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七期主题征文】

延延是只小松鼠。它桃心形的玲珑面孔上有双黑葡萄样的眼睛，秀气的小耳朵尖上各有一撮白毛，红褐色的毛发顺滑油亮，四肢纤细灵巧，假使它那帽缨形的大尾巴还在，应该是这片西伯利亚针叶林中最漂亮的松鼠了。

但延延的尾巴没有了，在它举行成年礼的那一天永远失去了。

01

那天，延延和在密林中最高大的那棵松树上，参加了自己的成年礼。十几只刚长成的小松鼠翘起大尾巴，竖直身子排排坐，它们手里各自捧着族长爷爷发的大松果。

那天，延延快乐又骄傲，发给它的松果最大最饱满，族长爷爷拍拍它的头说：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讨人喜欢？那是没错的。延延偷偷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是人类。她叫大妞，的确非常喜欢延延，一见到它，就高兴地小声欢呼，延延也很喜欢她。

喜欢她油亮的头发，喜欢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喜欢她每次见到自己，就从兜里拿出来的榛子、玉米、开心果。

大妞和奶奶住在半山腰，那个村子里只余了几户人家。年轻人都去城里了，只剩老人孩子。所以，延延偶尔逛到那里，妈妈并不担心，他们中，有谁能快得过小松鼠呢？它们在树林高处灵活穿梭，像鸟儿一样自由。

妈妈警告延延不要靠近人类，它说“只要你不给狡猾的人类接近的机会，就不会被伤害”。

起初，延延神气地站在树梢上，看到有个女孩在树下仰着头，向自己使劲挥手，还对它张开双臂，又把兜里的东西扔向它。

延延有点好奇，这个长辫子的小姑娘扔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等她终于离开以后，延延悄悄展开蓬松的大尾巴，跳下树，捡起草地上比松子大两倍的白果子，雪白的壳绽开一条缝，露出绿色的果仁，香喷喷、脆生生，是从没吃过的美味，后来延延知道那叫开心果。

开心果是大妞城里的阿妈买来的，是进口食品。阿妈每年回家一次，每次都给大妞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可大妞还是会想她，想阿妈的时候，大妞就悄悄躲到林子边上的树下哭。她怕奶奶会难受，虽然奶奶的手粗糙温暖，会帮她拭去泪水，但大妞看到奶奶背过身的时候，扯起脏兮兮的围裙蘸向眼角。

02

延延第一次和大妞亲近，就是看见大妞哭成了大花脸之后。

那时，延延和大妞已经有了一点默契，它那灵敏的小耳朵若是捕捉到大妞的声波，就会兴冲冲地自密林中跳跃奔跑，来到她的头顶的树枝上，坐在那儿侧着头看她，听她说话，等她扔来好吃的。

大妞总是“唧唧唧”地呼唤它，其实，延延想告诉她，那是老鼠的叫声，它们松鼠要是高兴起来，就“呜呜”地叫，不高兴也会“咕咕”叫，从来不“唧唧”。

所以，它就坐到离大妞最近的树枝上，近到大妞伸伸手就能摸到它刻意垂下的大尾巴，然后对她“呜呜”叫了两声。

那天，大妞高兴极了，她摸到了延延软蓬蓬的尾巴尖，还碰到了它的小爪子。大妞使劲踮起脚尖，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开心果和榛子，延延两只手抱着开心果，黑眼睛温顺地凝视她，鼓起小腮帮啃果仁的样子太萌啦，大妞觉得，这就是自己驯养的小松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只。

就像老师读的《小王子》里，狐狸对小王子说的话，“你要是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你对我来说，就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暑假作业中，有篇作文是《我的妈妈》，这天，大妞写着写着想就想妈妈想哭了，她跑到屋后的小树林里抹眼泪。延延是被大妞“呜呜”的哭声引来的。

大妞沾了墨水的小手在脸上抹了几把之后，再被眼泪一冲，就好像松鼠们脸上的条纹，可爱极了。延延觉得和她很亲近，第一次跳到了大妞的身上。

大妞一下止住哭泣，她愣愣地看着肩头熟悉又陌生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支起手臂，让延延与她面对面。那温热的、蓬松的一团让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感到巨大的喜悦，她战战兢兢地用指尖触了一下延延的白肚皮，那里的毛柔软、温暖，像晒了太阳的新棉花。

延延喜欢大妞给她带来的食物，也喜欢大妞在它头和背轻轻抚过的手，小女孩和小松鼠在那个夏天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03

阿妈这次竟然在八月底回家了。她做保姆的那家女主人，和朋友约到东北来玩，想要过两天真正的东北人家的生活，就把自己的保姆提前打发回老家，给她们准备新被褥和好吃的，打算从东三省一路旅游，这里是她们准备三天行程的终点站。

阿妈这也算是带薪休假了，她提着大包小包推开家门，给了大妞一个大大的惊喜。那几天，大妞天天跟在妈妈身后转悠，成了妈妈的小尾巴，她跟着妈妈扫地、擦窗、去采购，问东问西，快乐极了。

当然，大妞没忘记和延延分享这种快乐，虽然她忙得不能等延延一起玩，但从没有忘记每天给延延在她们都熟悉的树洞里放上一把好吃的。

在大妞即将开学的时候，阿妈的女主人来了。阿妈现在不是大妞一个人的了，她要为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女朋友忙前忙后，给她们准备这个，收拾那个，还要帮她们做饭、洗衣大妞放学回来，也没空与她多说话，总打发大妞到奶奶屋里去。

不过阿妈很高兴，听奶奶说，女主人吃住都是算钱的，阿妈接待她们两天，等于多发一个月的保姆费。

大妞又恢复了与延延的“约见”。

这一天，大妞坐在树下的草丛中，延延站在她的膝盖上，与她面对面。大妞摸着延延的头，与它讲阿妈和她的女主人，“那个女人比我阿妈年龄还大，可是看起来好年轻，脸上一丝丝皱纹都没有，她的朋友也是这样的。”

不远处一声惊呼，“快看，这么漂亮的松鼠，是你们家的吗？”

“说曹操曹操到”，原来是阿妈带着几位客人出来散步，看到了延延。延延“呲溜”一下，蹿到树上，三五下就没了踪影。大妞听到漂亮阿姨夸延延，心里骄傲极了，真是人好看，眼光也好，她挺起小胸脯说：“不是我家的，它是我的好朋友。”

一个阿姨说，“那个红色大尾巴，看起来质地很好”，另一个补充说，“都说是松鹤延年，这松鼠的‘松’也是松”！

那天晚上阿妈脸色有点不好看，板着脸问了大妞好多延延的事。她还问延延想不想到县城去读书，说她和爸爸打工赚的钱很快就能攒够在县城买房子了，到时就在县城去做点小生意，一家人不分开。

大妞想到延延，有点不高兴，她知道县城是延延不能去到的地方，可是，延延在森林里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即使失去她这样一个好朋友，应该也不会太难过，而且她还要常常回来看它，给它带一大包好吃的。

04

如果大妞知道，阿妈想要在县城买房的钱，竟然还要用延延的大尾巴来凑，她一定不同意，可是等她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天，她放学回家就感到空荡荡的，本来妈妈同意留下来多陪她两天的。

堂屋、东屋、西屋，桌上炕上满满的东西都没了，连妈妈的包也不在了。只在她的小炕桌上，留下妈妈给她买的衣服和零食。她扔下书包，跑到伙房去找奶奶，她想要问奶奶，妈妈明明答应晚走两天，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可是，她看见了什么？延延躺在灶台旁边的纸盒里，一动不动。它的大尾巴没有了，被齐根剪去，只余血淋淋的伤口。身子一下缩得好小，比她的巴掌长不了多少。

大妞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定定站住，不敢往前走。

奶奶也没说话，只弯着腰，凑在灶边，用勺子掏出锅底灰，给延延往伤口上一点一点洒。

大妞不知道那天清晨，延延才刚刚长成一只大松鼠；不知道喂给延延的开心果被洒上安眠药；不知道妈妈的女主人看中了延延的大尾巴，要镶在定制的手袋上作为送礼佳品，她只知道，眼前的惨状与妈妈和她带来的阿姨有关系。

她慢慢走上前，捧着纸盒，哭成了泪人。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延延身上，延延从沉睡中醒来时，以为下雨了。

它感到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虚弱，尾巴根处传来的疼痛也如此陌生。幸好，捧着她的小姑娘是熟悉的，她又哭了，延延想像先前一样，跳到她的肩上，站在她的面前，这样，大妞就会笑起来。

可是，它努力地想翻身，挣扎了好几下，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平衡的能力，只能摇摇晃晃用四肢站着。

它再也不能竖坐，用前爪往嘴里送东西吃，再也不能像飞鸟一样住在树顶，再也不能用大尾巴当伞或者当被子，再也不能满树林里跑，在树和树之间跳跃。它在树上与伙伴们互相追逐的日子戛然而止。

它从此，就只能做大妞的小松鼠了，可是大妞伤心极了。

大妞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揉揉浑浊的眼睛说，“钻钱眼里去了，就不怕造孽！”

写在最后

爸爸妈妈在县城的小生意终于做起来了，开在旅游街区的饭店，生意很好。但大妞坚决不去和他们住，也不去县城上学。

她就和奶奶在山上。她想，延延虽然不能回到它树顶上的家，但还能呼吸到山里的空气，在矮的树枝上敏捷地跑来跑去。尽管延延是一只没有尾巴的松鼠，可它还是会用小爪子和牙齿梳理全身的毛，身上总是光溜溜、干净净的，它还是快活的吧！

延延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尾巴不翼而飞，但是看到大妞捧着自己悲伤的样子，就又忘了这个问题，它明明记得原来这是个很爱笑的女孩，现在笑容却那么少了。

它听不懂大妞的话，她说 “对不起”，她说“我的妈妈不爱我，只爱钱”，她说“我真希望她没有回来过”，它统统听不懂，它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团，给她多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