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的样子

作者: 95后老葉故事屋 | 来源:发表于2024-01-11 22:1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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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凌晨两点三十分,陈军穿着黑色棉衣独自站在大桥横栏外,四处张望,确认没有车和人经过,以及自己正处于监控盲区之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直直坠入冰冷的黑河之中,砸出一米多高的水花。

    河水瞬间灌入陈军的耳鼻里,刺痛、酸胀、无法呼吸等不适感迫使其剧烈挣扎,河面也翻腾着,但仅持续了数秒,便只能看见有水泡漂浮上来,再过十余秒,连水泡都不见了。

    陈军的身躯在黑暗中缓缓下坠,四肢已停止挣扎,就这样咕噜咕噜坠至河底。黑暗之中,隐约能见陈军的食指仍在抖动,只是肢体动弹不得。大量河水灌入体内产生的窒息感使陈军痛苦不已,大脑极度缺氧使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大概三十秒之后连身躯都感受不到了,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底深渊。在那深渊之中,陈军仿佛看见,那无尽的黑暗里,竟漂浮着点点星光,映照出一张张过往的画面。

    “你一天逗晓得惯到他,这次考试都排到倒数了,遭老师排到特殊位置坐几。下次家长会你自己去,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有好丢脸嘛!一天逗晓得成绩成绩,娃儿连个童年都没得。”

    “成绩不好,就跟你一样,一天游手好闲,还翘班下来打麻将,遭领导赶到最偏远嘞乡卡卡去上班,把屋头当宾馆……”

    十二岁的陈军在房间里听着父母争吵,泪珠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还是不慎从眼角掉落,滴在作业本上形成米粒大小的泪印。自陈军进入四年级开始,这样的场景在家里时有发生,原因主要在于他严重偏科导致成绩极速下滑,次要是其父亲陈建华不管孩子学习,还爱泡麻将馆和上网。这让陈军的母亲李惠贞尤其恼火,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连周末都没什么心情约姐妹出门逛街,只在家里守着孩子学习。可是,仅有初中文化的李惠贞看不懂高年级的数学和英语,故根本无法辅导,只能像监视一样盯着。

    这种现象在尹县十分常见,文化不高的父母,总有一方急切地希望孩子能考出去。尤其是像李惠贞这样喜爱读书,却因家庭贫困无力支撑学费,而早早辍学工作,甚至被迫为人妇为人母的女性,一心只愿自己的孩子能靠学习考出这座被大山包围的县城。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平常家庭来说,无论时代如何变化,读书永远是最好的出路。

    懂事的陈军很想回应母亲的期待,每天上课都有专心听讲,每次作业都能认认真真地完成,特别是他的作文总能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出来。可是,陈军的总成绩一直在班级中游上下徘徊,狠狠地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与积极性。

    陈军平日的努力,李惠贞都看在眼里,但当看到成绩单那一刻又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你每次临场发挥都会出错呢?这些题目平时不都能做对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学?”

    “我当然有认真学呀!”陈军在心里大声反驳道。现实里,陈军低头不语,站在那儿任由母亲质问,委屈、愧疚等情绪促使他的眼眶逐渐湿润,小小的身躯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画面到这儿便化为黑烟消散了。深渊中的陈军不禁露出冷笑,“哪儿有认真在学?只是假装自己很努力而已。”他默默嘲讽道。

    仿佛是在回应陈军的话,深渊中不断闪现一张张画面,都是他趁父母不在家时偷偷玩小卡片、捏橡皮泥、看动画片的画面,到了中学甚至开始迷上各种各样的游戏和小说,致使母亲的神情也渐渐从发愁变成了失望。这让陈军陷入深深的自责。他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膝盖,把脑袋深深埋入双膝之中,尽力使自己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儿。

    “妈,你看,我写的作文又被评为一等奖啦!还有奖金勒!”

    “呵呵呵。你还真行呐!小作家。”

    母亲的夸赞声使陈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见十一岁的自己正拿着作文本和一张奖状,一脸天真烂漫地朗读着获奖作文,母亲则端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难得温馨的画面,使深渊中的陈军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唯一真正热爱的东西……

    陈军在学习上确实没什么兴趣和天赋,唯独对阅读和写作这两件事极其热爱,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陈军似乎把父母给予的所有优质基因都用到了写作上,在校写的作文总会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还时常代表学校参加校外的写作比赛,连尹县日报上都刊登过他的几篇文章……陈军曾一度被老师誉为尹县文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的父母更为此感到骄傲。

    父母与老师的肯定,使陈军燃起了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并为了这个梦想持续不断的努力奋斗,甚至乐而不疲地请教老师写作技巧,以及阅读鲁老、巴老等著名作家的作品,使自己的写作水平突飞猛进。

    但是,考试并不是只考写作,当年的尹县也没有“写作特长生”这一说法。所以,严重偏科的陈军的总成绩,距离老师推荐的兰京大学中文系的分数线还差一大截。

    “陈军,写作并不是光语文好就行,数学、历史、生物这些学科都学好了,才能让你写出来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且深入人心。”说罢,语文老师还向陈军列举了弃医从文的鲁老先生,不仅文字功底深厚,在医学、解剖学上的造诣也很深,所以才能把两者结合起来创作出一篇又一篇人物生动形象且情节扣人心弦的优秀作品,从而成为一代大文豪。

    语文老师这番话语从内而外地激发了陈军学习的动力,使其开始认真学习各个科目,眼皮再沉重都咬牙坚持。看着忽然转变学习态度的陈军,李惠贞感到十分欣慰,做梦都在感叹儿子终于长大了。可是,当时的陈军已是高三生,且之前落下的功课太多,导致其拼尽全力仍然考不上心仪的兰京大学中文系,只够上黔民族大学的汉语言专业。

    “没关系,陈军,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嗯。不要灰心,我们到了大学里继续努力,争取考上兰京大学的研究生也是一样的。加油!”

    父母的安慰与鼓励使陈军再次振作,重拾信心踏入大学校园,继续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前行。

    画面定格在陈军背起行囊走上大巴车时化作黑烟消散。深渊中的陈军再次露出冷笑,“研究生,连自我都不敢坚持的东西,还妄想什么研究生呢?”他默默嘲讽道。

    陈军的大学生活还算顺风顺水,毕竟是自己喜爱的文字类专业,且有幸通过文字结识了一群伙伴,以及一名赏识其文笔的导师,使他感到十分充实。在导师的指点下,陈军写人、写物、描景等散文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但是,他仿造偶像鲁老先生的文字风格写出来的作品,竟一次都没有得到导师的肯定,就连小伙伴们都觉得这些文字过于激进,并奉劝他多写一些积极向上的文字。

    何为积极向上?即歌颂人性的真善美,赞扬事物的好寓意,描绘景色的迷人醉。

    何为激进?即像鲁老先生那样揭露人性的丑恶面,批判事物的阴暗面,粉碎景色的粉框架。

    陈军为了让自己的文字像鲁老先生的文字那样具有现实价值和意义,没少研究先生那个年代的社会背景,平日也在关注社会热点新闻,自然是了解到至今仍有不少人抱残守旧,肆意伤害、剥削着劳苦大众的残酷现实。陈军想做一名斗士,想为这些人发声,想让更多的人在看了自己的文字之后幡然醒悟。就这样一个看似令人热血沸腾的梦想,却不仅得不到支持,还致使平日里一起欢乐谈文字的小伙伴们渐渐疏远了他。

    “哼,都是一群贪图享乐的人!也罢,像先生那样的斗士,大多是孤独的。”这么一想,陈军的梦想更加坚定,握着笔杆子的手更加紧了。

    可惜,好景不长。

    毕业之后,陈军如愿考入黔阳日报社成为一名记者,每日为采访、写稿奔波劳累。带着梦想成为记者的陈军,一开始天真地以为外面的世界肯定与校园里不同,大家肯定会更加想要一些贴近现实的东西。可是,当陈军写的稿子被一次又一次驳回,甚至被领导批评瞎写、瞎报道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陈军,我让你去采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是叫你去写传承、写文化、写人的,不是让你为他们……你都来了这么久了,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还不知道吗?”

    “可是,张哥,他们现在真的很困难,如果我们不能帮助他们赢取自己的权益,这次采访有……”

    “收好你的同情心!现在可是齐老……咳咳!不需要你操心的事儿别瞎操心,影响你自己是小事,要是影响了报社,那么大家都可能丢掉饭碗!”张哥喝了口水继续皱着眉头说道,“想明白了就回去好好改改,再改不好,这篇稿子就按'废稿'处理。去吧!”

    陈军垂头丧气地退出张哥办公室,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不知所措,神情沮丧地看看四周,发现不少同事竟做贼似的盯着他窃窃私语,那一双双仿佛瞧见了异端一样眼神扎得他很不舒服,便索性关上电脑直接走人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陈军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恶臭,熏得他直犯恶心,便逃荒似的躲回了出租屋,把门反锁,然后掏出手机拨打了李惠贞的电话。

    “……妈,求求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跟李惠贞讲诉了今天的遭遇之后,陈军几乎带着哭腔询问道。

    文化本就不高的李惠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儿子,沉默了半晌才说:“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妈希望你过好自己勒日子,好好珍惜这份工作,不要跟领导对着干,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

    陈军闻言静默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擤了擤鼻子,语气平淡地说道:“好!我明白了……先挂了,我要改一下稿子……”

    在陈军跳河的地方,警方发现一份遗书,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爸,妈,对不起,我尝试着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去按照领导的要求写一些美好且积极向上的报道,并一点儿一点儿地改掉那些'不好的'东西。我真的尽力去做了。但是,我最近觉得越来越累,也越来越不愿写了。爸,妈,我真的很想做一名听话的儿子,真的很想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是,我的灵魂一直在质问自己,这样的虚假的日子真的是我想要的么?我真的扛不住了!对不起,爸,妈,有缘下辈子再做你们二老的儿子吧!”

    警方将遗书交给李惠贞和陈建华夫妻二人时,前者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泣不成声,后者直接心脏病发险些也跟着躺上病床。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黑发逐渐被白丝覆盖的夫妻二人在病床前如何呼唤,陈军都没有一点儿苏醒的迹象。他的身体尚有温度,呼吸也很均匀,可就是不愿醒来,仍旧沉寂在深渊之中看着星光点点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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