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绪渐沉,就着一丝莫名的心安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甫一睁眼,便见千夙垂着眸子瞧我,面露忧色,眉目间却是我见惯的艳丽清华。
“醒了?”他眉目一舒,轻出一口气,而后又抬了手,将我额前碎发抚顺,语调轻缓,“觉得如何?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定定望他,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他却在下刻慌了神色,十指伸来落在我眼角处,“怎么哭了,哪里疼吗?”
我未言,吸吸鼻子将他抱住,他立时手臂一动回抱住我,许久才柔声道:“是不是还有哪里疼?你莫忍着,告诉我,我替你治伤。”
我缓了缓神,而后将埋在他怀里的头抬起,指着自己的心脏处道:“这里疼……”
一语未了,泪又险些落下!
半晌,千夙似松了一口气,温热的指腹落在我头顶一下下轻抚,“我没事,没事了,你别怕!”
是啊,你没事,你仍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喊我七华,仍是眉目含笑,清华无双的模样。
这副模样,可是我数百年来,深深印在心间的不可替代。
也是经此一劫,我才晓得,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不是怕疼,不是怕死,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万幸,我没有失去你,万幸,你安然无恙!
“咳咳……”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轻咳声打断,我回神,微微偏头,越过千夙肩膀朝后望去。
一丈之外,玄初双膝跪地,面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一柄长剑冷光森然,直直穿透他右侧肩骨,插入他身后一棵粗壮的树干里。
然他虽跪倒在地,但身子挺得笔直,神色未有狼狈,眉目间也丝毫不堕半点仙界战将的风采。
此时,他咳声已停,又抬手擦净了嘴边血迹,微微抬眼蹙眉望我。
那道目光,柔和温雅,清亮澈然,恍惚间竟像极了数百年前,我与他在宸阳宫初见那一幕。
霎时心头一软,我移开目光,片刻后又抬眉,望着身侧的人道:“千夙,饶过他吧!”
千夙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抬手又探了探我的灵台,复道:“此间妖气太重,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我……”
“头晕吗?”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眼睛呢,能看得清吗?”
我呼出一口气,无言半晌。
他便又露出一副恍悟的神色,长袖一挥化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清水,“是不是渴了?来,抿一口,润润喉。”
我依着千夙动作,就着他抵到我唇边的温水轻轻抿了一口,他便很满意,眉眼一弯朝我歪头一笑。
我也笑,揪起他一方袖角轻晃,“所以,大人饶过他吧!”
他敛了笑意,眉眼温和地望着我,语气里却带了一丝怒气,“他伤了你……”
“纵然如此……也罪不至死!”我适时打断他,笑了笑,“他职责所在,又未晓前事,算来算去,不过是被天命所累罢了!”
“就这样?”千夙眉目一挑,紧盯着我,“再无他因?”
我道:“还能有什么因?”
“比如……不忍心,不舍得之类……”
“我只对大人不忍心,只对大人不舍得!”
千夙眸中霎时一亮,片刻又假咳一声,语带喜色地道了句“好”。而后,手臂一扬,将刺入玄初肩骨处的不周召了回来。
不周离体,没了支撑,玄初身子立时一颤,闷哼一声后,双目一阖哄然倒了下去。
“就这样饶了,不怕他回仙界告你一状?”一道清亮的声音猛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眸,见明珏抱了个粉衣丫头,白衫胜雪一身清冷,从远处而来。
他眉眼如霜,面上无甚表情,半点没有软玉在怀的模样。
“告便告了,且随他去。”我望着他一笑,“小丫头呢,她怎么样?”
话落之际,我正欲起身,却忽觉肩上落下一双手来。
“别动。”千夙抚过我的肩,声音柔柔地道:“小明这不是过来了,坐着等。”
明珏未言,只神色清冷地瞥了眼千夙,而后几步过来,将小丫头轻手安置在了我身侧。
我挪挪身子,往小丫头身边靠了靠,见她脸色回旋不少血气,当即放下心来,又压着声唤她几句,却不见她有何反应。
“她还昏着,一时半刻,怕醒不了。”明珏神色清冷,语调却极其轻缓,“不过,你也莫忧心,她性命无忧,只是损了仙根,散了些修为。”
我点点头,“那便好!”
明珏默了一瞬,又道:“此处未有妖物涉足,还算稳当,你们暂歇片刻,我再去他处看看。”末了,又转头望着千夙,“当心些!”
“你也是。”千夙神情少见地认真。
半晌,目送明珏远去,他便又恢复以往模样,目光清然地望着我,“伤你们的兵器是……”
“是骨鞭!”我抬眸,目光与千夙相撞,“是相柳之骨炼化而成,可一分为九的骨鞭。”
“她所为?”
我点了点头,“不过定有什么妖物助她!”
“自然。”千夙目光一沉,静默片刻。
我扬眉瞧他,犹豫半晌方道:“大人……”
千夙“嗯?”了一声,低眉望我,“怎么了?”
我咬咬唇,深吸一口气道:“我……我杀了乐卿!”
“嗯。”
“我,我杀的是乐卿,是仙界三公主!”
“我知道!”
我一时又思不透彻,千夙这副混不在意的神情,是佯装镇定,还是正匀出神思想着对策,这才一时失了神……
“无事!”晃神之际,突觉脸颊被一双手轻轻捧起,“是她先欺你伤你,辱你害你,所以,杀便杀了,没什么要紧。”
“可她……是仙界公主!”
“那又如何?”千夙眉眼一扬,语调温和,“就因她是仙界公主,便只能她去伤人害人,被伤被害者却不能反击么?”
他摸摸我的头,语中尽显安慰,“七华,是她做了错事,纵万死也难辞其咎,你杀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你没做错。所以,你不用生疚,也不用害怕!”
我怔怔望他,鼻尖泛酸,许久才出声道:“千夙……”
“嗯,我在。”他低低应我一声,片刻,又似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瞧着我,“七华,若今日,我真的神魂俱灭,再不能见你,你怎么办?”
千夙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似乎又瞬间将我带到了他化作飞灰,在我面前消失不见的场景……
立时心头一痛,忙止了思绪!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定定望他,“当时,看着你在我面前灰飞烟灭,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杀了她……”语调一顿,片刻后又自嘲一笑,“好像杀了她,你就能活过来似的……”
千夙望我片刻,唇角一勾,笑意印满眼睑,“我们七华待我真好!”
“大人待我也好。”我微微抬眉望着他,“护我安康,赠我上清……”
他似乎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只神色欣喜地挑了下眉,而后伸手往我额间探……
我抬手,与他伸来的手十指相扣,他微愣,反应过来后,将我的手扣的更紧。
清风拂来,掀动他一方袖角,霎时,浅蓝色的宽袖顺着他瓷白的手臂往里滑,影影绰绰露出一道鲜艳的血迹来。
“你受伤了?”我一惊,忙将他的手臂拉过,蹙着眉头又将那一方袖角往里翻了些。
“没有啊!”千夙略有疑惑,目光随着我的动作往自己手臂处瞧。
一目向上,除却蔓延而下的血迹,却并不见有什么伤口。我微微坐起身,将他肩上衣物褪去,赫然见一道长约三寸的伤来。
“嗯?”千夙偏头朝自己肩膀处瞧了眼,蹙眉道:“还真伤着了!”
那道伤不长,但极深,像是被什么轻而薄的利器留下的。
我心上一阵难受,滞愣半晌方捻起自己袖子,而后翻出最里层的绵软布料,将那道伤口旁的血气慢慢擦去。
“疼!”千夙拉长语调轻轻吐出一个字。
我抬头白他一眼。
他便又撇撇嘴,带一副委屈的神色瞧我,“是真的疼!”
“真的疼?”
“嗯……”千夙眸子里闪了光,语调却很缓,浅浅淡淡丝毫听不出什么痛苦之色,“是真的疼,所以你要轻些,也要慢些!”
我抿唇,埋头不语,只细心擦净他肩膀处的血气,又从指尖挥出一丝灵力,未出片刻,那道伤口便愈合了!
伤不重,好的自然快,可……
我目光微微下移,停在他胸前露出的一点狰狞伤疤处!
“还疼吗?这里……”
千夙点头的姿势僵了下,气息也猛然一急,而后装似无意地将自己肩头垂落的衣服拉起,不着痕迹将那些疤掩了去。
“方才疼,现在不疼了!”言语间,他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一边还腾出手,将我伸过去的手给握住了。
我任由他握着,不笑也不语。
他瞧我一瞬,神色有了一丝慌乱,静默半晌才出声道:“怎么了?”
我瞧他许久,终是露了一个笑,而后目光柔柔望进他澈然的眸子里,“大人……到底有多喜欢我啊!”
“咳咳……咳。”千夙似乎被呛到了,手握成拳抵在唇上咳了好几声。
我噙了抹笑,伸了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你说什么?”咳声未尽,话音未落,他耳垂处却极速浮上了一抹红晕。
“我说,大人究竟是有多喜欢我?”
听我言罢,千夙怔了片刻,只瞬间,他耳垂处的红晕,竟一路向下蔓延至他整个脖颈。眼尾也轻轻扬起,衬着他眉间风华,一瞬竟如见星河之色,满目艳丽!
我瞧他一瞬,霎时心间一动,只觉那昭昭岁月七万载,所遇所见,皆不如他一人,令我心悦神动。
“咳咳……”千夙又咳了一声,语调颇不自在地道:“也就……就那样!”
“那为何,会将它随意赠给我?”
他神色一变,“什……什么?”
“上清……”
他松了口气,眉眼舒开,“上清就是一件寻常的……”
“……上清握把处的逆鳞!”
千夙止了话,眉眼一沉。然只片刻,他便又舒眉展颜,显出一抹极深的笑来,“我就知道我们七华心思玲珑,聪慧无比,自是瞒不住的。”
在此之前,我还心存侥幸……
原来,竟是真的!
“区区一片逆鳞,拿来赠给你,我很是乐意!”
对龙族而言,逆鳞何其重要,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区区一片逆鳞……
“为何?”我欲语泪先流,一时竟再无二话可说!
他却望着我笑,神色间稀松平常,未有波动,眼角眉梢隐着清晰可见的温柔与专注。
“与你相比,一片逆鳞,无足轻重!”千夙似是想到什么,面上猛然露出一抹疼惜之色来。
许久,他伸手抚去我眼角一滴清泪,语调柔柔地道:“七华,我想护着你!”
“护着你再不遭他人妒,不受他人欺,千年万年,护你喜乐无虞!”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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