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

蜗居

文／冬月之恋

汪平是个大孝子。母亲去世得早，他父亲汪老爹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两年一直一个人住在乡下，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这让汪平很是放心不下，他决定将父亲接到城里来住。

汪平将自己的想法同妻子一说，妻子说，我早就打算将爸爸接来同我们一起住了，可咱们家的条件太差，住房也太挤了点！汪平一想，可不是，一家四口蜗居在三室一厅，面积不足六十平米的一套商品房里。他和妻住一个房间，儿子和女儿各住一个房间。如果将父亲接过来，便只好将儿子的房间腾出来了。那样，在外地上重点高中一直寄宿在校的儿子一旦回来，只能在客厅里打地铺了。可总不能将年事已高的父亲一个人长年扔在乡下吧，或者像一些人那样，将鳏居的老人送进养老院里去？汪平于心不忍，倘果真如此，别人还不得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呀？

汪平找到父亲时，汪老爹正拾掇着一担粪桶，端着粪瓢在园子里给菜苗滴水。汪平说，爸，跟我到城里去住吧！汪老爹惊诧地看了儿子一眼，澹澹地说，我在这儿住惯了，我哪儿也不去！汪老爹脾气挺倔。汪平耐着性子劝道，可您现在年纪大了，要有个三病两痛的，我们又不在您身边，这可怎么行呢？汪老爹平静地说，我身体好着呢，不劳你们牵挂！再说，你们家那么挤，怎么住得下？将来等你们家条件好喽，我再去吧！汪平还想再说什么，可汪老爹早已担着粪桶走远了。

汪老爹不是没想过回城里同儿子一家一起住，儿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年龄大了，早晚有一天，他还得回到儿子的身边的。只是现在，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能够捱一天算一天吧！话又说回来，城里有什么好啊，一天到晚，整个人圪蹴在鸽子笼般的房子里，离了家上哪儿都觉着陌生；进出门得脱鞋，吐口唾沫还得找只痰盂，哪像呆在农村里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呢？他一辈子自在惯了，怎能受那样的憋屈，遭那份罪呢？农村多好啊！没有城里的喧嚣，空气还新鲜。他闲来种种菜，养养鸡，老胳膊老腿经常活动活动，精神头也会足许多。累了，抽口旱烟；乏了，找村里那些老哥们唠唠嗑，这多好啊！不像城里人，住在对面互不认识，老死不相往来，有了烦恼，找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搬家的事儿，之前儿子同他说过多次，可每一次都叫他搪塞了过去，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汪平在政府招待所里工作，虽说只是一名普通的办事员，但在单位人缘还算不错，上至领导，下到普通职工，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一天，汪平留意到招待所二楼的角落里有间空房，长期闲置着，他便动了心。他想，如果将父亲迁居到这儿来住，自己照看起来可就方便多了。汪平向所长提出要那间房的请求，所长感念汪平一片孝心，很爽快地便答应了，这让汪平喜出望外。第二天，汪平就和妻将那间房子收拾了出来，又添置了床铺和煤炉燃气灶及一些日常应用之物，一切俨然准备就绪。可这时汪平还是觉着有些不放心，虽说父亲离自己更近了，可自己却不可能每晚都来陪伴他，所以还得想法给他找个伴儿。这天正巧有个在城里拉板车的乡下人在汪平家附近寻租房子。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汪平找到这位姓袁的拉板车的师傅，说自己有一套房子，可不收房钱租与他住，只是有个条件，让袁师傅晚上帮忙照看一下同屋居住的自己的父亲汪老爹，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自己。另外每月的柴米油盐及伙食费他都准备好了，两个人开伙食，袁师傅不用花一分钱。管吃管住，不用花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儿呢？汪平一提出条件，袁师傅便一口应允下来。

当汪平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父亲的时候，这一次汪老爹没再犹豫，因为前一阵他偶感风寒患了感冒，夜里起夜时还差点摔跤，最后还是儿子赶过来把他送进医院，他的病情才得以好转。几天之后，处理完家里的事，汪老爹便同儿子一起进城了。汪老爹想，既然儿子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也就没有坚持的必要了。尽管心里不太乐意，可脸上还是喜气洋洋的。儿子也是一片孝心呐！常言道“养儿防老”，自己就这么一个独子，不跟着他跟谁呢？自己在农村呆了一辈子，如今好歹也过一回城里人的生活呀！

汪老爹在招待所的日子很快安顿下来。招待所是个热闹的地方，平日里人来人往，笑语喧哗。久而久之，汪老爹渐渐与招待所里的一些工作人员熟识起来，他开始慢慢习惯并喜欢上了这种生活。袁师傅白天在城里拉板车，汪老爹中午便独自做饭，只是在傍晚，袁师傅歇工回来，两个人才凑在一块儿吃顿饭。汪平呢，隔三岔五会拎上些鱼肉来看望汪老爹，逢过节还把两个人接到家中吃饭。看着汪老爹同袁师傅相处和睦融洽，汪平甚感欣慰，觉得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一块心病终于了却了。袁师傅倒也尽责，常常主动上门“汇报工作”。有时汪平一家人正在吃饭，袁师傅笼着手就来了。一家人笑盈盈地迎他进门，嘘问他吃过没有，邀他喝口小酒，添点儿饭食。袁师傅也不客套，坐下来就边吃喝边聊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谈一些与汪老爹有关的两个人生活中的琐屑事儿。汪平笑眯眯地听着，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农忙时节，袁师傅提出要回家“双抢”，不能帮忙照料汪老爹了，汪平只得每晚留在招待所里陪伴老父。

这样的日子转眼过去了三年，汪平家的居住条件并无多大改善，一家人仍蜗居在那套老旧狭小的房子里。儿子上大学了，正是花钱的时候。尽管房价贵得要命，汪平还是寻思着等儿子念完书出来参加工作了，拚着按揭贷款也要买套房子，毕竟儿子将来结婚也要房子，到那时他还可以把父亲从招待所里弄回家里来住。尽管现在父亲在招待所里生活得不错，身边也有一个袁师傅照看，汪平自认为各方面自己做得也还不差，可他还是听到单位里有些风言风语，有人认为他不该将老人留在外边。

一天夜里，招待所忽然失了火，烈焰冲天，有好几间房屋被大火烧着了。人们惊叫着纷纷赶来救火，睡梦中的汪老爹被喊叫声惊醒，开门时却发现楼道里到处是烈焰和浓烟，惊惶失措之际，他屏住呼吸，试图冲出房门，不料呛了两口烟雾，他只得退回屋里，再也迈不动腿儿了。这时候，消防队员赶来了，有人发现了被困在二楼屋子里的汪老爹，一个消防战士奋不顾身冲进火海，将身处困境中的汪老爹背了出来。汪平夫妇闻讯赶来时，见汪老爹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只是奇怪身边不见袁师傅的影儿，一打听，才知道袁师傅这晚上亲戚家串门去了。汪平的妻子一跺脚，忿忿地说，什么人呀？走了也不打个招呼，要是老人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呀？外人可真靠不住！

经历了这场风波，汪平把儿子的房间腾出来，将父亲接回到了家里居住。汪老爹对家里的生活并不习惯，快八十岁的人了，头脑有些糊涂了，他常常孩子般冲汪平嚷着要搬回招待所去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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