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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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四期写作活动第一主题

一

“叮铃铃——”下课铃响，课间休息。讲台下正中第一排座位，宋湘与同桌刘战军接着刚才数学老师的讲课讨论。随着值日生黑板刷扫过，一阵白色的粉笔灰扑向讲台下两人，他们赶紧捂住鼻子，刘战军腾地站起斜身探视黑板，急道唉唉先别擦，正要抄呢！值日生不搭理他，下一节课前他有义务打理好卫生。黑板上函数解答题，很快消失不见。

宋湘塞过压在书下的小本子：“抄我的，上课不认真，下课瞎折腾！”刘战军夺过塞来的笔记本，咧嘴笑嘻嘻听宋湘唠叨他。班主任黄老师探身门口，低垂着脸朝教室里前排招手：“宋湘，你出来一下！”宋湘心里一咯噔，前两次黄老师这样找他，都是催补交学费，这次也走不脱。

果然，黄老师沉着脸，追问他学费筹得怎样。宋湘心里一沉，如坠深渊。上周末回家去，老父亲愁眉不展，他已求遍所有亲戚，除了象征性给点路费外，一分没借到。家徒四壁、老夫残妻、子女有三亲戚们都怕借出去没得还。况且，宋湘学习成绩并不拔尖，能不能考上大学，还是个问题。指望他将来做个跳出农门的岀息人，让亲戚们也沾沾光，更没人抱希望。

“叮铃铃——”上课铃响过。见宋湘垂头老半天不说话，黄老师急道：“已经宽限了日子，这是学校规定，我也没办法的，你收拾好下周退学！”说完黄老师进隔壁班上课，宋湘强忍着泪水，竖着课本失神地盯着。同桌刘战军不时瞄他，用胳膊肘碰他，用脚轻踢他，他全然没反应。这节课老师讲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

晚自习后，宋湘独自一人在校内茫然四逛。教学楼前荷花池，朵朵莲花悄然绽放，在池子五彩装饰灯照射下，更显美丽娇艳。他清楚地记着，何老师讲《爱莲说》时，曾借用这熟悉的一池荷，站在池中亭上现场讲解。他脑海时常想起老师反复读的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不久后，他将告别这儿，也带着老师的教诲。

学校操场，下了晚自习后，仍有不少夜跑锻炼的同学。去年秋季全校运动会，他曾代表高一年级斩获三千米长跑冠军，那是他的高光时刻。运动会期间，他发挥特长，捕捉到许多感人至深的闪光点，写出许多优秀的通讯稿，深得老师们赞评！宋湘回顾着平时的点滴：高一新生军训、早起晨跑、课间操、晚饭后羽毛球友谊赛、周末在操场中心足球场聚会……一幕幕如同放电影，容貌清晰可见笑语清脆可闻，而他即将带着这一切美好回忆，蓦然离去。

空旷的操场上，传来一声声呼唤。宋湘循声看去，几个模糊的人影，朝他快速跑来。他本能地想躲，跑最前的刘战军一把拽住他胳膊，几个人停下来喘气歇息。后面肖同学、何同学、范同学、叶同学关切地围住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们平时玩得最要好，大家志趣相投，只要有活动都招呼一起玩。

“上午的事，我们也听说了，班里同学们挺着急的，帮不上多大的忙！我们商量着买了一个同学录，你走之前班上同学写几句话留念，通信地址也会留的……”刘战军到后面哽咽着说不出话，几个青春少年相拥而泣。夜色迷漫下，一轮残月也逐渐被乌云遮掩。

二

“哐啷”公交车门关上，吐着浓黑的烟柱往乡间泥石路继续爬。汽车上颠簸得厉害，刘占军站了足足两个钟，晃得他头晕眼花。顺手拍打了一下后裤脚，刚刚车上人太挤，裤脚乱七八糟的鞋印，像是溅射到泥花。妈妈最好干净，到家免不得要问东问西。他一般都是两星期回一次家，太远了，下车后他还得走上近五个小时山路，翻过三座大山，穿过两片果林才到家。记得是去年，宋湘原本是兴致勃勃地来，走了大半天山路后，他直呼下次打死也不来了。

太阳渐渐地落下，刘占军踩着夕阳的余晖踏进了家门。他先跑去东屋，看看卧病在床的爷爷。然后舀上一大勺玉米，倒在院落空地上，一大群公鸡母鸡飞扑啄食。妈妈没回家他操起菜刀剁猪食，柴火灶架上大火，猪食煮上拌上米糠，两大挑子足够六头肥猪饱餐了。等年尾卖了猪，他一年生活费与学费就有了着落。叔叔先妈妈一步进屋，亲切地招呼他。刘占军不爱搭理他，爸爸去世后，叔叔取代了爸爸的位置，和他们一同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招来许多风言风语，每次回家他都躲着这些人走。

晚饭吃过，刘占军也搬来小竹椅，妈妈有些惊奇看向他，平素儿子吃过饭就躲自屋去。有事吧，叔叔笑吟吟看向他问。有！嗯嗯怎么说呢，刘占军揉搓着双耳，一时想不出怎么开口，这事儿太大了，他怕一说岀口来立即遭到驳斥。看你那熊样，妈妈嗔道。没事儿，你让他好好说，军儿不怕，有困难叔叔帮你解决！

叔叔投来信任与支持的眼神，刘占军终于把同学宋湘欠学费的事讲了。他这次仅隔一周返家，就是专门回来想办法，帮帮他的好同窗。妈妈听完默不作声，农村人家务农为生，哪有那么多闲钱？叔叔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只能是粜谷子，卖柴禾。你放心一千元准保给你凑够！刘占军脸上终于展露出开心的笑颜，他跑去告诉爷爷，爷爷连声地说好，说助人求学，就是行善积德！

一天后，刘战军揣着一千元来到学校。这是新千禧年后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国庆节，校工在四处布置挂红灯笼，插小国旗。踏进校门，一路上的中国红，也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热烈又充满了希望，而他也急于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宋湘。没有电话，通信不便，他打算放假后去一趟宋湘家。

没等到放假，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上午课间休息，一楼的年级办公室内，从门口到四周玻璃窗，挤满了围观的同学。好奇心驱使上厕所路过的他，也禁不住挤入门口人群。高二年级组老师和黄老师，围住一个头发胡子灰白、衣着朴素的老人。老人情绪激动，不住地哀求老师，给他孩子一个上学机会。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耐心地讲解学校政策，归根结底一句话：没有钱交学费是读不了书的。

老人两颊簌簌滴泪，泪水划过他苍老腊黄的脸，见多说无益，突然双腿曲膝，偌大年纪的人语带哭腔刷地朝老师们跪下！刘战军及围观的同学们不禁“噢！”的一声惊呼！强烈地震撼感使得刘战军浑身打了个颤抖。老人太可怜了！“爸！”一个尖锐又十分熟悉的声音，自办公室一角冲来。是宋湘！他泪流满面扯起跪着的老父亲，老师们也慌忙拉起老人，赶紧扶他坐起。语气更加柔和，说话更加客气，只是谁也不敢松口答应。

后来，刘战军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使他大胆面对全年级的老师，而面不改色心不慌。也许是同窗之谊同桌之情使然，他找到班主任黄老师，说是来代交学费，然后自贴身口袋内掏出一个鼓囊囊信封，喊来宋湘递给了他。在老师及室外同学们众多目光注视下，宋湘父亲拆开信封，颤抖着手点齐了一千元，刚刚好交清学费！

三

刘战军有时拉他去玩，他总是借口多写一点作业。有时和他闲聊，他也客客气气，支吾着一个劲点头说好。弄得刘战军老大不高兴，说兄弟啊，你思想压力别这样大。是的，他至今还记得老父亲，那天离开学校时盯着他死死地说：“这是咱们家大恩人，一辈子你都要记住他的情！”他时刻想着同桌是大恩人，相处起来就不再似从前随和。思想上负担大了，学习起来就容易走神。

这期月考，宋湘的成绩整体滑落比较明显。午饭后休息了，刘战军拿过他各科试卷，逐一认真查看，发现许多明显不该忘的填空题竟然错了。放下试卷，他一句话不说，脸上的表情看不岀任何变化。宋湘摸不透他的想法，看着刘战军桌前他的试卷，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这样僵持了许久，宋湘干脆伏在桌上午睡。这一切瞧在眼里，刘战军心里疼痛，他太了解他的同桌所思所想。

“《平凡的世界》？！你从哪搞到的？语文老师说这本书很励志，一直想看没门路借呢。”抑制不住的兴奋，从宋湘脸上漾开，他非常感激地朝同桌说。从小他是个书迷，武侠是最早读的书，之后战争史书籍也感兴趣，再后来又迷上了科幻杂志。看的书杂而又乱，只要有机会读，他是来者不拒。高二下期学校已分文理科，为迎接高考做准备，段考、月考、期中考接连不断，布置的学习任务更加繁重，故课外书还是比较难得。

“知道你喜欢看，我借的。”刘战军狡黠一笑，不再言语，埋头做他的练习题。宋湘迫不及待一页页翻读下去，泪水跟随书中故事情节涌动……此后，他们俩常常相互鼓励，借助书本上励志的故事，同桌刘战军与同学们真诚无私的相处，宋湘渐渐地走出了压抑闭塞的内心。自信的表情与开心的笑容重新焕发在他忧郁的脸上，他想是啊，这世上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比起书本上伟人的磨难，我这又算得上什么？

时光在一日接一日悄然而至，又一天连一天悄无声息流走。转眼它便来到高三下期，黑板右上角，值日生每天更改着白色框线内的数字，那上面用粉笔粗描下一行字：“倒计时距高考第xxx天。”紧张的气氛，在黑板写上这一行字后更显浓重。每看到有同学精神懈怠时，任课老师会不失时机敲指着这个倒计时，重复提醒同学们，你们离决定人生命运的大考越来越紧了。

题山题海早已淹没了课余时间，天刚见亮就起床，熄灯后教室里还有人点蜡烛学习。宋湘也与一部分同学这样，看起来争分夺秒勤奋异常，其实休息不好，不规律的学习，效率反而不高。刘战军不赞同这种疲劳战术，经常劝说宋湘要劳逸结合，反复说这样才是正确学习方式。宋湘也听取过一段时间，可每当他脑子里闪过老父亲身影，出现家人殷切期盼眼神时，他又感觉压力十足；同时亲戚们看轻他的话语、看不起他家的表情不时萦绕脑际，激使他不得不争分夺秒，立志考出一个好成绩，为自己和家人争口气。自然的，他又舍弃了同桌的劝说，重新投入到无规律的学习状态中。

转眼高考临近，同学们及家长们的精神高度紧张。老师反倒一改往日情形，不再紧追紧赶，反复强调放松心情、调整好心态，别再给自己太大压力。宋湘学习成绩年级中上，与刘战军不相上下，如果发挥正常二本没问题，可是他顾虑太多，精神一日比一日紧张兮兮的。反观同桌刘战军，一副悠然自得无所谓的样，任谁看了也觉得他不在状态，惹得宋湘返身劝他，千万要认真对待。

高考成绩放榜日，刘战军超常发挥，分数够上省重点科技大学。宋湘发挥失常，连二本线也没上，失魂落魄的他，顿觉天旋地转人生无望。刘战军安慰他，鼓励他复读再考。然而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半年前叔叔在帮别人拆旧房时，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头部住院，赔款还不够住院药费，爷爷久病卧床，也需要费用来维持。家里失去叔叔一个顶梁柱，光靠妈妈挣钱，显然供不起他整个大学期间所需费用。按他目前的情况，能不能去上大学，还是个问题。这些宋湘了解，也在为他担心，又不知怎样帮他。

四

填过志愿后一星期，学校暑期复读班开课。宋湘重返校园，开始了复读历程。一次他回家带衣物，感觉家里气氛不对。妹妹含泪倚在门框，两眼失神地仰望天空。爸爸蹲坐在灶前不住唉声叹气，妈妈抹着泪默默无语。他不明就里，问谁也不吭声，还是在一旁的弟弟悄悄说，姐姐想去读高中，爸爸说没钱让她去打工，挣钱供哥你和我读书。宋湘猛然间想起，对哦妹妹前段时间中考完，成绩早出来了，肯定是考上重点高中，自己复读花钱不少，那她的学费必然……

他不敢往下想去，眼见得爸爸越来越苍老无力，妈妈操劳得身子愈加佝偻。妹妹学习成绩一向拔尖，她有自己的梦想，也想考上大学。弟弟小学快毕业，未来花钱的日子还长着。果真都读书上大学，在这样的家境，肯定是不现实。爸妈集中精力供他读书，是以牺牲妹妹前途，出卖自己不大值钱的劳力换得，突然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自私，冲进房内关起门来左思右想……

书桌上两封来信，是不久前肖澎与叶飞寄来的。落榜后两个同学心灰意冷，打点好行囊就南下进厂。这一去半月，安定下来后赶紧写信给宋湘叙说近况。信中他们嘱咐他再加把劲，放稳心态，争取明年高考取得好成绩。来信附上通信地址及座机号，希望日后常保持联系。他慨叹命运不公，两个成绩斐然的同学，也因发挥失常，以致走上了另一条人生路——打工。

今天想来，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如果自己南下进厂，那不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妹妹不用辍学，父母不用拼死拼活，刘战军大学费用自己也可以有办法帮他了。可是这决定人生命运的事，一旦放弃人生这艘命运之舟，又将驶向什么不测的境地？或许他也将成为父母这样，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跳出农门的长期执念既是他的，更是父母努力的动力，他愿意一日之间放弃吗？

他想起路遥《人生》里高加林的痛苦犹豫，现在他似有所体会。面对人生的抉择，他总是会想起曾经读过的书，用书中的人物来激励自己奋发向上，鼓励自己坚持不懈。如今，他眼里的现实与《人生》中的故事似有相同，都追求更美好的人生，都渴望跳出农门……他闭目沉思，父母几次来敲门他全然不管。他决定不做高加林，因为他不能只顾自己！

当他真实的背着行囊，出现在繁忙车站时。前来接他的肖澎与叶飞，仍然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在他们心里，他是努力拼搏的精神榜样，是刻苦学习追求上进的标兵，更是文章常被当范文上校刊的才子。他怎么也会“沦落”到与他们一道打工做活呢？宋湘懒得解释什么，边走边回顾车站洒脱笑吟：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向往日时光的道别，就这样吧，来日方长，他们会明白的。人一旦放弃了为之努力的长期目标，其它的东西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有的！宋湘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他是怀着圆别人的梦想而来的。从此后，他除了努力工作，拼命挣钱外，他的小梦想是希望把务工生活写成文章甚至是小说。不管在哪，都不能自曝自弃，不是吗？虽然大学梦已成幻影。入职手续很快办妥，新工作也敲定。工头一眼便看出刚出校门的他，最好管理也最听话，凡是重活脏活累活都分派给他，甚至是没人愿意去做的，也招呼他去。他一概照令执行，在家做惯农活，这些难不倒他。

当他看到刘战军出现在眼前时，表情比肖澎和叶飞见到他时，要惊讶疑惑百倍。刘战军笑着说，怎么啦不欢迎？宋湘强按住心里的疑问，把他往旅店里领，他想明天就帮他买好车票，送他回家！你一个准大学生，也来自曝自弃么？刘战军狐疑，这不是工厂，到旅店来干嘛？我是来挣学费的，你不会不欢迎吧？突然听到他这样说，宋湘高兴得转身抱住他，含泪说好样的！

五

事情因宋湘不辞而别，引发了许多意料不到的事。爸妈气得生病，妹妹宋云放弃了上高中，选择到宋湘所在城市读卫校。同学刘战军打听到地址，径直来找他，这些都是宋湘始料未及的。夜幕降临，霓虹初上。五个人聚在厂门口湘菜馆，各自脸上强颜欢笑，招呼着吃喝，却又各自心里怀着心事。

七月正是盛夏，焊接车间室温超高，热气灼人。宋湘眼明手快，几天就学会了初焊工艺，领班开始给他少量跑步机零部件试焊。他捂着面罩，有板有眼地点焊下去。火星四溅的焊花灼烂了他新买的皮鞋，难闻的糊焦臭味混合着浓重的汗臭味灌入鼻腔。身上的工作服从里至外，全部汗湿黏在皮肤上，里外裤子也一样的湿漉漉。就算这样难捱，他也强忍着浑身不适，以攻克一道道深奥数学题的坚韧劲儿，硬是撑过了最后三天试用期。

保底工资加计件，凭个人本事，多劳多得。肖澎与叶飞先来已转正，宋湘踏实肯干的积极表现，赢得了严苛主管的认可，不仅提前转正，还分给他单价高的货。爸爸来信嘱咐，既已决定在外发展，就干出个样来。别忘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明白爸爸的想法，即便他不特意交待，他也会想到的。主管的赏识、不菲的单价、同学的陪伴让他干得越来越有劲。

转眼将近一年，自从开学前，同学几个凑够学费，把刘战军硬推进火车站后，他们再也没见面。多的只是书信往来，用IC卡在外面的电话亭联系。他拼命的加班，维持妹妹与刘战军生活费和学费。一年后，他荣升小领班，工资职级提高一等，到手多了三分之一。除去寄去两人的费用，供自己支配的不少。信中他把喜讯与刘战军分享，反过来劝他不要有心里压力。开玩笑地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记个小本本，等你将来辉煌了再连本带利还我也行，当下主要任务是用心学习。

妹妹经常周末来找哥哥，她喜欢看哥哥写在随身小本本上的诗句，还有那些没有前言后语的灵感话语。哥哥的字洒脱俊逸，她总是喜欢模仿着写，久而久之竟还模仿得惟妙惟肖，难分彼此。在小本本最前几页，工工整整写着家里通信地址，还有她卫校地址。另一页单独列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刘战军。通信地址与寝室电话一笔一划整齐写在纸上。几年来，爸爸妈妈总是念叨着哥哥这位同学恩人，心心念念嘱咐家里人要懂得报恩！对他，是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她也打心里感恩他！

哥哥宋湘一直是她心里的偶像，这是她曾向同学透露的秘密。同在一个城市，是她得知哥哥地址后，选择了那个城市的中专卫校，学习医护专业。她让人措手不及的选择，让许多对她满怀期待的人，伤心痛苦。其中最想不通的，正是哥哥宋湘。一连串直击心灵的质问，宋云一个也没答上。她想学个一技之长，快速工作，不再拖累父母、哥哥。两年学习期满，她成绩优异，第三年选到市人民医院实习，因为那有转正的希望。

阳光明媚的周末，宋云连蹦带跳，嘴角上扬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她到市院实习的名额确定，只要她努力工作，苦学医护知识，转为正式工是有机会的。她现在就想告诉哥哥，她一定可以做到的。刚从成人自考培训班步出的宋湘，边走边低头翻看学习资料，妹妹故意侧身挡在前道，与哥哥撞了个满怀。亲切愉快的笑声一路飘荡，他想即便读不了大学，他还有亲爱的妹妹陪伴，还可以通过成人自学考取本科毕业证。

繁忙的工作像眼前的齿轮与轴承，每天不停歇地往复转动。运转久了需要打上润滑油避免磨擦产生损耗。人也一样的，辛苦劳累久了，也需要适时停下来休息调节。这个道理宋湘不仅自己懂，他也在班前会上反复向下面员工灌输。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工厂为了赶产量，鼓励员工自愿加班挣计件工资。趁年轻多干点，别在该努力的年纪安逸。宋湘总是在心里如是想，他拼命的加班，稍有点时间又赶着去上培训班。生活充实又繁忙，但是他上班时几次突然的站立摔倒，把身边同事吓得不轻。

两年多了，他每个月雷打不动往那个地址邮寄现款。每一次不会少于那个固定数，有时加班费多些，他就往里多添些，随单附上留言：军，别省着。今天是周六下午，妹妹陪同他一块到邮局，亲眼见证哥哥履行诺言。包括爸妈一起，全家都支持鼓励哥哥的行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不需要任何说辞。

返回的路上，宋湘突然平地一个趄趔，险些栽倒在地。学医的妹妹急忙扶住他，看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挽着的手臂明显感觉枯瘦无肉，身子单薄多骨。妹妹突然鼻子一酸，泪水汪汪哭道：“哥，你太苦了……”她看岀哥哥节俭苛己致贫血加上过度劳累，所以才有走着路也摔跤的状况。

临回医院，宋云认真看着他：“哥，你这样的打工也不是办法，以后有什么打算？”宋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想参加成人自考，拿到本科文凭。挣很多很多的钱！”印象中哥不是这样的俗，宋云有些不屑：“然后呢？”宋湘一本正经说：“然后投资开公司当老板，挣很多钱资助我们这样，读不起大学的人！”宋云听完心里羞愧，喉头一动，语带颤声喊了句哥，便说不下去了。最后，她反复叮嘱不以为然的宋湘，一定要多休息，多补充营养。宋湘大手一挥，笑呵呵道回吧回吧，我能有啥事！

新来的一批货交期更紧，做的是外贸单，质量要求上卡得更严。近期车间设备超负荷运转，许多大型压铸机冒出不少安全隐患。平时机修定期维护，倒不用担心。现在为了赶交期，维护期往后推，车间不时冒出运转不顺的异响，闹得人提心吊胆。不过，以往也有同样情况，只要工作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身边状况，倒也问题不大。

又是一个正常班结束，宋湘敲了敲有些困乏又隐隐作痛的脑袋。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来加班，他想天天都这样习惯了，下班回去不看书早点休息就行了。今晚的气氛有点不对，哪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头顶两排日光灯电流不稳定，老是一闪一灭晃人眼；还有那几台异常设备，发出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螺帽也震得有些松动。宋湘担心员工大意，特意嘱咐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反应给他。

临下班，员工的精神极度疲惫。一名员工手中拿着的货无意识地乱放，眼睛也半睁着。宋湘也困乏了，他觉得看那员工前的设备都是倾斜的。用力揉揉眼睛睁开再看，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猛推，那名员工受撞往一旁摔去。此时倾斜的设备还没砸下，只要宋湘奋力一冲，他还是可以躲开了去。他只感觉头晕脚重，浑身用不上一点劲，做势摔倒。这时一吨多重的设备在员工的惊呼声中，倾斜砸向他的后背……

宋云哭喊着见着了已不成人形的哥哥，宋湘自脖子以下，已被重重压住。微弱的呼吸自干裂的嘴唇传出，他被压扁的右腿口袋上，滑下一个血迹斑斑的小本子，一个翻转后浸在一大摊鲜红血中。他眼皮一直在抖动，最后半睁开眼，死死盯着血滩中的小本子。宋云明白哥哥的心思，哭着去捡回它。她再回来看时，哥哥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

当两年后，刘战军大学毕业来找他的好同学宋湘时，宋云拿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夹着邮汇单。还有一大撂以她名义代哥哥收到的回信……

“好兄弟，你放心吧……”在坟前长跪啜泣的刘战军语不成声“爸爸妈妈、小弟、云妹我会一辈子照顾他们，呜呜……”多年后的一次，刘战军夫妇祭拜完后，留下了一块牌匾，那是宋云特意带来给哥哥同喜的，匾上是一横排金色大字“湘云助学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