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秋天都老了
1
朱颜在梅云的墓前坐了很久。
葛青要见面，朱颜的内心是复杂的。理智上，她不想见那个负了妈妈的男人，妈妈的一生，可以说，完全是被他毁了。而且如果朱以放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也不想让朱以放伤心。可是情感上，让她完全忽略和无视这个人，她也做不到。无论如何，她和他血脉相连，这是割不断的。
她很好奇，他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会像他吗？
想着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的基因，想着他的见异思迁，朱颜又怒了。这样一个寡情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父亲？
刚下过一场雨，墓地旁边的一条小溪，由清澈变得浑黄，溪水闷声不响地流着，七弯八拐的奔向远方。
身后响起悉悉窣窣的脚步声，朱颜回头看了一眼，是小姨梅朵。
梅朵知道朱颜的心事，她知道朱颜每次回京都会过来这里，待一会儿。她陪朱颜在墓前坐下，也不说话，就只是坐着。
朱颜忽然说：“小姨，你看那条小溪，像不像一个老人？她拖着一根桃木拐棍，颤颤巍巍的从子孙门前走过，再也不回头了。”
梅朵问：“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不回头？”
朱颜说：“可能她觉得子孙不肖，她心里充满了怨恨，所以不屑回头。”
梅朵一听就笑了，她知道朱颜在忧虑什么。她说：“你是在担心，如果你去见葛青，你妈妈会怨恨你吗？”
朱颜点了点头。
梅朵说：“你放心。你妈妈只是对那个男人心死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怨恨过他，不然，当年她为什么宁可跟家里决裂，也要坚持生下你，抚养你？如今你去见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又为什么要怨恨你呢？”
“可是……”
“你怕朱以放会伤心？”
朱颜又点了点头。
梅朵说：“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他不止是不小气，他还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心胸最宽广的男人。”
这一次朱颜没有反驳，她也不能反驳，她的确是太不了解朱以放了。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梅朵说：“葛青是你的父亲，我不会劝你见他，或是不见他。要不要见，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朱颜说：“我知道了。”
一阵风吹来，朱颜紧了紧衣服。又是一个飒爽的秋天啊。
2
回去的路上，朱颜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
梅朵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朱颜问的是葛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梅朵的生活里，都有这个人的参与。那时候梅家和葛家住在同一个胡同。梅朵家在胡同口，葛青家在胡同尾，小时候大家经常在一起玩。
梅朵不知道姐姐梅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葛青的，只知道高二那年，姐姐好像忽然变漂亮了，也变得爱打扮了。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姐姐谈恋爱了。
因为梅云的缘故，葛青对梅朵也是照顾有加。两个小情侣出去玩，也会带上梅朵一起。那时候的葛青，意气风发，阳光挺拔，是白杨树一般的少年。
那个白杨树一般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变得阴郁起来的呢？梅朵努力回想，好像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她午睡醒来，姐姐梅云告诉她，葛青的哥哥被人捅伤了。
三天后葛青的哥哥不治身亡，因为肺部感染。
捅人的是一个富家子弟，家里颇有背景。捅伤人后，他们给了一笔赔偿金，然后就不管不问。
葛青集结了一帮哥们儿，要去给哥哥报仇，结果被他母亲一把拉住，母亲哭着求他，不要再去惹事，对方有权有势，一手遮天，他们穷门小户招惹不起。葛青的父亲早已去世，是母亲一手拉扯大他和哥哥两个。母亲说：“儿啊，你哥哥已经没了，妈就只有你了……”母亲的眼泪，把他留了下来。
哥哥下葬那天，葛青哭得面目扭曲。往往平日笑起来灿烂的人，哭起来尤为残酷。那一幕，梅朵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梅云和葛青都顺利的考上了大学，并顺利的订婚。再后来，是葛青的弃婚。姐姐割腕后，梅朵是恨极了这个人的。她恨他的趋炎附势，恨他的薄情寡义。
多年后，当梅朵自己也经历了人生的起伏和世事的冷暖，她开始有一点理解葛青了，理解了他为什么如此渴望权力，一心要走仕途。人往高处走，本没有错，只要你不伤害任何人。而葛青，他伤害了梅云，并且改变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一生。
这一段往事，梅朵并不想让朱颜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何必重提，让人徒增伤感呢。
面对朱颜期待的目光，她只是说：“他曾经是个很阳光的少年，笑起来很灿烂，他喜欢喝杏子酒，吃酱牛肉。”
朱颜所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朱颜想起来，小时候每年夏天，妈妈都会酿杏子酒放到秋天，到了开坛取酒的那天，妈妈还会切一盘酱牛肉，拍个黄瓜，卤个毛豆。以前她不理解，朱以放又不喜欢吃这些，妈妈为什么还要准备呢？
现在她懂了，她从心底同情朱以放。妈妈所有的精心和刻意，从来都不是留给朱以放的。他想要呵护一生的女人，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他。
回城的这条路，朱颜走过无数次，却都不像今天这样，感觉这么漫长。秋意渐浓，又到了喝杏子酒的时节了。
秋天不再是小时候的秋天了，杏子树还是小时候的那些杏子树，秋天都老了。
3
郑柳打电话邀请朱颜以及梅朵夫妇俩到家里吃饭。
梅朵因为有事，便谢绝了，说下次空了，再抽时间去看望朱以放。
朱颜一个人去的。
约的是午饭，朱颜却上午就出发了。她去超市采购了一堆菜品，大包小包的提到朱以放家。
郑柳迎在门口，笑着说：“哎呀，家里菜都有，阿姨已经在准备了。”
“今天看我的。”朱颜一脸得意，“你家阿姨可以放假了。”
她不让任何人帮忙，系上围裙，钻进厨房，煎炸烹炒，做出了五菜一汤。虾仁狮子头、粉蒸肉、松仁玉米、肉末豆角、烫青菜、淮山响螺片煲龙骨汤，荤素搭配，摆盘精致，朱颜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菜品都是她凭着记忆以及梅朵的指点买的，朱以放肯定爱吃。
“尝尝我的手艺，都是家常菜。”朱颜摘了围裙，洗了手，又摆好碗筷。
郑柳扶着朱以放在餐桌前坐下，笑着说：“颜颜辛苦了。”
家常菜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跟家人一起吃。朱以放夹起一个虾仁狮子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眼睛一亮。他说：“这都什么时候学的？”
郑柳见状也尝了一个，赞道：“以前都不知道你厨艺这么了得，你是怎么做的？教教我，我也学学。”
朱颜便说了自己的方法。“猪前腿1斤，马蹄半斤，鸡蛋1个，蒜苗3根，小葱一两，玉米淀粉二两，搅拌均匀，出胶后捏成大丸子，大火炸一次，小火炸一次，生抽、糖醋、料酒、白酒、老抽、高汤，弄一大碗红烧汁，八角、桂皮、茴香、丁香、花椒、草果，热锅热油爆香，放红烧汁烧开，放丸子煮十五分钟，就好了。”
郑柳笑着连连摆手：“太麻烦了，我估计是学不会的。”
朱以放嗔了她一眼：“学东西要用心。”
他夹了一筷子烫青菜，吃完后，又夹了一筷子，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郑柳又好奇起来：“颜颜，烫青菜怎么这么好吃，你施了什么魔法？”
朱颜心里暗自得意，却装作漫不经心。“很简单啊。用猪筒骨、鸡架、虾皮吊高汤，中小火熬上三小时，放温过滤后，用保鲜袋一小袋一小袋装好，放冷冻保存，炒青菜的时候，直接拿出来丢锅里煮沸，最后再放青菜，这样青菜鲜甜可口又营养丰富。”
郑柳说：“哎呀，我都要崇拜你了，你懂的可真多。”
朱颜微微一笑：“好好吃饭就是好好过日子。”
朱以放不露声色，眼睛里的笑意却藏不住。他对郑柳说：“帮我再添碗饭。”
郑柳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见他吃得开心，朱颜提议说：“你们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啊？”
听到这话，朱以放没说话，咳了一声，端起碗，一勺接一勺的喝汤。郑柳听了却一脸喜色，看向朱颜的眼神里都是感激。
朱颜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朱以放出院那天，她和郑柳聊天，知道了那晚朱以放受伤的真正原因。
郑柳一直想生个小孩，朱以放不想。那晚，他发现郑柳在洗手间待了很久都没出来，推门一看，发现她在偷偷给安全套扎洞。他就生气了，说话有点难听，郑柳气得拿拳头垂他胸口。他把她推开，两人在推搡中，碰倒了刷牙杯和香皂盒，朱以放一个不小心踩在香皂上，就摔倒了。
朱以放并非不喜欢小孩，也不是生不出来小孩，这么多年，他没要小孩，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到朱颜的感受。他不知道，如果朱颜有了弟弟或者妹妹，她会怎么想。
朱颜会怎么想，她当然开心啊。所以她来劝朱以放了。她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送朱颜回去的时候，郑柳拉着她的手说：“谢谢你。”
朱颜说：“也谢谢你。”
7天假期转眼就到。朱颜要回上海，依然是梅朵送她去的机场。
临别的时候，梅朵说：“葛青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见他。”
朱颜说：“如果他真想见我，叫他先拿出点诚意。”
梅朵问：“什么诚意？”
“他懂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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