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26 | 爱你，一世如雪
前年冬天，重庆主城下了很大的雪。正逢寒假，妈妈说难得的好雪，干脆一家人去歌乐山看雪吧。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坐车到了歌乐山脚下。
雪花还在飞舞，爸爸妈妈走在前面，他们相互挽着，沉浸在白色的二人世界。雪花轻柔，飘落到他们头顶，此时此刻，我想起一句很美的句子，“下雪天，一定要和心爱的人出去散步，因为走着走着就白会了头。”
都说雪是纯洁之物、爱恋之物。这多像我的爸爸妈妈，二十多年，她依恋着他，他守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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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重庆还是一座破旧的码头，江边排列着日夜轰鸣的军工厂。
当年外公在化龙桥的朝安厂里做会计，外婆是一名普通工人。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妈妈正好出生在文革爆发那年，听外婆说，她当年生我妈差点要了她的命。“怪不得呢，我妈从小就是怪脾气。”“是啊，谁说不是呢。”
外公外婆的家在工厂附近的山坡上，面朝嘉陵江。房子外墙是旧式的“干打雷”，屋子里陈设简陋。好在屋前有一个大坝子，小时候的妈妈和姨妈就在这里长大。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扎小辫……”
“不算不算，这局不算嘛。”
“丽丽，你又耍赖，我们不跟你玩了。”
丽丽一屁股坐在地上，嘟着嘴不起来。
小伙伴们拉着拽着跑开了，只有秀秀陪着丽丽。
我外婆说，我妈经常和小伙伴闹不和，幸好有她这个姐姐。
后来她们相继上了小学，丽丽的怪脾气又让她吃了不少亏。
她爱拉帮结派，爱在班级活动中争强好胜，当然她希望班上每个同学都喜欢她。
“唐丽丽，你这怪脾气，将来是找不到男人的。”
九岁的丽丽听了这话，撅着小嘴掉头就跑。她和那女同学绝交了，却搞不懂男人为什么要找女人。
那年冬天，重庆下了很大的雪。清晨起来，屋子前的树梢上挂着冰凌，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太阳出来了，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丽丽和秀秀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
“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有人说我脾气怪，将来没有男人愿意要我，这是真的吗？”
“丽丽，羞羞羞！”秀秀先是羞涩地一笑，接着她拉拉妹妹的手说，“听爸爸说，你会遇见什么人都是上天注定的，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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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丽丽上了初中，接着又上了高中。她的两个冲天炮梳成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她长成了一个俊俏的姑娘。这个姑娘有几分傲气，还有几分浮夸。
丽丽的漂亮让隔壁班的阿亮动了心。高二那年，她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一时间，丽丽乐得不可收拾。谁说没人喜欢我，骗人！骗人！她反反复复阅读情书好几遍，发现每个字眼都足以让她热泪盈眶。她把情书压在枕头下，然而，情书当晚就被她爸爸也就是我外公发现了。
外公家家风保守，是不允许两个女儿在读书的时候就恋爱，他说女孩子要自爱自重，被情话迷惑，算什么体统。那天，妈妈被外公狠狠骂了一顿。从此，她总是离阿亮远远的。
生活还得继续，姨妈比妈妈早一年毕业，她考到了朝安厂成了一名工人。而妈妈毕业那年，外婆生病办了病退，所以她运气正好，顶了外婆的班，也成了一名工人。
那时靠朝安厂过活的人家有成百上千，老的退了休，小的顶上去，可谓是子承父业。大家的生活轨迹差不多，命运自然也差不多。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找的人大都是本厂或者临厂的，彼此知根知底，你是工人，找的也是工人。
作为化龙桥一带生产效益最好的厂子，朝安厂的职工自然是略胜一筹，所以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女娃女娃快快长，长大嫁到朝安厂。”女娃都想嫁给朝安厂职工当媳妇，那这厂子里的姑娘更是抢手。所以一时间，给我妈和姨妈介绍对象的人家很多，当然，也有自己找上门来的。
一天晚上，外公家的门被敲响了，妈妈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布衬衫的青年男子。他塞给她一大包水果，一句话没说，掉头跑下了楼。
送东西那人，后来成了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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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出生在重庆周边的一个农村，家境不好，姊妹又多。我爸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在家里很没有存在感。论话语权抵不过上面的哥哥姐姐，论父母的宠爱抵不过底下的两个弟弟。
爸爸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但却是家里最能读书的一个。他从小学开始就刻苦勤奋，成绩更是名列前茅。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县中学，后来又考上了大学。
爸爸到主城读了大学后，就留在了这里，进了朝安厂，分在技术部。
乡下人到城里，最初被城里人瞧不起，但爸爸从来没给自己拖后腿，他一贯肯学肯干，在部门业绩很好。他的名字也渐渐被厂里的人记住。
有年长的人建议他：“找个城里媳妇，一切就圆满了。”
爸爸虽然工作刻苦，但是人闷骚，不爱说话。给他说了好几个姑娘都是因为他的不会说话吹了。
我妈是他自己看上的，当然也有旁人推波助澜的成分。当年追求我妈的人很多，但是像我爸这样提着礼物上门来的还是唯一一个。
妈妈把水果提到桌面上，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是一个叫夏开实的人送来的水果。
外公微微点头，他知道有人给自己说起过这个人，要给女儿介绍。女儿今年二十四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所以外公算是默许，妈妈因此开始她和爸爸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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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谈恋爱都有几大套路，要么约饭，要么约电影，要么郊游，要么送礼物。爸爸当年一定费了些心思才把妈妈留在了身边。
可他毕竟对妈妈不太了解，尤其是她的辣脾气。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那年冬天，重庆又飞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爸爸即兴告白，给妈妈的结婚誓言便是，爱你，一世如雪。这是爸爸说过最文艺的话了。
婚后，妈妈搬出了娘家，和爸爸住在华村的一个居民房里，那是爸爸废了很大周折才申请到的。
夫妻俩开始独自生活，妈妈从小被两个老人宠着，被我姨妈疼着，家务事一件不会，做饭也是半生不熟。她看着屋子里乱成一团，老公加班天黑了才回来头便睡，她的脾气爆发了。
她把他从沙发里拖起来，大声叫他把脏衣服换下来拿去洗了。她把拖把递到他面前，他睡眼惺忪，露出两颗门牙，嘿嘿嘿笑起来，“凶啥子凶，做就做！”
爸爸宠妈妈，哪怕她脾气再大他也可以一笑了之。
一年后，妈妈怀孕了，十月怀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正当这时，朝安厂濒临破产，职工下岗，我们全家都面临着何去何从的窘境。
爸爸因为读了书，于是买断工龄出去接活做，而妈妈因为我还小，所以下岗后没再出去工作。养家的重任全部落在爸爸一个人身上。
我刚上小学那年，化龙桥旧城改造，我们被迫搬迁。
但我知道，无论在哪里，只要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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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爸爸要么连续出差十几日，要么就在家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家里一切都是妈妈料理，但妈妈好像做得并不好，阳台上的花全被她养死了，冰箱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她也不太爱收拾房间，似乎那是她崇尚的凌乱美。我姨妈每次来我家，都会对妈妈的不持家指指点点，但爸爸从来不说妈妈，即使是妈妈做的夹生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妈妈常年没出去工作，性子养疲了，也就没了工作的兴致。自重庆直辖后，城市飞速发展，人们手头也有了闲钱。
商场云集，人们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东西也多了。我上初中后，妈妈有了大把的自由时间。她迷上了逛商场，成了活生生一个购物狂。无论新款的还是换季的，衣裤鞋袜，她看到划算的漂亮的就想买。
爸爸每月给妈妈打生活费，有一段时间妈妈把钱都花到购物上，衣柜里的东西越堆越多。
那时爸爸到市外做工程，对妈妈的疯狂行为一无所知。
他回来后，看到屋子凌乱，地面蒙尘，衣柜里都是新物，他嘴角动了动，哎，你妈就这样，改不了了，等她买，她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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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记事以来，爸爸妈妈的关系还算融洽，小吵小闹过几次，但最终都以爸爸的忍让告终。
但有一次不同。
初三上半学期结束，我的总分未上本校的提档线，这就意味着，如果我还要读本校，就必须先交3万块钱的定金。
晚上，我听到爸爸妈妈的吵架声。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真正懂得了爸爸的艰辛。
爸爸常年在外做项目，有赚有亏，不过近来他遇到困难，已经贷款好几十万，他没钱了，拿不出学费。而这一切，他从没告诉过我和妈妈。他照例每月给妈妈生活费，照例对妈妈的挥霍视而不见，照例花时间给我讲难懂的数学题。当然，他也容忍妈妈的小情绪和我的无理取闹。而他从不提他和甲方沟通不畅，也不提他差点被合伙人算计。
爸爸不吐不快，那晚他把什么都说了，说自己的艰难和不容易，妈妈却丝毫不让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爸爸应该是气急了，从房间里冲出来，背上包，重重地打上了门。
妈妈也冲到客厅，气得直跺脚。我却不敢去劝，躲在门缝里，心里责备自己不争气。
那晚，冬夜漫长，妈妈房间里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我猜一定是妈妈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的一个单身汉同学给妈妈打电话，说爸爸去了他家。爸爸喝了一夜的酒，烂醉如泥。而妈妈接到电话的时候，爸爸还在昏然入睡。
妈妈放下电话，嘴里骂着念叨着：”这么冷的天，那会儿真是不知好歹。”后半夜窗外的树枝上还结了霜，或许还飘下几多雪花。
妈妈几乎是疯跑出门的。她要去找她的男人，那个昨天被她气出家门却让她痛到心里的人。
我不知道，妈妈看到昏睡的爸爸会怎么反应，但至少我知道，他们都在彼此心里念着对方。
或许一个家就是这样，有甜有苦，有酸有辣，谁没有点小心思和急脾气。但好的家庭应该是，当有一天憋在肚子里的苦彻底爆发了，还能不离不弃。这是我的幸运，我们整个家的幸运。或许恩爱夫妻就是这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温和还是暴躁，聪明还是无知，不管你跟我吵多少次，我都会在你身边，对你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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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净化了整个城市，也净化了爸爸妈妈的心。
她在雪中祈祷，他从雪中走来，他牵起她的手，她永远也不会放开。
风雨兼程，磕磕绊绊，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
人生中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妈妈把最好的年华给了爸爸，爸爸把一世爱情给了妈妈。我相信，今后的所有的二十五年，他们还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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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开实，你过来！”
“啥子？”
“你自己看你的体检报告，这几项指标怎么回事？才跟你说不要晚睡……回来就抱着手机耍，要是眼睛耍瞎了我不得管你……”
妈妈拍着桌子，爸爸大摇大摆出来接受批评，我在屋子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偷偷笑了。
无戒365挑战营第4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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