁看着精美的书皮。《秋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献给心爱的妻子,作者宋云志。
“这是五年来我在《简书》的更文,记录了你在大山里的每个日子,你的眼泪、欢笑……”
云雁的眼睛里银光闪烁。她想起五年前自己送给云志的《春雨》,也想起了李商隐的那句诗———万里云罗一雁飞…..
咖啡店里陆续来了顾客,突然,罗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丽。” “罗雁。”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唐丽原来是罗大成公司技术部的,是罗雁的好朋友。罗大成公司卖给了王宝山,原来一批人马也随之去了王宝山的公司。
“哎,罗雁,你知道吗,王总和他儿子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罗雁张大嘴巴。
“王宝山接了你爸的厂子以后,公司连续两年赔钱……这爷俩后来转行搞起了房地产……最近犯事听说是因为骗贷,把钱都倒腾到国外了……”
“罗雁,我天天看你直播,今天特地来这里尝尝你们的小粒咖啡。”
罗雁告诉唐丽她和云志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见一位外商,“云南有机小粒咖啡”要走出国门。顺便也把家里在哈市的别墅挂到中介出售,罗大成老两口在云南养老不回来了。他已经把所有的资金都投给了“云雁”农村合作社。
罗雁邀请唐丽到云南去玩。她说宋家寨现在可火了,省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把通往寨子里的山路都修成柏油的,每天旅游大巴,运货卡车,家用轿车络绎不绝,寨子里几十户人家建起了民宿……
罗雁从云南回来,晚上她要带老爸老妈出镜做一档直播节目,他俩现在是“云雁生态养老院”的代言人。
罗雁手里拿着电吹风给妈妈卷出一个个银花卷,罗雁妈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美得像秋天的菊花。罗爸翘着二郎腿,吃一口玫瑰花饼,呷一口咖啡。
罗雁回家来还没顾得上和爸妈唠喀,她突然想起唐丽跟她说的事。
“真的,”罗大成听到王家出事,整个人凝住了。他坐到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好一阵子一动不动,只有胸脯一起一落,涔涔的汗珠把脑门子衬托得更加油亮。
沉思良久,他走到窗口,望着远方。一对斑头雁嘎嘎叫着从云层掠过,飞向远方。
他双手合十,喃喃地说:“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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