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卖羊肉汤的男人
01
廖家寨是个小地方，村里总共不到五十户人家，凌乱地分布在这片土地的各个地方。廖家寨的人穷，越穷越不爱守规矩。廖家寨的人穷，却好吃，各个馋的恨不得抠掉自己身上的肉煮一锅汤。廖家寨的人懒，懒得只剩下一年四季种庄稼了。能有一口饱饭吃也是不错的。尽管廖家寨周围的山上长满了各种香气四溢的食料，廖家寨人只是偶尔采着自家用用，眼见着秋季黄了叶子，落了果子，一年又一年变成了厚厚的肥料。
廖家寨的人不知道天外边到底是咋样的。
能有解馋的，敢情死也愿意了。廖家寨的人这么说。也许有那么一天，廖家寨的人会死在自己的嘴里。
直到一个外乡人闯入了这个地方。
这是个会烧羊汤的瘦小男人。头上扣着白色的医生帽，胸前挂着蓝布围裙，一张脸又粗又黑，手上还有裂开的口子，裂口的地方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细线，油油的，感觉总是洗不干净的样子。
廖家寨的人不屑一顾地看着他。
02
男人在村口搭了帐篷，支起了一口大锅，挂起了招牌，赵家羊肉汤，真材实料！喝一口，准保这辈子都离不了。
一只被扒了皮的羊挂在帐篷前面的架子上，红白相间。
廖家寨的人咂了咂嘴：啧啧，这还没听过，羊肉汤啊，还是回家喝自己的苞谷糁来得快。
男人当着大家的面煮汤了，羊肉被劈成小块放进了水里，他又从案板下拿出一个白布缝的小袋子，一并放了进去。
这是啥玩意？廖家寨的人唧唧喳喳地嚷着。
肉汤开始翻滚了，男人又把柴火拨小了点，熬了几个小时后，男人抓了几把盐放了进去。
汤味越来越浓，一个劲顺着廖家寨的下坡路冲到了每户人家的院子里。
廖家寨的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有的托着腰，有的打着哈欠，有的在小跑着，有的鞋都没穿在脚跟上。
男人看到周边站了很多人，他又抓了一把绿色的叶子，洒在了清亮亮的羊汤上。
廖家寨的人鼻子都灵敏。可这次，他们眼睛也够灵敏，热气腾腾的锅里，漂着肥羊白白的肥肉沫子和油花子，隔着绿绿的菜叶子，有点像小娃子书本里的地图。
03
有人想喝羊汤，问了价钱，5毛一碗。
廖家寨的人心里直骂：要命子哟，你奶奶的不是吃人么？这一碗汤就要5毛。
可是廖家寨的人太馋了，他们直愣愣看着羊汤在袅袅的雾气里蒸腾，鼻子被刺激的直打喷嚏。
尝尝看吧，不好吃就不吃他孙子的。廖家寨有人想。
男人看到有人蠢蠢欲动，更是夸张地用勺子舀了半勺，举到那人的嘴边了：尝一下，不要钱。
有老太太把娃子推搡到前头去了，这娃子脑门上留了一撮头发，探出脑袋，眼神透彻地看了看男人，然后低下头，吹了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怎么样，怎么样？后边的廖家寨人都急了。
娃子好像还没品出来，直接抓过汤勺，往自己嘴里倒了进去。喝完后，舌头在嘴唇周围舔了舔，嘴巴不停地咂着：奶奶，我还想喝。
廖家寨人炸开锅了，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到底要不要喝一碗，这就是一碗水嘛。
加上几片肉，怎么就值5毛钱？我还是觉得贵。
04
廖家寨的一个小伙子按捺不住了，他不断地吞咽着口水，甚至觉得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个不停，他把媳妇紧攥着他的手掰了开来，大步走到帐篷下面。给我来一碗。他声音响亮地叫道。
男人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道道弧线，他大喊一声：好嘞！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就摆在帐篷里的木头方桌上。男人不慌不忙，又从后面一个盖着蓝布的大笸箩里取出了两个白胖胖，还冒着气的烧饼。
给你喽，掰成小块，泡在汤里吃。男人欢快地说。
这还得加钱吧？小伙子不敢伸手去拿烧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要钱，配套的。男人笑眯眯地解释道。
哇，不要钱，那两个烧饼。快看。廖家寨的人又嘟哝开了。
奶奶，我要吃。刚刚喝过一口羊汤的娃儿又开始揪着奶奶的衣角叫唤了。
好好好，吃吃吃。我们吃。老太太颤巍巍地拉过小孙子走进了帐篷，又颤巍巍地坐下了。
来喽，又是一声吆喝声。
廖家寨的人有些人走了，很多人还围着，更多的人走进帐篷里。
这还有大蒜，就着吃更香。男人声音又大又洪亮。
卖羊肉汤的男人
05
廖家寨的人吃的啧啧称赞：真香啊，几十年好像也没吃过了。哎，就是钱不够，要是天天吃也不会腻啊！
男人的锅眼见着就看到底了。锅边缘的油和香菜黏在一起。男人把锅用铲子刮了刮，又把剩下的半碗羊汤舀到一个碗里，然后坐在了帐篷的最后面，埋头吃了起来。
有些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开始收拾地上的蒜皮，还有桌子上的饭渣滓，一口大锅黑亮亮地架在太阳底下。
好家伙，这人赚钱太利索了。廖家寨有人悄悄议论。
可不是，这一口锅，估计卖了100碗，50块，50块啊。天哪。廖家寨的人嚷嚷着。
我要是会做就好了。廖家寨有人感叹道。
谁会告诉你他的秘方啊？廖家寨的人惋惜地说。
廖家寨的人看着外乡男人，像是看着一件稀罕物。
外乡男人却不说话，只是笑呵呵地做着自己的事。
第二天的时候，他照样大清早就已经摆好了一切，等着喝羊汤的人过来。
照样有人走进帐篷，吃上两个烧饼，喝上一大碗羊汤，然后喜滋滋地走回家去。
06
男人的腰包越来越鼓了，廖家寨的人却越来越穷了，他们远远地看着，嘴巴里的唾液越来越多。
要是再能吃上一回就好了。廖家寨的人说。
没钱啊，钱不是都给那卖羊汤的男人赚走了么？廖家寨的人捶胸顿足。
这可怎么办？廖家寨的人心里直打鼓。
就算不买衣服，一家子的油盐酱醋总得买吧。还有家里的灯油用完了，总得添吧。孩子还得上学，也得花几个钱吧。廖家寨人直犯愁。
谁知道为了嘴竟然把家里吃穷了。廖家寨的人垂头丧气的直想哭。
男人还在帐篷里头忙着，廖家寨那些还有一点点的钱的人也在盘算着，到底能喝几回羊汤，卖点麦子或者苞谷，或者再把菜拿出去卖一下。
男人突然不摆摊了，帐篷也拆掉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红本本。然后站在村子的中央用大喇叭喊着：乡亲们，我是新来的村支书。上级领导说咱们村子里需要扶持，就派我来考察情况，带领大伙一起奔小康。
07
天哪，他是上头派来的，把我们的钱赚了，这人还真有意思。廖家寨的人不满意地嘀咕着。
乡亲们爱喝我熬的羊汤吗？男人又问道。
爱喝，爱喝，就是喝的上瘾了，把钱都花完了。廖家寨有人嘟嘟囔囔地说着。
那你们知道我的羊汤里放了什么吗？男人喊道。
你放了什么？廖家寨的人里有人喊道。
放了咱们廖家寨周围大山里的香料。男人举着大喇叭喊道。
说完，他从兜里取出了自己每天早上都会用到的那个白布小袋子。
然后，他伸手扯开了缝着的线，举在手里：乡亲们过来看看。
廖家寨的人呼啦就围了上来。
果真呀，这不就是咱们村后山上的嘛！廖家寨的人大声地嚷嚷着。
咱们从来没想过这个也能卖钱啊。廖家寨又有人说了。
这东西咋卖？有人举着袋子转向男人。
他是咱们新来的村支书，别这么大呼小叫。廖家寨有人嚷嚷道。
是的，村支书，你说说，咱们怎么弄这个？廖家寨有人又问道。
大家别急啊，上级派我来，就是带领大伙发财致富的，你看看，我们这边山上的香料，放到羊汤里，可是能调出这么美味的汤，那肯定也有人想喝这样的汤，想吃这样的香料调出的菜，乡亲们说对不对啊？村支书喊道。
08
对，廖家寨的人全都喊道。
卖羊汤的男人，不，新来的村支书把前些日子卖羊汤赚的钱全部又分给了大伙，然后，他开始带着廖家寨的人进山采香料了。
大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积极，不仅仅因为拿回了喝羊汤的钱，因为他们相信，这样会赚钱的村支书，一定会给大伙带来更美好的生活，能吃上更好吃的东西。
廖家寨的人都会熬羊汤了，他们在自己家做了一锅又一锅。
廖家寨的香料被村支书收上去以后，雇了一辆小卡车拉到城里去了，一趟趟下来，根据每人采摘的斤数分钱。
廖家寨的人突然感觉生活忙碌起来了，再也没见人整日在村口晒太阳，除了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娃子，还有老掉牙的老太太。
他们脸上都是笑眯眯地，眼睛不再是睁不开的样子。
村支书穿起了西装，出去坐在卡车上看着有模有样，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
再后来，廖家寨的人也去了城里，他们有人在城里开了羊汤馆，也有在城里开了个家乡香料店。
村支书要回去了，他不再卖羊汤了，可是那件蓝布围裙和小白帽被挂在了村里修的一个廖家寨村办事处里面。
墙上挂了一张村支书的照片，下面写了几行字：这个卖过羊汤的男人，是我们的村支书，他是带领着廖家寨走出贫困，走向富裕的第一人。
卖羊肉汤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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