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子”的幸福生活

作者: 笑之瑳 | 来源:发表于2024-08-23 15:07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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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是一种能力。——周国平

    “爬子”叫李中华,出生在1962年,原本是个粉嘟嘟的胖娃娃,那年的一场可怕传染病-小儿麻痹症夺去了他的健康:脊柱弯曲,双腿畸形,从此只能在地上爬着走路,所以大家都叫他“爬子”,当然,都是背后叫。

    “爬子”爬着上学,爬着去地里薅草,爬着喂他家里的猪羊,却很少爬着和小伙伴们玩耍,因为村里的孩子都怕他,谁要是在他面前蹦蹦哒哒跑过去,他那刀子似的眼神能杀死你。

    “爬子”双腿废了,但双手双臂特别有力量,他六七岁就能靠双手抓着树杆爬树掏鸟蛋;他能用书包将包子家的狗腿砸断成和他一样的残疾;他能一把抓死屁毛家的下蛋老母鸡。曾经一次,他将喊他“爬子”的男同学春生一把拽倒,掐着脖子致春生翻白眼也不松手,还是老师赶来给他一个大耳瓜子才救下那孩子。

    大家都知道“爬子”心狠手辣,没人敢和他玩,他自然也没朋友。但“爬子”学习不错,他老子让他上到高中毕业。在村里的同龄人中,“爬子”俨然是个秀才,所以,年年春节,左邻右舍都请“爬子”写春联,他也能给家里收获些油馍油条丸子酥肉类的年货。

    “爬子”高中毕业后经常听收音机,收音机里经常插播广告,广告里有好多函授大学,“爬子”心里长了草,就偷偷报个医学院的函授班,拿到文凭后“爬子”开始了行医。

    “爬子”在村里行医没人相信,就爬到县城在郊区人口稠密处租一间破草房挂起了中西医诊所,头疼脑热拉肚串稀都能治,尤其是蚊虫叮咬引发的脓包,他能一刀下去双手一挤脓血全出,再洒些药面,包你三天痊愈。即使有治不好的病患,没事,他介绍人家去县人民医院。慢慢的,“爬子”的病人多起来。毕竟,小的感冒发烧咳嗽脓包值不得跑到县医院排几个长长队伍。

    很快的,“爬子”交房租不再紧张,手里有了活便钱,包下了家里的化肥农药种子,成了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成功人士。村里人进城赶集开始偎到他的诊所门口稍作停留,也有带孩子来找他看病的。

    此时,“爬子”二十岁,正是看见姑娘媳妇眼睛发亮的年纪。他不再满足自己的爬行生活,果断给自己买双拐棍,生生将自己练成了拄双拐的直立之人,虽然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虽然双腿还是软耷耷地提溜在下面,但他从一个“爬子”质变成一个拄双拐的瘸子。

    不过,村里人背后还是叫他“爬子”,当面,则叫李医生。   

    正当“爬子”看见姑娘媳妇目光灼灼、呼吸急促的时候,房东家的闺女巧凤初中毕业了,没事总在诊所门口晃悠。 

    巧凤长得并不漂亮,一个眼大一个眼小,鼻梁上还有苍蝇屎一样的雀斑,个子短短、脸蛋圆圆、面色红红、嘴唇丰丰,“爬子”每次看见总会有咬一口的冲动。 

    一天傍晚,诊所里病号走完了,“爬子”拄着双拐来到门口,他唤巧凤去屋里拿个小靠椅给自己坐下,并告诉她桌子上有瓜子。巧凤一手抓瓜子一手拿椅子,她弯腰放椅子的时候,爬子从她的领口看见了两个饱鼓鼓的花苞,差点眩晕过去。从此,他诊所里备了更多的瓜子糖果,偶尔也会有汽水,只等巧凤出现时拿出来。

    一来二去的,巧凤跟他混熟了,常常喊他“爬子哥”,有时候还会调皮地从背后捂他的双眼,他不仅不生气,还满心欢喜,双目生辉,那眼睛亮得跟饿死鬼看见了美味佳肴。终于有一天,他下班关门时,巧凤跐溜钻了进来,她饱满的胸撞他一个趔趄,他拼命抑制心底翻涌的波涛却还是没忍住,他用强有力的双手将她摁倒在他坐诊的椅子上,干了那事。她没哭,仿佛甘之如饴,却咬得他心花怒放。

    “爬子”和巧凤偷了摸里谈起了恋爱,为什么偷摸呢?“爬子”清楚,他是重度残疾,谁会愿意将肢体健全的闺女嫁给他呢,不如生米做成熟饭,把巧凤肚子搞大了再向她爸妈摊牌,巧凤爸妈摔头找不到硬地方,只得答应他和巧凤的婚事。后来,他们又把那事干了几次,快活的“爬子”以为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还没等巧凤肚子大呢,巧凤的三个人高马大的哥哥打上门来,大哥将“爬子”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提溜起来,一把甩到门外,二哥上去扇脸,三哥用脚踹他丑陋不堪的双腿,兄弟仨人一句话不说,手脚并用,先打得“爬子”学鬼叫,后打得“爬子”不会叫,满脸满身的血,缩成一团,气息奄奄。

    巧凤爸妈也来了,上来就是乒乒乓乓地乱砸,砸烂了写着“中华中西医门诊”的招牌,砸断了“爬子”的双拐,又把“爬子”的桌椅板凳被褥衣服锅碗瓢盆和药品器械全扔到大街上,巧凤爸留下一句狠话:滚滚滚,想死你妈哪X里死哪X里去。临走,巧凤妈还顺手牵羊拿走了“爬子”塞进枕头里的几百块钱和茶瓶水壶并锁上了房门。

    疼痛唤醒了“爬子”。“爬子”面朝天身侧弯躺在冰凉的地上。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天边流着跟“爬子”脸上的血一样腥红的晚霞;头顶上有一弯惨白的新月,洒着冷冷的白霜;周围有几个邻居和路过的行人远远看着他,眼神里迸射出细盐末般的咸光。“爬子”心里一片凄凉,幸亏身上有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疼,才不至于心痛到窒息。   

    清醒的“爬子”抓了抓手指,他的手照样会动;他抬了抬臂膀,虽然很疼,但也能抬起来。他很欣慰,也很感激巧凤的三个哥哥没有废了他的爪子。他赶紧去摸小腹,那几张硬纸还在,这让他很有些快慰。内裤头里缝有个小口袋,装着他这一年多的存款单,六千元,他渴望存到万元时巧凤的肚子能大,他就能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想起巧凤“爬子”心里就甜。虽然她现在不会给他做饭,也不会为他洗衣衫,但她给了他骨头缝里的舒坦,在她面前,他感到自己不是个爬子,而是个铮铮男人。

    想起巧凤“爬子”心里就慌。巧凤是他的女人,他已经在她身上打上记号,她一定而且必须嫁给他。他不能没有巧凤,失去巧凤他这辈子只能打光棍,打光棍他挣钱还有什么劲。为了他能有个家,为了他能后继有娃,他就是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也要去争取。

    想到这里,“爬子”忍着全身的疼痛一步一步爬向巧凤家的大门。十米的距离,他爬得相当艰辛,拖了十米的血印。

    他叩响了那锈迹斑斑的破门。几分钟后,破门打开,蹿出了巧凤如狼似虎的三个哥哥。三个哥哥各踹了他一脚,各骂了他一句。他呻吟了三声后提出要见他们的爸妈,说有话和二老面谈,关乎巧凤的未来。

    大哥一把揪起他像抓件破棉袄扔到了院里,二哥关上了破门,三哥喊出了恼羞成怒的爸妈。   

    还没等“爬子”说话,巧凤妈先开了口:“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祸害了我闺女,是想官了还是想私了?” 

    “爬子”说他和巧凤是真心相爱,他要娶巧凤,给她一辈子的幸福,他挣的钱都给巧凤。 

    巧凤妈一脸厌恶地说:“你自己还跟畜生一样爬着走,还敢说给我闺女幸福,我就是把闺女霉到家里一辈子也不会嫁你个乌龟王八蛋。说吧,是官了还是私了,官了就是告你强奸,判你个死刑;私了就是你拿出五千块钱赔我闺女青春损失费,你想爬哪爬哪去,别让我们全家看见你,见你一次打你一回。” 

    巧凤大哥不耐烦地说:“少给他妈的废话,我现在就灭了他。”二哥三哥各上来一个大耳刮子,扇得他耳朵嗡嗡的。

    他说他和巧凤是两情相悦,不是强奸。话没说完,头挨了巧凤爸重重一拳,打得他星光灿烂。

    “爬子”含着满嘴血沫子对巧凤爸妈说:“你们弄死我不要紧,可不能伤了巧凤的心。恁要是不相信就把巧凤喊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她要是不愿意跟我随你们咋处置,我毫无怨言。” 

    “巧凤还不到十六岁,她知道个啥?你个龟儿子花言巧语诓骗了她,叫她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废话少说,两条路,官了还是私了?”巧凤妈说完话又吐他脸上一口痰。

    “爬子”这才想起巧凤是未成年人,送他见官说不定真会坐牢,可他不死心,还想给自己争取:“大叔大婶,求求你们把巧凤给我,我这辈子掏心掏肺对她好。我虽然残疾,可我开诊所能挣钱,挣的钱能养咱全家,三个哥哥结婚我全包,你们的养老我也包完。” 

    听到这里,巧凤的爸妈和三个儿子递了一个眼色,齐刷刷地转身回到了屋里,等他们再出来时,都不再黑唬着脸色。还是巧凤妈开口说的话:“爬子,你欺负我闺女总是让我们全家窝心,按说我们就该告你强奸。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饭,我们就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恶气,同意等巧凤长到十八岁给你们完婚。五千元的青春损失费你必须现在拿出来,拿出来后我们也不再找你麻烦。你也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开诊所,更不能偷偷摸摸跟巧凤见面。”

    “爬子”一听,有门。只要不告官,他和巧凤就可能有未来。他答应换个地方开诊所,暂时不和巧凤见面,至于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巧凤爸妈同意了赔偿三千元。

    那是1983年的秋天。 

    经过了一段的疗伤,“爬子”的“中华中西医诊所”在离巧凤家四里地的城东重新开张了,巧凤的家人确实没再来找“爬子”的麻烦,当然,“爬子”也没有见过巧凤,连巧凤的一丝讯息他都没打听到,仿佛,巧凤从地球上消失了。 

    不久,他听说巧凤的三个哥哥都娶了媳妇,分明,“爬子”赔偿巧凤的“青春损失费”派上了用场。 

    “爬子”晚上看完专业书后就想巧凤,想巧凤了就在灯下写情书,他把他会说的所有情话写给巧凤,那甜蜜蜜的句子常常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可寄出的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由于“爬子”热爱自己这份工作,他勤勉好学,医术逐渐精湛,尤其他主攻的小儿科和不孕不育特别有成效,口碑越来越好,上门求治的人络绎不绝,收获了满屋子的锦旗和金匾,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爬子医生”,那腰包,更是胀鼓鼓。

    “爬子”数着日子,巧凤的十八岁生日到了。 

    生日这天,虽说是寒冬腊月,“爬子”仍穿西装打领带理个飞机头,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雇辆桑塔纳,带着满满一车的烟酒糖果和一台燕舞牌的双卡录音机,春风满面地来到了城西巧凤家。“爬子”租过的草房翻建成了瓦房,成了理发店;巧凤家的破门楼已换成了朱漆大门的新门楼。他让司机去敲门,很快的,呼呼啦啦,从门里走出来巧凤的三个哥哥和他们的爸妈,还有三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唯独没有“爬子”日思夜想的巧凤。“爬子”有些失望,但还是扔掉双拐趴在地上给巧凤爸妈行大礼。 

    说明来意后,巧凤爸妈将“爬子”迎回家,三个哥哥接过了“爬子”带来的各样礼品。

    进屋安坐,巧凤爸给“爬子”介绍了三个抱孩子的媳妇分别是巧凤的大嫂二嫂三嫂和她们的宝宝。

    “爬子”提出要见巧凤并商量完婚事宜。巧凤妈眼睛躲闪,她摊开双手说:“当年我们同意你和巧凤的婚事,现在也没变卦,只是巧凤这几年在广东打工很少回家,得等她什么时候回来商量。” 

    听了这话,“爬子”眼底慌乱,心里空落落的,靠在椅背上的身子软哒哒往下堆。他向巧凤妈要了巧凤打工的地址。

    回诊所第一件事就是给远在广东的巧凤写信,写他对她的热恋和思念,写他不见她的孤苦和煎熬,写他对和她结婚的美好憧憬,写他愿意一辈子对她好,写他没有她形同枯槁,写他现在立即马上就想拥她入怀抱……“爬子”又一次把自己感动得涕泣涟涟。

    很快的,“爬子”收到了回信。巧凤的信,简短而干脆:“爬子哥,对不起,我以为你早放下了。原谅我那时人小不懂事。我现在毛衣厂干得挺好的,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问题。把我忘了吧。”

    寥寥数字,云淡风轻,于“爬子”而言,字字诛心,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而后心中又酸涩四起,这么说,几年的爱恋,他的一往情深,其实就是自己跟自己,而巧凤,就是个孩子,跑出来玩一圈,风吹云散了。

    坚韧的“爬子”从不轻言放弃,他想见巧凤一面,想当面问问她,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一张火车票,带着“爬子”咣当了三天三夜,又转大巴、中巴、摩托车,终于将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爬子”送到了东莞某毛织厂。   

    还好,正是工厂下班的时段,下班的女工如潮水般从工厂大门口奔涌而出,叽叽喳喳,中间夹杂着少数男工。“爬子”饥肠辘辘,全凭双拐和渴望见到巧凤的迫切愿望撑着身子,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人流中的巧凤。 

    噫,那头扎马尾脸蛋圆圆、身穿粉色毛衫和牛仔喇叭裤的姑娘可是巧凤?亭亭玉立,如同嫩荷,清雅秀丽,诱人采摘。巧凤瘦了、高了、长大了,更洋气更漂亮了,她走着说着笑着,满脸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

    看着从头到脚闪闪发光的巧凤,“爬子”心里有了自卑,有了胆怯,有了不安,迟疑片刻,他鼓起勇气正要呼唤巧凤,却突然发现,和巧凤并肩的是一个男孩,二十岁上下,烫发头花港衫,也穿一条牛仔喇叭裤,跟个不良少年似的,最不像话的是,他居然拉着巧凤的手,色迷迷地看着巧凤,分明,就是个小流氓。 

    他胸中醋意大发,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连连嘶喊“巧凤、巧凤、巧凤”。 

    巧凤听到他叫喊的同时,也看见了拄着双拐的“爬子”,笑容在她脸上凝固,瞬间,脸色泛白,眼底墨色翻涌,牙齿紧咬下唇,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爬子”。她旁边的“小流氓”也看见了“爬子”,满脸狐疑,看看他,转头又看看她。 

    然后,巧凤拉着那男孩,妄想躲他而去,而“爬子”,快速移动双拐,三步并作两步,像个刚上岸的螃蟹,斜插着穿过人群,堵在了这对青年男女的面前。 

    巧凤身旁的小伙子面露愠色,推了“爬子”一把,问他想干什么,“爬子”岿然不动,透着凌冽和不可侵犯,没有理那小伙子,直钩钩地盯着巧凤。巧凤这时才扯了一抹牵强的笑意:“爬子哥,你咋来了?咱到旁边说话。” 

    “爬子”跟着俩人来到了一个小餐馆的包间。“爬子”知道了那男孩叫阿林,是巧凤现在的男朋友。那小伙子也知道了“爬子”是巧凤的前任,他长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鄙视。

    “爬子”恳求巧凤跟他回去完婚,他们是被巧凤父母同意的订过婚的恋人,她家也收了礼金,她是他的女人,她必须跟他走,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还没等巧凤开口,阿林发话了:“大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包办?巧凤现在是我的女人,她根本不爱你,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浑身上下哪配得上巧凤。赶快滚回家吧,买二两棉花好好思思纺纺。”说完,拉起巧凤就要离开。 

    “爬子”用拐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另一只手如钳子般攥紧了巧凤的一支手臂,疼得巧凤龇牙咧嘴。他要求单独和巧凤说话。阿林勃然大怒,一脚踢向“爬子”,“爬子”丢掉拐杖,顺势抓着阿林的脚将他掀翻在地。

      一阵七里卡拉,又一阵砰砰作响。当餐馆老板从外面跑进来时,桌翻椅倒,一片狼藉,阿林和“爬子”正躺在地上扭打在一起,而处于劣势的却是身高体健的阿林,他被“爬子”一手掐脖子一手扭双臂,嘴里嘶嘶地呻吟。一旁的小姑娘巧凤,急得手足无措,急得抓耳挠腮,急得眼泪欲流。

    最后出面解决问题的还是妖妖零。巧凤不承认爱过“爬子”,连和“爬子”恋爱过也不承认,更拒绝跟“爬子”回家,她和阿林主动赔偿了餐馆的损失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骨血冰凉的“爬子”在路边思忖着巧凤刚才的话语,脑子却嗡嗡作响,泛白到不能思考。

    冷静过后,“爬子”确信,他失恋了。

    “爬子”带着羞辱、失落、伤感从东莞回来,直奔巧凤爸妈家,气咻咻地讲完见巧凤的过程,提出既然婚事不成,就退那三千块钱和上次的彩礼。 

    巧凤妈一听冷笑道:“你个龟儿子还好意思提那三千块钱,那可是赔我们巧凤的青春损失费。谁见过你的彩礼?是你非要往我们家塞,况且,我们并没食言,依然同意你同巧凤的婚事,只是你个爬子没本事把巧凤哄回来能怨俺?”

    巧凤的三个嫂子七嘴八舌,全指着他的鼻尖骂。

    “爬子”刚想分辩,巧凤的三个哥哥围拢过来,像群来自地狱的厉鬼,对着“爬子”一顿拳打脚踢,硬生生把他踢出院门外。

    “爬子”羞愤交加,心底产生了对巧凤家人毁天灭地般的恨意,恨不得一个个掐死她全家。单打独斗,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一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想与烂人纠缠而耗费自己宝贵的时光,于是,他爬起来拄着拐杖向自己的诊所走去。

    三天三夜,“爬子”没开诊所的门。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眠。起初,他恨完巧凤家人恨巧凤,恨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品质低劣,见异思迁,放荡不羁,勾三搭四,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后来,他回忆着和巧凤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好像,她又清纯无害,从来没问过他有钱没钱,就是贪吃贪喝贪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刚好盛开,我正好路过。扪心自问,我也有卑鄙龌蹉之处,知道自己残疾,想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很难,却利用了她的青春萌动,以为占有了她的身就能占有她的心,以为出了钱就能买她的一生。其实,初恋,我们都不懂爱情……“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知道,门口的病人在等他。

    “爬子”打开了诊所的大门。 

    “爬子”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一有空闲,即学习专业书籍。他总是晩上挑灯夜读,白天手不释卷,得空就去找一位老中医学习,掌握了丰富的治疗方法。由于病人过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来老家的侄子侄女,他教侄子按他的处方抓药熬药,教侄女配药打针干护士的活,他的诊所越来越像模像样,由一间房变成了两间房,冬春的流感季,也会出现人满为患的现象。他治不孕不育,声名远扬,好多病人远道而来,住在附近吃他的中草药,他一个小小诊所,带动了一方餐饮旅馆的繁荣。“爬子”的收入嘛,可不是“万元户”涵盖了的。

    说话间“爬子”已过三十,收了不少的干儿子干女儿,都是他治疗的产物,可终身大事无影无踪。曾经,有人给他介绍几个小寡妇和离婚的女人,都是相中他的收入相不中他变形的双腿和扭曲的胸脯。其中一个女人,提出只要给她娘家爹买辆收割机就愿意跟“爬子”过,可是,收割机送去了,她咬牙给“爬子”睡两晚,到第三晚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哭着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爬子”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关于婚事,“爬子”并没心灰意冷。他不是那轻易服输的人。他老感觉,冥冥之中,他的真命天女早晚会下凡找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绝不仅仅是别人的爱情故事。 

    一天,“爬子”送走最后一波病人准备下班打烊的时候,急吼吼来了一位面容憔悴身材瘦弱的年轻女人抱着个软绵绵的孩子。

    “爬子”抬头一看,认识,邻居李兰,现在是小学同学春生的媳妇。李兰带着哭腔给“爬子”说:“中华,你快救救我们妮旦吧,上吐下泻还发烧,这都不省人事了。我说来县城看吧,她爸春生死活不愿意,说反正也没救了,别弄得人财两空。他个龟儿子就是嫌弃妮旦是个闺女,巴不得她死了再要个儿子。”

    他一摸孩子,额头滚烫;掰眼看,眼球凹陷;叫两声不应;闻闻,身上有腥臭味。问李兰孩子病前吃了什么,说头天晚上睡觉前吃几口中午的剩面条,半夜三更又吐又拉,拉了半夜和整整一白天。

    分明是肠胃炎拉脱水了。顾不上开处方,“爬子”吩咐侄子侄女赶紧拿药输液,并安慰李兰肠胃炎是小儿常见病,好治,且安下心来照看,明天一早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这一夜,“爬子”和侄女都没敢怎么睡觉,一直陪伴着李兰和孩子。 

    第二天一早,孩子还真醒来,闹着要吃要喝。“爬子”安排侄女买来早点,先让李兰喂女儿些小米粥。 

    女儿转危为安,李兰仍愁眉不展,她吞吞吐吐讲明原委:因为连着生俩闺女,春生老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干什么活都提不起劲,更不愿意外出打工,还得交超生罚款,家里捉襟见肘,连给女儿看病的钱都拿不出,这次只能欠着了。

    “爬子”口中宽慰她:“先不提钱的事,再住两天观察观察,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去了。”可心里却替李兰感到不值,当年的李兰,长得真叫一个俊,杨柳细腰,皮肤白净,俏眉俏眼,两条溜光水滑的长辫子荡在屁股后,不知道荡得多少男人心慌慌,他“爬子”连偷瞄一眼都不敢。居然嫁给短粗横胖、人懒脾暴的春生,真是一棵好排场的嫩白菜给猪拱拱。春生,什么玩意儿,从小打架就不是我“爬子”的对手。

    “爬子”在心里骂了春生一百遍,酸溜溜的。 

    女儿住院观察这两天,李兰可没闲着,她将该洗的洗洗,该晒的晒晒,又把“爬子”的小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两天五顿饭不许侄女出去买,顿顿做得不重样,吃的“爬子”叔侄心满意足,等她抱着依牙学语的女儿回家时,“爬子”叔侄还真有点依依不舍。

    太阳落了月亮升,月亮走了太阳红,“爬子”的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李兰倒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每次抱着女儿进城,总会带些自己种的蔬菜拐到“爬子”的诊所,给他们干些洗洗涮涮的活,再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爬子”发现,李兰的眉头经常紧锁,有时,眼角或手上会带着淤青。

    一次,侄女回老家一趟,带回来一个痛心的消息:李兰自杀了。她老公春生因为没儿子脾气越来越暴躁,稍不如意就对李兰大打出手。前天李兰从城里回去,进门就被春生掷来的一只臭鞋击中左眼,然后是一顿拳脚相加,打得李兰遍体鳞伤,连她怀里的小女儿也被打伤,吓得孩子都哭不出声了。当夜,李兰爬到外面的坑塘里寻死,被路过的村民发现救了出来。现在,李兰的娘家人不愿意了,正逼着李兰跟春生离婚,春生不同意,说李兰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离婚,门都没有。 

    外面阳光灿烂,而“爬子”的心里却下了雪,好大一场雪,从头冷到脚。 

    不久,李兰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圈发黑,左眼外侧还粘着橡皮膏。“爬子”心里隐隐作痛。 

    她特别有眼力劲儿,一会儿给侄子打下手,一会儿帮侄女递绷带,手脚不闲。中午,她一头钻进厨房给他们煮了一锅大烩菜,等安顿好病人,大家准备吃饭的时候,春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进来的春生一把夺过李兰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揪着李兰的头发就打,边打边骂李兰是“贱货”,给“野男人”做饭不顾自己的家。屋里的病人和家属惊愕失措。

    “爬子”腥红的眸子里喷射出怒火,一拐杖打在春生肩上,紧跟着一声怒吼:“春生,少在我家里撒野!你再满嘴喷粪,我揍你个满地找牙!” 

    春生小时候被“爬子”揍怕了,深知“爬子”的手辣,他停止对李兰的殴打,倒退几步,口上并不示弱:“好你个爬子,搞女人搞到我头上来了,我给你没完!”说完,从脚下拣起一只空吊瓶砸向“爬子”。“爬子”满脸开花。春生转头就溜。 

    侄子侄女给“爬子”处理完伤口,用绷带把头缠成了粽子,“爬子”反倒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因为,只要皮肉疼,心就不会疼。

    李兰满脸歉意,眼里噙满泪水,不知所措的样子,呆滞了片刻后,拿起扫帚收拾那满地的狼藉。 

    李兰的离婚艰难的进行着,她不敢回家,怕春生继续折磨她,大女儿被奶奶带走了,她领着小女儿住在娘家,却不得不看娘家嫂子的脸色。她爸妈和大哥狠狠揍了春生一顿后春生同意了离婚,可前提条件是李兰娘家必须给他买辆四轮车跑运输,吓得李兰哥再不敢管妹妹的事了。 

    当侄女把从村里人那里听到的消息讲给“爬子”听的时候,“爬子”的心里再次下起了雪。 

    李兰生病了,胸闷、气短、头晕、失眠。整个人都枯萎了。“爬子”为她把脉:脉浮细而无力。是思虑过度导致气血不足。他为她开了益气滋阴、养心养肺的黄芪生脉饮,可效果并不明显。

    他的药治不好她的心病。他的心里也生了病,谁在那雪上撒了盐,污水漫流、泥泞不堪。 

    “爬子”深思熟虑后叫来了李兰的大哥,从怀里掏出几张存款单,共三万元,一并交给他,说:“大哥,你把这个钱取出来,买两辆东方红小四轮,一辆给春生那龟孙,把李兰救出来吧。另一辆你用。剩余的钱买些收割耕犁运输用的配套设备。”

    李兰的大哥哪见过这么多钱,激动得嘴唇颤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等将来手里宽裕了一定还你。”

    “爬子”的眼神游弋片刻,又补了一句:“离了婚李兰如果没地方住,就来我这里帮忙吧,有工资还提供食宿。” 

    大哥满口答应。他离开的时候,“爬子”不放心,担心路上遇上小偷,派侄子陪着李兰的大哥取钱买车送车。

    那是1996年的冬天。

    1997年农历丁丑年春节前,下了一场大雪,素天白地,天寒地冻,来就诊的病人也没有平时多。 

    走了一个病人后,一位抱孩子的女人坐在了“爬子”医生的对面。

    “爬子”问:“怎么啦?” 

    对面的女人把孩子放下,抖开裹着头脸的围巾,“爬子”的眼睛灵光闪烁:“是你?家里的事情处理清了?” 

    李兰长呼出一口气:“清了,大女儿她奶带走了,小女儿归我。中华,大恩不言谢,我今天就来跟你干,不会的我可以学。” 

    外面北风呜呜、雪花飘飘,可“爬子”的心里春风荡漾,暖融融的,那雪,瞬间化了。

    李兰来了后,“爬子”叔侄一天三顿都能吃上热乎乎的应时饭,她得空就跟着侄女学注射,跟着侄子学炮药、拿药、熬药,她五岁的女儿妮旦跑前跑后欢叫,诊所里整天充满了家的味道。 

    除夕,侄子侄女回家过年去了,诊所里只剩下“爬子”和李兰母女。李兰将炉子烧得通红,做了几个菜,又煮了一盆饺子,屋子里弥漫着撩人的气息。“爬子”坐在椅子上逗弄着小妮旦,眼睛瞅着忙碌的李兰,几天的时间,她的脸色润了,气息足了,走路快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了。“爬子”有了喝一口的冲动。他拿出一瓶病人家属送的白酒,对李兰说:“喝两盅?”

    李兰摇了摇头:“没喝过,不敢。”

    “尝一口试试?”

    “试试……试试吧。” 

    两个人碰了一杯,又碰了一杯。 

    李兰咳了两声后,脸蛋红扑扑的,跟水蜜桃似的,看得“爬子”心旌摇荡,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的酌着。

    “爬子”记得的是,那个除夕之夜,李兰哄睡了妮旦后,又来背胸腔里火烧火燎的他,好像,他用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李兰,跟他一起燃烧。

    第二天,大年初一,侄子侄女还有几个干儿子干闺女来拜年的时候,“爬子”还没起床,浑身发软,似乎身上的力气都燃尽了。

    正月初六,本来是诊所开业放炮的日子,“爬子”却在老家的宅院里披红挂彩放大鞭炮,开了几十桌宴席请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吃大喝。

    “爬子”和李兰结婚啦。三十五岁的“爬子”娶上了媳妇,结婚的当天,就有一个女儿叫他爸爸,那一声声奶乎乎的“爸爸”,叫得“爬子”的心酥麻麻的。“爬子”觉得,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花天花地,繁花似锦,身上心里,花开富贵。 

    结婚后,李兰买来一对百灵鸟养在笼子里,就挂在“爬子”坐诊的窗前,它们白天歌唱,说不完的恩爱,夜晚低吟,道不尽的缠绵。女儿妮旦不知道从哪采些野花,插进小瓶里,桌面、窗台、床头,哪哪摆的都是花,“爬子”觉得,自己就住在春天里,鸟语花香,春风满面,他的胸椎也直了。

    因为有了李兰,家中的餐桌上总是七碟八碗,荤素搭配,有汤有水,吃得一家人滋润润光亮亮的,吃得“爬子”白天洋溢着甜蜜的微笑,夜晚拼命对着媳妇兴风作浪。

    到了桃花灼灼的季节,李兰怀孕了。

    怀孕的李兰每天早早去市场买菜,风里来雨里去的,“爬子”的心就痛,于是,他买辆三轮电摩托,让媳妇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地开着转,偶有闲暇,一家三口一块兜风,是当时县城的一道亮丽风景。 

    李兰也找来某生产摩托车的厂家,给“爬子”量身定制了一辆残疾人专用电动轮椅,轻巧、灵活、舒适,可坐可躺,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爬子”都可自由活动,他甚至可以开着去会场参加同行的研讨会。“爬子”有了稳稳的“腿”,基本上告别了费劲巴力的双拐,整天咧咧着大嘴叉子冲人笑,好像,他面对的不是病人,而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大着肚子的李兰照样围着锅台煎炸烹煮,协助侄子拿药,帮助侄女护理输水的病人,晚上还脚蹬药碾子碾轧中药材,“爬子”多次制止未果,就叫来了自己的姐姐帮忙,减轻李兰的负担。

    转眼到了冬天,李兰临盆。按说她生过两胎,这第三胎应该很顺,可胎儿胖李兰也胖,硬是成了难产,疼得她满床打滚,一声声地叫着“爬子”,“爬子”就坐在她身旁紧紧拉着她的手。没法,只能去县医院妇产科剖腹。医生从李兰肚子里拿出个热气腾腾的胖小子。“爬子”给儿子起的小名叫壮壮,大名叫李兰华,说是李中华和李兰亲密合作的产物,离开谁都不行。

    儿女双全的“爬子”双腿还是不会走路,他这辈子也不想妄着用双腿走路了,反正他有媳妇替他跑腿,有儿女替他远行,他心满意足,他潜心学习、专心治病、努力挣钱,让小日子蒸蒸日上,幸福生活天天向上。

    这天中午,冬日的暖阳洒下满天满地的灿烂,“爬子”诊治完排队的病号,看媳妇李兰正忙着做饭,就驾着轮椅走出诊所,让女儿妮旦推出儿童车里蹄爪乱蹬的儿子,父子三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恍惚间,他感到有人在偷瞄他们。他跟着感觉望去,五十米处,一条熟悉的身影躲在一棵不太粗的树后。他突然感到燥热,心跳加速,想把脸扭到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一眼,心里竟冒出了阵阵恨意。   

    一个女人踟蹰着向他走来,他瞥一眼就认出那是巧凤。巧凤瘦了,双颊塌陷,圆圆的脸蛋变成了瓜子脸,不丑,但精神萎靡。巧凤很不自然地向他打招呼,并伸出手想摸他儿子胖胖的脸蛋。他带着万年冰冷的表情制止:“别摸,你没洗手。”吓得巧凤缩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轻声问他:“这俩孩子都是你的?”

    “爬子”高昂着头,豪气十足地回答:“对,这是我儿子,这是我闺女。我儿女齐全了。过两年再生对双胞胎。反正我爬子交起了罚款,想生多少生多少。” 

    巧凤脸发青,嘴发紫,哆嗦着蹲了下来,抖动着身子,啜泣了起来。

    “爬子”看见了她染的黄头发,黄头发的根部露出了不少白发。

    “爬子”有点心酸,心想巧凤才三十出头,怎么会有白发,莫非那“小流氓”对不住她?他咬了咬牙,仍绷着脸。他问巧凤有何贵干。

    巧凤抬起脸的时候已擦掉了眼泪。她故作镇定地说:“我想找医生看病。” 

    “爬子”正色道:“下班了,等下午两点你再来吧。” 

    “吃饭喽!”听到李兰喊“爬子”吃饭的声音,巧凤转身离开。

    下午,巧凤真的来了。送给妮旦一件价格不菲的羽绒袄,又送给壮壮一个玩具电动汽车。李兰不认识巧凤,以为是治愈的病人或家属来感谢李医生,说什么都不要,看巧凤急得要哭,也就笑纳了。

    等李兰抱着孩子出去,巧凤坐在了“爬子”的对面,她是来治自己的不孕不育症的。

    巧凤和阿林结婚后,大姨妈期间淋了一场大雨,从此身上月事混乱,结婚十年愣是没怀过孕。她多方求治,大医院小医院都去过,吃的中药西药中成药比她这十年吃的饭都多,连巫婆神汉都请过,她那肚子,还是没动静,那月事,倒是月月红。 

    这次回来探亲,巧凤妈用手指点着闺女的额头骂,说她是个憨娃子,不知道福是咋享的,后来又说到“爬子”治不孕不育很有一套,撺掇她来找他。

    于是,她来了。

    再次见到巧凤,“爬子”平静了许多,那恨意也淡了。 

    问过了巧凤得病和治疗过程,又看过了她带来的各种检查单据,“爬子”给巧凤把脉,却发现那左腕处有一道疤痕。他用三根手指狠狠地按着那疤,不无怜爱地问:“那小流氓对你不好?” 

    “没有,阿林对我挺好的。只是不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我有点愧对他和他的爸妈,鬼迷心窍干了傻事。”巧凤哀哀地说。

    “爬子”心里的醋瓶子又一次被打翻,又酸又涩苦。他一点也不喜欢巧凤这么说话,便沉默不语,凝神脉诊,静心感受她脉博的强度、频率、节律,脉诊后,他又看了看她的舌苔,什么也不说,给巧凤开了三副中药,嘱咐她怎么熬如何吃,三天后再来复诊。

    巧凤连着吃了九副中药后,准备走了,“爬子”又给她开了一个月的中药,要她拿回家熬着吃,并递给她一张名片,随时联系,及时汇报身体的状况。

    “爬子”忙碌而幸福的生活继续着。 

    三个月后,“爬子”接到巧凤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吓得“爬子”的心直抽抽。巧凤哭过后笑,笑过后哭,跟精神错乱似的,好半天才能正常说话:“爬子哥,我有了。谢谢你,我和阿林给你跪下了。”   

    “爬子”却高兴不起来,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气得李兰叨叨他半夜,又不得不给他煮醒酒汤。

    一年后,巧凤和阿林抱着他们满月的儿子还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了,并送来一副红艳艳的烫金锦旗,镌刻十个大字:“幸孕有妙医,送子有妙术”。两口子非要“爬子”收下他们的儿子做义子,阿林甚至都替他襁褓中的儿子喊了干爹。 

    当晚,“爬子”又喝多了,满嘴跑火车,失口说了句“做不成巧凤儿子他亲爹,能当上她儿子的干爹也知足了”,李兰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当年“爬子”的风流韵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那女孩就是今天来的女人,恼怒得李兰拿出巧凤送女儿的羽绒袄,想撕个千丝万缕,想撒个雪花飞舞,后来想想,到底不舍,一脚将那个玩具小汽车踢得噼里啪啦。 

    李兰勤谨、好学,她在做好家庭主妇活计的同时,很快学成了一个技术熟练的护士和药剂师,成为“爬子”的贤内助和好搭档,将诊所打理得井井有条,招兵买马,扩大规模,增设了生化科和放射科,他家的诊所更是风声水起。“爬子”声名远扬,诊所门庭若市。 

    进入新世纪,“爬子”买套大别墅,院子里停了两辆车,一辆奔驰,媳妇李兰开;另一辆宝马,他找人把刹车油门全改装在方向盘上,一切用双手控制。开着宝马上下班的“爬子”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豪气冲天,他跟谁都不再记仇。

    “爬子”的一双儿女长大后都考的是医学院,女儿学的是全科,毕业后就在老爸“爬子”的诊所里干,进步一日千里。而儿子李兰华学的是妇产科,本硕博连读,毕业后说啥也不愿意回小县城,顺溜溜地进省人民医院当了妇产科的一名医生。

    年逾花甲的“爬子”为培养女儿接班,尽量让女儿多坐诊,他就有更多时间开着宝马回老家村里炫耀,为村里修路,给小学捐款,顺便搞个义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欢迎他回家转,但是,一个人除外。

    最不愿意见他的是春生。春生一看见“爬子”的宝马,就打骂他家养的瘸腿狗:“呸,你个龟孙爬子狗,有本事下来遛两圈。” 

    心里舒坦的“爬子”才不跟春生计较,他觉得春生的羡慕嫉妒恨是那么贴心贴肺,就主动找春生喝酒,跟春生吹嘘他一双儿女有多么优秀。喝了酒的春生一点也不怯他,他冲“爬子”大声嚷嚷:“你个赖种爬子神气个球,挣了一辈子钱,还不是给我闺女打工。” 

      “爬子”笑呵呵地接过春生的话:“是你闺女不假,关键是你闺女叫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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