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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冉最讨厌“女本柔弱”四个字,尽管它后面还跟着“为母则刚”四个字,但也无法改变它一开始就把女性定义为“弱者”的事实。
为什么女性不能一开始就刚强起来呢?
柔弱的性格已经根深蒂固,成为母亲之后真的能刚强起来么?
魏冉看着在一旁低声下气地跟那个大波浪妇女说抱歉,还任由那个女妖精肆意蔑视的母亲叶兰惠,她果断地在心中给上面两个问题打了叉叉。看着女妖精在大波浪旁边洋洋得意的模样,魏冉背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真想现在就冲过去再狠狠地扇她两耳光,再脱下自己三十九码的平底鞋抽在大波浪那比城墙还厚的粉底上。
但魏冉心里很清楚,母亲不仅不会允许她这样做,一会儿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叫她过去道歉。
“小冉,来……”
“我不会给她道歉的!”
“啧!你这孩子,听话!”
“妈,换作以前我肯定听你的话,但是今天这件事我绝对不低头!绝不!”魏冉说话时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一双眼睛瞪得像乒乓球一般大,加上宽扁的额头和弯刃一样的细眉,其所透出的霸气使女妖精下意识地躲到了大波浪身后,十根手指紧紧地抠住座椅靠背,低着头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畏惧。
大波浪都被震住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立即用右手食指指着魏冉,“看看,看看,这小妮子打了人还有理了,还敢冲长辈嚷嚷,真不知道你们家平时是怎么管教孩子的,还是个女生,一点儿女生的样子都没有!”
叶兰惠仍然在那儿一边卑微地附和着大波浪妇女,一边催促魏冉赶紧道歉。还是班主任及时站出来打了圆场,说:“雷云颖家长,我来说句公道话吧。魏冉同学打人是不对,但这事儿毕竟是雷云颖同学辱骂魏冉同学在先,真要道歉的话,也应该是双方互相道歉,而且应该是雷云颖同学先给魏冉同学道歉才对。您说……”
“嘿!王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颖颖可是受害者,哪儿有……”
“不不不,王老师,无论小雷说了什么话,我们家小冉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小冉,快过来跟同学道歉!”
“哼,这还差不多!”听了叶兰惠的话,大波浪妇女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并用眼神示意雷云颖站到前面来。
“我就不!”魏冉依旧固执,双手抱在胸前,嘟着嘴别过头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这可急坏了叶兰惠,土黄色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就要上前来拉扯魏冉。王老师见状迅速挡在母女俩中间,耐心劝导叶兰惠不要心急,应该好好跟孩子沟通一下,并拉过一张椅子给她坐下。叶兰惠坐下后一直搓着手向大波浪妇女表达歉意,称是自己平日对女儿少有管教,才导致女儿的性子倔,希望对方多多包涵。大波浪妇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态度十分强硬地要求魏冉今天必须要跟她们母女俩道歉,还要写三千字的检讨书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朗读出来,否则这事儿没完。
魏冉听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大波浪,刚要发作却看见叶兰惠居然坐在对面咧着嘴,露出淡黄色的牙齿,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样子十分卑微地笑着连连点头说是,然后再次催促她上去道歉。这时,狭小的教师办公室的窗外忽然照射进一束阳光,正好打在大波浪妇女和女妖精身上,使她们母女俩的面孔边缘都泛着点点金光,好不尊贵。再看叶兰惠这边,则是暗淡一片,隐约能看见几根白丝,丈夫在她生日时特意定制的那件金黄色微笑脸时尚短袖,此时就像黑夜中的抹布一样暗沉。魏冉想说的话忽然卡在咽喉,四周也变得异常寂静,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酸楚在不停地往上涌。她默默地低下头,仿佛要将整个脑袋都埋在胸里,好抑制住那股酸楚。
自记事起,魏冉就未曾感受到过母亲的偏爱,每次自己跟其他孩子发生矛盾,母亲都只会第一时间迎上去跟对方家长道歉,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边指责她不该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欺负人,一边强迫她给别人道歉,完全不过问原因。魏冉确实天生神力,八个月大就会走路,两岁就能单手拎动十斤重的水瓶,五岁就能徒手揍哭大自己两岁的孩子王……魏冉的父亲魏严是退役跆拳道运动员,见女儿如此强壮,便萌生了将其训练成新一代跆拳道运动员的念头,可刚练两三天就被叶兰惠喝止了。
“女孩子家家的练什么跆拳道?你忘了你自己的脚是怎么受伤的了?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我可不愿意让小冉以后也变成你这样,绝对不行!”
“哎呀,我又没说一定要让她去当运动员,平时没事儿练练,就当锻炼……”
“不行,不行,不行!我坚决不同意!只要我叶兰惠还活一天,就不允许小冉参加任何危险的运动,绝不!”
“好好好!不练了,咱不练了。”
那是魏冉第一次看见母亲近乎疯狂地对着父亲怒吼,原本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眼睛瞬间瞪成了高尔夫球,瓜子脸两侧少许赘肉都在抖动着,紧握着的双拳仿佛能捏碎核桃,细小的双腿在不停地颤抖着。直到父亲走上前去,用他那树干一样粗壮的双臂将母亲抱在怀中,才使其逐渐平静下来。
那一幕魏冉至今仍未忘记。
但当时只有七岁的魏冉并没有感触,而是在心里默默质问着母亲为何不曾对外人这样怒吼过?即使魏冉被调皮的同学当面骂成男人婆、蛮力怪等等,都只有父亲魏严听闻之后会亲自到学校去给她出头,母亲只会反过来责备她说:“同学之间开开玩笑怎么了?又不会少你一块儿肉!”所以她平时大多时候都跟父亲亲近,很少跟母亲有所沟通。在她眼里,母亲就是软弱的,一点儿刚强都没有。年纪稍大点儿,跟母亲的隔阂越来越深的魏冉逐渐变得偏执,认为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都能找自己的母亲撑腰,唯有她只能靠自己去解决麻烦,便开始缠着父亲平时悄悄地教她跆拳道。魏严架不住女儿一直撒娇,便以不能耽误学习为由答应了下来。魏冉真的很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练跆拳道都不曾喊苦喊累,每次压韧带都咬牙硬挺着不吭声,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以后别成为像叶兰惠那种软软弱弱,在外人面前不敢保护自己子女的母亲。
上了高中之后,坚持锻炼的魏冉长得比同龄女生都要高大且壮实不少,尤其是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和精细的小蛮腰,以及能垂到腰间的乌黑靓丽的长发,被很多男生称为背影杀手。如果上天没有赐予魏冉一张月牙一样的长方脸和又宽又扁的额头,以及那近乎平坦的胸部,她应该就能拥有一些追求者了。虽然魏冉凭借自己豪爽不做作的性格结交了一些朋友,但是仍然有个别以身材为傲的女生会找她的麻烦。女妖精雷云颖就是她们的领导者。
雷云颖长着一张包子脸,喜欢化黑色眼影、浓眉毛,刷长睫毛,涂大红口红,梳根根分明的空气齐刘海,扎着短马尾,胸前那对水蜜桃更是令大多数女生望尘莫及。唯有站在魏冉面前尽显矮小这一点让她很是不爽。而且,魏冉不仅学习成绩长期排在班级前三,连体育成绩都能超过班上大部分男生,使其在班上,不,在整个年级中的知名度都与雷云颖不相上下,甚至有超过她的趋势。这让雷云颖更加不爽。
于是,雷云颖仗着自己家有钱有势,隔三差五见了魏冉就开始带着她的闺蜜团不点名地对其阴阳怪气,“顶着一张臭马脸”“胸部能够当托盘”等不堪入耳的语句频频出自她们口中。即使她们不点名,魏冉也能敏锐地感受到这些针对自己的恶意攻击,只是不想接招而已。毕竟魏严一直教导魏冉,真正的强者不会轻易受人挑衅,更不会成为情绪的奴隶。但是,雷云颖见魏冉一直没有回应就变本加厉,开始出言羞辱她的父母。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令喧闹的教室瞬间变得寂静无比,雷云颖下意识地用右手捂着火辣辣的右脸,十分震惊地瞪着魏冉。
“她雷云颖羞辱我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她说我们家基因不良,说我妈肯定也是个无比丑陋的大马脸和‘飞机场’,造谣我爸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搞破鞋,还说我是妈妈背着家里人跟其他男人生的野种!如果您承认这些是真的,我立马跪下给她雷云颖磕头道歉!”
听着魏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活,在场所有人,除了雷云颖以外无一不面色煞白,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
“你,你你你……少在这儿胡说!我……我家颖颖从小就……”
“全班同学都可以作证!”
看着魏冉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大波浪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儿。雷云颖正好对上母亲的眼神,立即像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半,一边眼珠子乱转一边语无伦次地狡辩着。大波浪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煞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额头甚至能看见青筋,当即一拍桌子厉声质问道:“雷云颖!说,你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大波浪力气之大,连桌上的塑料水杯都被震翻了,嗓门之大连窗户都在瑟瑟发抖。雷云颖被吓得不知所措,立马耷拉着脑袋,两只纤细的手垂在下腹部,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揉捏着。“说话!”大波浪近乎咆哮的声音彻底击碎了雷云颖最后的倔强,无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发出一声低沉沉的“恩”。
这一声低沉沉的“恩”仿佛雷鸣,一下轰在大波浪的心头,把她的希望和尊严都轰了个稀巴烂!太阳被阴云遮盖,大波浪的脸色由红转紫,且因愤恨、失望、惭愧等情绪交错而变得无比扭曲。她万万没想到,平日在家里知礼节懂淑德的女儿,在学校居然会对同学说出如此龌蹉的话!大波浪夫妇俩好歹在亲朋好友中算是名人,今天却是被自己的女儿给丢尽了脸面。她的面容越来越狰狞,脸色也由紫转黑,齿间不停地传出咯咯咯的磨牙声。“雷云颖!看老子今天不撕烂你的嘴!”说完,大波浪妇女立即站起身抓向雷云颖,王老师赶紧上前制止并劝导,可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哎呀!小雷家长,您别冲动啊!这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的很正常,道个歉就行了嘛!何必动手打孩子呢?”反应过来的叶兰惠也赶忙上前帮着劝阻,并一直跟自己的女儿使眼色,可魏冉不仅不为所动,反而红着眼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小冉,小冉!”
任凭叶兰惠在后面如何呼喊,魏冉都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反而有越跑越快。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听见别人亲口承认了那些污秽之言后,还是那么的懦弱?还是不肯站起来为自己的女儿主持公道?明明外公外婆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父亲和爷爷奶奶也都不曾奚落母亲一句,为什么……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魏冉的思考,她匆忙回头一看,竟发现母亲已经倒在了台阶下,正用自己瘦弱的手吃力地想要爬起来。“妈!”魏冉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立即回身跑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其搀扶到台阶上坐下。魏冉看着母亲手臂上的磕伤与擦伤,胸口仿佛被人用绳子绞着一样痛,温热的液体再也止不住,化成绿豆大的泪珠流了出来。“傻孩子,哭什么?你刚才的气势呢?”叶兰惠伸出仿佛皮包骨一样的手,温柔地擦拭女儿脸颊上的泪水,并安慰道:“好了,好了,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不碍事儿。”说完,叶兰惠试图站起身来,但从脚踝传上来针扎一样的疼痛感使她不禁“嘶”了一声。魏冉猜测母亲肯定是崴脚了,立即俯下身子将其背了起来,然后直奔医务室。
女儿的背部很结实,也很温暖,让叶兰惠忘记了疼痛。她清楚魏冉在背后偷偷跟着魏严练跆拳道,毕竟是继承了她的倔强性格的亲生女儿。是的,叶兰惠在少年时期也是一名性格倔强,且不甘示弱的女汉子,在村里几乎无人敢轻易招惹。不过,在“害死”自己的亲弟弟之后,她就彻底变了。
经过校医老师的应急处理之后,叶兰惠总算能勉强走路了,只是右脚脚踝还需要冰敷一会儿。医务室的小隔间内,叶兰惠和魏冉都低着头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彼此身边。“妈,对不起!”过了许久,还是魏冉先开口说道,“我不该耍性子跑出去,害您受伤。”
“呵呵。你这孩子,平时给我耍的性子还少了?”叶兰惠微笑着说道。
“嘿嘿。”魏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个,妈,雷阿姨她们没有真的打起来吧?”
“不知道,我看见你跑了,就赶紧追出来,哪儿还顾得上她们,爱咋办咋办吧!”叶兰惠说这话的时候甩了一下左胳膊,一副懒得再提到雷云颖她们的样子,忽然让魏冉感觉有些陌生。
对,魏冉确实没有好好了解过自己的母亲,即使父亲每次训练时都会帮母亲说好话,并劝她找机会好好跟母亲聊聊天。
显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妈,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魏冉说。
叶兰惠愣了一下,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向她请教问题,便问道:“什么问题?”
“您为什么总是不帮着我说话呢?明明我才是您的女儿呀。”魏冉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埋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疑问说了出来,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兰惠,仿佛在叫她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唉!”叶兰惠沉默了一分多钟,然后目光和蔼地看着女儿,一边用右手轻轻拨着女儿柔顺的长发,一边温柔地说道:“小冉,你爸有没有跟你提过,其实你还有一个舅舅。”魏冉有些震惊地摇了摇头,叶兰惠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小冉,其实我小时候跟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尽管身子比较瘦,但还是能狠狠地教训那些爱欺负人的坏孩子。你舅舅就不行了,明明生下来的时候是个大肉球,长大了身子也比我壮两圈,就是胆子特别特别小,被人欺负了只知道站在那儿哭,一点儿都不随你外公外婆。我这个做姐姐怎么能天天看着弟弟受欺负呢?就出手帮他教训了那些坏小子。结果……”叶兰惠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眶也逐渐变红,但还是深吸了两口气继续说道:“有一个坏小子因此记恨上了我,但他不敢找我的麻烦,就盯上了你舅舅。结果……你舅舅在课间休息时,被那个坏小子直接推下了四楼,当场就……他才十岁啊……”
魏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在看见母亲忍不住别过头去抹眼泪时,她赶紧抽出病床边的抽纸为母亲擦拭。叶兰惠平复了一下心情,眼里含泪光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随即一把抱住女儿抽泣道:“小冉,妈妈已经尝试过失去弟弟的痛苦了,不想再失去自己的亲身骨肉了,你明白吗?”
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近乎绝望的悲伤,魏冉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愧疚。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误会了母亲,并且在不停地揭开母亲的伤疤。天知道,在自己毫无畏惧地跟那些坏小子斗狠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整天担心她会不会遭到那些坏小子不计后果地报复的母亲呢?母亲之所以每次都低三下四地给别人赔礼道歉,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唯一的女儿罢了!
“明白……我都明白了……”魏冉深情地抱住母亲那瘦小的背和脖颈,并尝试着将身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最后把头紧紧靠在母亲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妈,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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