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在你身上做过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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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去见见他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如今也过得挺好的……”母亲劝慰道。

她望着窗外，不语。

是啊，她如今有了很好的归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宝宝聪明可爱，下个月就满周岁了。丈夫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理想的伴侣，对她真心实意。

岁月静好。她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很满意。

而那个人，也已尘埃落定。漂泊多年的他，今年年初大婚，她通过朋友知晓。关于这个，她没什么多余的感觉，毕竟太遥远了，时间上，空间上。

而那段情，早已前尘往事。如一张封入箱底的明信片，灰尘堆成了塔。如若不是这次他刚好路过本市，希望见她一面，她永不会主动去翻开那段记忆。

他邀请得光明正大，君子坦荡荡。她没有理由拒绝。

（二）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回忆撕开了口，就如山涧溪水，流动起来……

陌上花开，那位温润如玉的少年，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照进他的眼里。他看她的眼神里，有融融的暖意，清澈的光辉，山高水长的静好。

他们是毕业那一年相识的，在同一家公司。她当时还在实习，心无旁骛。他已工作了几年，是作为隔壁部门经理，从陆家嘴挖过来的。比她来公司，还稍微晚一些。

起先，她对他没什么印象。一则其貌不扬，不高不帅话也不多。年轻的女孩子还是很看重颜值的。再则，她对男生普遍没什么印象。要不，以她的容貌、气质、身段，整个大学期间都没谈过恋爱，天理难容。

他对她，据他后来讲，是真的感觉有缘分来时的“红鸾星动”。

表白得很有意思。有一天，他邀请她去看他的空间，说写了一篇文，希望才女赐教之类。（她之前虽在企业刊上发表了几篇实习心得，“才女”，实不敢当。）她莫名其妙，心想：我和你又不熟，干嘛看你空间，懒得理。下午他又发来短信提醒，语气很诚恳。罢了罢了，就随便看看吧。点开第一篇文，就被吓了一跳，是关于“红鸾星动”的文章。写得倒清致婉约，文采极好，又不浮夸。她面红耳赤，不敢细看，赶忙关掉。因为，文中的“红鸾”，明显是她。

从那天起，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实在是，吓到了。这样的表白方式，从未见过，也很唐突。

他信佛，相信缘分，认定了就穷追不舍。她真的觉得很困扰，每天一束鲜花，时不时一本书，还有短信，定时附上一首诗、几句随想。形式虽然不喜，好在做得大大方方，自然而然，并不令人反感。

她是一个敏锐的女孩子，感觉得到他的真心，“唯其真挚才显笨拙”。也是一个慢热的人，而他不急不躁，始终如一。她渐渐喜欢上他身上的书卷气，有宁静而致远的味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读到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他的身影。都说日久生情，诚不我欺。她看着窗台上那盆含苞怒放的茉莉花，恨恨地想。

（三）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开心的。时光清浅，像行走在春天的阳光里，暖暖洋洋，简单惬意。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都是名山名胜，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不约而同，去寻找一种无法言传的文化归属：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是不是真如诗如绘“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攀越泰山，只为体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刹那心醉；并肩站在滕王阁上，心意相通，仿佛真的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千年的美景；徒步走完庐山，只为目击“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奇观，却只见到三条细流如线，大失所望。她还记得，她站在“美庐”前，听他将宋美龄的奇闻逸事娓娓道来，久久不肯离开。天知道，她是盯着蒋介石的石像出了神……

相处越久，越发依恋，越觉得自身灵魂缺失的那一块，对方刚好契合。

那年夏天，他们还约好一起去西域。丝绸之路、驼铃、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这些想象，早在心头自行搭建了多遍。八月份，他和她约好八月份就去。……

心里一紧，纷飞出去的思绪猛然收回来。窗外柳树上悦耳的鸟鸣，蓦然有些心惊。

（四）

晚饭桌上，她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件事，大意是问她先生是否一起前往。他故作为难，笑得很欠打：“你去见前男友，带上老公，不太好吧。他孤身赴会，咱们二对一，有仗势欺人的嫌疑。”她瞪他一眼，没说话。丈夫本想缓和气氛，逗她一乐，看没达成效果，再接再厉：“你老公我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嘛？他的人品我约莫知道，放心去吧，没有危险。就算不相信他，还能不相信你么。再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打我电话……”见他越说越不是个味儿，拿起手边毛茸茸的玩具，扔将过去。笑作一团。

既然来了，见一面又何妨。

站在餐厅门口，人很多，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经年不见，他还是一身清华，比起几年前，更温润厚重些。看他气质超然地坐在那里，她放下心来。天知道，她好怕，看到的是一个颓废落拓失意的中年男人，满嘴的烟味和酒味，俗不可耐。如果是那样，她那些青春年华的记忆该如何安放呢？还好，还好。

他似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转身，四目相对。她略微调整了下心神，大方微笑地走过去。故友重逢，还是应该愉悦的。简单的寒暄后，她的视线低了下去。她很想盯着他的眼睛，仿佛那里有最深切的答案。可她不敢，或是不好意思，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对不起”，熟悉的声音的响起，她不禁抬起头，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却捕捉到了一丝竭力掩饰也无法掩饰的痛楚。那张脸，比起年少时的清朗，岁月赋予了它悠悠厚味，看不透、看不懂。

那三个字，犹如太平盛世里的一颗氢弹，炸开了光与火的前尘往事。她心里一酸，别过头去。

“我没有想到，你最终没有和他在一起。”

“什么？”她震惊地看向他。瞬间，伤感变成怒意。这么多年他在意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割爱没有获得美满？！

（五）

他口中的“他”，是罗城，她青梅竹马的玩伴。

比她大两岁，天资聪颖，从小就优秀得让所有人骄傲。他们两家算是世交。他带着她到处跑，大哥哥带着小妹妹般，两小无猜。她一直跟随他的脚步，小学，初中，直到高中。可他越来越英俊，越来越出众，她拼尽全力，感觉跟不上他了。果然，她高一结束，他就出国了。那么远，那么远，漂洋过海，也追不上了。

他是她年少时的一个梦，一束光。情窦初开的年纪，她都还不是很懂自己，那到底算不算是爱情。刚有一丝懵懂情愫的时候，他就走了。重洋万里，再也没回来。

大学四年，她都在幻想各种重逢时的场景：她的他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而来……如若不是子顼出现，她想她会等他更久的。

缘分就是这么的不可逆。如果说罗城是她年少时候的一场梦，那子顼就是她成年以后真正的爱情。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子顼的，愿意和他共度一生。她都想好了，要在月牙泉边，许下今生臻爱的誓言，不管月有阴晴圆缺，她和他，长相守，不分离 。他也是很认真的。他们都见了父母，都开始规划起两人未来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罗城回来了。

他事业有成，风度翩翩，青年才俊，是很令人瞩目的那种耀眼。他对她诉衷情，各种殷情，她很感动，也很感慨。只是爱情，时机那么重要，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年少时的感情再真挚，毕竟已经过去了，她身边已经有了对的那个人。

她拒绝，他锲而不舍，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父母也站在他这一边。子顼虽然也不错，和罗城一比，用世俗的眼光看，还是很相形见绌的。

她察觉到子顼的不安，坚定地告诉他，她爱的人是他，想相伴一生的也是他。

最后，他还是退出了，退出了并不存在的“三角恋”。

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她穿着拖鞋追到火车站，已不见人影。

他放弃了她。走得那么决绝。很久很久以后，都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怨愤就要击穿胸口。他觉察到她恨意的眼神，无力地解释：“当时我事业遇到了瓶颈，家里又出了事情，我没有信心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罗城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你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必定不会亏待你……”

“够了！”她打断他，简短有力。“你多高尚啊，你舍己为人，你还要再自我感动吗？”她顿了一顿，放缓了声调：“当年的我，可有脚踏两只船的嫌疑？可有过片刻的不坚定让你误会？还是你纯粹觉得你谦让的的行为很伟大？”她盯着他痛苦的眼睛，声声诘问。

当年她情伤许久。拒绝了罗城，一个人去了另外的城市。

他凭什么认定男主角走了，女主角就要嫁给男二号？

你要做深情侠义的李寻欢，我为什么要做那悲催的林诗音，来成就你的伟大？

（六）

他现在明白了。

她不是随风柔蔓的芨芨草，而是一朵迎风招展的铿锵玫瑰。

如若他早一点明白，他绝不会放弃她。不论情敌是谁。

命运，总喜欢迟到。当年的他们，都太年轻，有太多困惑，心中有爱，却不知该如何靠近。等到生活，终于向他们展开真谛，已经太迟太迟。他和她，已经驶向不同的轨道，有各自新的立场和担当。

冷静下来。

她想起，他曾经对她是真的很好，尽心尽力，掏心掏肺。这些年，听说他过得并不好，他在折磨自己……罢了，今天就做一个了结吧。

“子顼，过去就过去了。如今咱们各自安好，就相忘于江湖吧。”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的眼里是浓稠得墨一般的哀伤，要把人席卷进去。

“什么才叫做原谅你？你让我怎么原谅你？你当年的放弃，出发点竟然是为了我好。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为所欲为，让我怨恨都不能酣畅淋漓？我曾经是真的爱你，是真的想嫁给你，我以为和我相伴一生的人是你。我做过很多很多与子偕老的梦，我连我们生几个孩子，分别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她情绪激动，差点气噎。

“你有你的原因。可是我做过的那些梦却是因你而碎……就算后来有另外一个人，千好百好。可美碎时的痛苦却是真真切切的。”看着眼前的他，痛苦得抽泣。她的心，也碎了。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讲啊。

我当时爱的是你，你是我从始至终唯一的选择。

谢谢你的“成全”，让彼此都痛苦了多年。

我不恨你，可我也不想原谅你，我压根就不想再记得你了。

只因，在你身上做过的梦，因你而碎。我此刻的难过，不是为你，我为我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啊。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曾经默契如我们，肯定能懂。

（七）

她中途离场，冲进家门。宝宝在新铺的干净地毯上玩车车，见她回来，咧着嘴冲她笑，憨态可掬，她心里一暖。旁边在看电脑的老公摘下耳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回来得这么早。她正经地看着他：“早上出门前让你把牛肉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话没说话，他一溜烟跑进厨房。她刚想笑，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