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到那自由故乡的法兰西海岸

一。

刚抵达巴黎时，唯一的感受是热。

很多时候，那些本来应该很情绪化的反应或者是触动，因为未来得及消化，都会转换成生理反应。在二十多度的巴黎，完全封闭的戴高乐机场，我唯一的感受就是真热啊。

刚离开祖国的怀抱，投身另一个国家，资本主义之风还未来得及迎向我，就被我裹着外套将尚未墨染的情绪一股脑全丢在行李车上了。

我们在转盘处等着迟迟不来的行李，记忆也弯弯曲曲攀爬到尚未触及的深处。

听“迪爷与法兰西的旷世畸恋”时，那句反反复复出现的“师夷长技以制夷”。

又或是在电视剧《我们的法兰西岁月》里，周恩来在狱中给早批留法学生写下的那首诗：

出国去，走东海、南海、红海、地中海

一处处的浪涛卷涌，奔腾浩瀚

送你到那自由故乡的法兰西海岸。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还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凡尔赛条约》、《中日二十一条》等都是最好的证据。因而留法运动成为潮流，欧美诸国无一不强，为什么单单选择法兰西？

“我说法兰西人啊，性格热烈，英国人静穆，中国人像英国人，所以要学习法兰西，学习法兰西人热烈的性格，要奔放，要敢作敢当。

法兰西在欧洲，受德意志帝国欺负。中国在亚洲受日意志帝国的欺负，今天有二十一条，明天还有二十二条。中国人去法兰西，就是要向法兰西人学习，下一次大战，打败日意志。”

于是那些被筛选出来优秀的学生，乘船破浪，穿过一个又一个海峡，怀着造铁厂造桥造汽车，改变祖国的愿望，在另一时代，最早的一批留学生这样说到“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时光荏苒，接近一百年的时间。三个月的航行化为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航程，背负着祖国未来的学子变为我们这批同龄人。

世界就在我们面前，我们抓住机会出走，却找不到与其最亲密的联系，慌乱地看着自己成为依附，而非融入。

行李箱慢慢地转到眼前来，扯起25kg的行李箱，艰难的摔到行李车上。耳朵里塞满了法语，眼前的字母排列组合全乱了顺序，乱哄哄地挤进眼眶。

二。

乘高铁时，被分配的座位是第二层的最后一个位置。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我的位置是A，但是B坐了A的位置，C坐了B的位置，D坐了C的位置。

因为右边一桌有一家三口，于是我坐在了B的位置，这一家人都很热情地跟我打了招呼。之后就又开始昏昏欲睡了，从巴黎到波尔多一路南下，白云压得很低，美景应接不暇，没有中国城市里熟悉的高楼大厦，都是经典的南法乡村景色。

之后坐在我旁边的女人邀请我吃糖，笑着拒绝了。在糖被一家人分享后，又开始邀请我吃巧克力饼干，再次笑着拒绝。因为睡了太久，也不能一直这样睡下去啊，于是就开始和斜对角的女儿搭讪。她父亲很鼓励她和我说话，至于她妈妈，更是热情，直接加入我们的谈话。

原来Andrea是同龄人，将去里尔上工程师学校，他们正准备去波尔多拜访朋友。后来她爸爸又再次邀请我吃饼干，终于吃起来了，他们一直对我说这个饼干是澳大利亚的，法国买不到。我还在想为什么要反复强调是进口的？味道不都差不多吗？他们应该是一家共喝一瓶很大的矿泉水，她爸爸喝完以后递给我示意让我喝，我继续笑着拒绝了......

再后来我让对面的Andrea写下她的联系方式，她也很热情地写下自己的国家。后来我查了地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说法国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为什么他们反复强调饼干是澳大利亚的，为什么自我介绍时听不懂他们国家的名字。他们是富图纳岛人！临近澳大利亚，位于太平洋南部的岛屿！

在所有我所学过的法语国家里，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有这样的一个地方，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她说自己在高中时选修了日语，很少有学校教中文，但是她和她妈妈都认为中文和英文一样重要。我表示强烈的赞同，看到我大中文影响力还是挺广的，但是还需继续持续地努力进步。

在涉及到一些法国人对他们的偏见时，我说：你们是富图纳岛人，我是中国人，隔壁的是两位黑人，还有两位在说英语，我想这就是法国。也许确实有偏见，但是它允许这种差别。

因为都是新生，自然就谈了很多住房的问题，在快到站时，Andrea正好收到房东的回信，大概是房子有找落了。真心替他们一家人开心，我们讨论了物价、游泳之类的问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就挥手再见了。

三。

到达波尔多车站，巨大古老的钟挂在车站上空，等车期间，有三个小萝莉过来问路，我明明不知道路，一开始也不说明，听她们要问我什么。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法国，没想到她们竟然没有马上离开，其中一个小姑娘问我：你觉得法国怎么样？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恩，挺美的。”

我看着她蓝色的眼睛缓缓说到。

这就是法国啊，它允许差别，接纳新人。

随后又是几个小时的火车，终于抵达图卢兹。三生有幸，原房客乐乐姐来火车站接我们，虽然她以为我是长头发，生生错过了。但还好经过接近24小时的疲惫，看着她极温柔的眼睛，东方的面孔，那股熟悉感驱走了所有的不适。

那是个眼睛里塞满新奇而忘记仰望星空的夜晚，她拖着我25kg的大箱子，我背着10kg的登山包，走过终将熟悉入骨，此刻却完全陌生的街道。

第二天七点自然醒，时差自自然然就倒了过来。

我知道，我的法兰西岁月，真真正正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