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老了

作者: 鱼隙 | 来源:发表于2017-02-01 00:07 被阅读247次

    1

    苏蒙要结婚了,杨艳收到消息的时候觉得有些恍惚,但似乎又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说了些应景的祝福后,她关掉了对话框,起身离开了沙发。米黄色的沙发被她坐了一个坑,慢慢地,膨胀起来,恢复了原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素香的米粥味道,厨房里的小灶上咕噜咕噜地,再过一个小时,老公就要接女儿放学回家了。

    苏蒙是杨艳的初中同学,关系一直都很好。但是自从她们开始工作,尤其是杨艳结婚后,便鲜少联系了。不过在网络上,也或多或少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苏蒙的事情,单身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终于还是要结婚了。她有点好奇男方条件如何,怎么会找了苏蒙这样一个大龄剩女,她不免担心苏蒙是否会因为急着结婚而随便找了个对象。

    在杨艳的女儿已经5岁了的时候,她才惊讶地得知苏蒙还未婚。而现在,已经又过了两年了。在今天之前,她总觉得苏蒙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杨艳还是很替苏蒙高兴。杨艳看着那锅沸腾的粥,突然想起来两年前的一天,苏蒙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那时和现在一样,杨艳也是在给家人做饭。

    “草草?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老色……我好想你。”

    电话那头,苏蒙所在的地方似乎下雨了,有点杂音,听不太清楚她的话。

    “你等等,我先把火关了。”杨艳撂下电话,把火关掉,掀开了小锅盖,泡沫一下子漫开。擦干了淌在灶边的液体后,杨艳才重新拿起了手机。“喂,还在吗?”

    许久后,她才听清了电话那头带着鼻音的苏蒙的声音,“老色,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自从那一年通过话之后,杨艳再没接到过苏蒙的电话,她自己平日里也是不喜欢主动联系朋友的。单位里工作杂,家里的家务活儿也不少,即使放假,也并不闲。

    杨艳心里有些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但是每次看到女儿的时候,又觉得一切还是值得的。她想起了苏蒙的那句话,此时她也好想问问苏蒙,现在的她,过得好吗。

    2

    大学毕业,苏蒙进了一家私企,做了经理秘书。这个起点还算挺不错的,而且单位还给她介绍了单身公寓,租金比外面便宜了一半。

    苏蒙搬进公寓的时候,意外遇到了高中隔壁班同学刘戎。在异地遇到同乡,苏蒙觉得自己这回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刘戎住在5楼,她住在6楼,时不时能串个门,重塑一番高中情谊。

    在岗位上奋斗了三年又三年,苏蒙的经理升了职,调任时把苏蒙也一起调走了。被人提拔的感觉真好,苏蒙很敬重这个陈经理。唯一一点比较麻烦的就是,工作地点离家更远了些。不过这样一来,她每天出门的时间倒是和刘戎差不多了。

    同样奋斗了三年又三年的刘戎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刘戎是干销售的,团队原本有五个人,第二年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辞职了。刘戎兢兢业业地奔走业务,但是用苏蒙的话来说就是,“打死我也没想过你会干销售啊”。是啊,刘戎的口才不好,性格也不怎么外向,和同事们比起来,弱势得很,可这个行业一点儿也不会关爱这样的弱势群体。他的业绩不太好,只能保持在基础线上,能在这行里熬那么多年,也着实能看出这人的意志力有多顽强。

    不说他的领导曾几次找过他谈话让他多上点心,连他家人也老是劝他转行。刘戎迟迟没和女朋友领证,他的亲戚都私下说是因为他来钱慢。

    陈经理到思明区总公司任职的第一周,就说带苏蒙去应酬大客户了。从前也有过几次应酬,但苏蒙从来没那么紧张过。

    苏蒙对着镜子,从各个角度审视自己的胳膊。观察许久后,她索性把卫生间的浴霸都开起来。在强光的照射下,胳膊上的毛发看着确实有些丑陋。

    她循着菜香走到了厨房,拉开半掩的门,“你看看,我这手毛是不是还得再脱一次?”

    刘戎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滴,随意打量了她一眼,“你上上周不才去做过一次冰点吗?算了吧,老是脱毛对皮肤也不太好吧?”

    虽然知道刘戎讲的有理,但是苏蒙越看自己的身体越不舒服。从小到大,她哪都挺好的,就是汗毛偏重,所以她从来不穿短裙和短裤。

    “这倒霉催的,如果是在冬天就好了,偏偏要挑这么个天气去见顾客。”苏蒙眉头拧得紧巴巴的,哀嚎了一声,又回到卫生间去了。

    刘戎无奈地摇摇头,怕菜糊了,又急忙翻炒了几下。

    等他把爱心便当准备好了时,他注意到苏蒙还在卫生间与她的体毛作思想斗争。他提着便当站在客厅,朝苏蒙挥了挥手里的钥匙,“我先把便当给妍妍送去啦,钥匙放电视上面,出去的时候记得给我锁门啊。”

    苏蒙应了一声后,不久便传来关门的声音。

    3

    刘戎29岁那年,他和恋爱长跑六年的女友肖妍分手了。

    苏蒙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的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那天晚上刘戎痴痴呆呆地坐在楼梯上。苏蒙加班回来,边上楼,边跺脚,把声控灯唤醒。爬到四楼的时候,被刘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钥匙坏了,开不了门了。”

    苏蒙有些诧异,刘戎似乎有点喝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坐在这里干嘛?”

    “那我还能坐在哪?我怕妍妍来找我的时候找不到人。”刘戎眼神里明显多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侧着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又重复了一句,“我怕她找不到我。”

    “可是……这里是四楼啊……你家还得再上一层呢……”

    刘戎迟疑了一下,艰难地扶着扶手站起来,转身,上楼,每一步都似乎负着沉重的包袱。苏蒙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便急急跟在他后头。她想着,如果他突然向后倒下来,那她一定得撑足劲儿拦着,要是实在支持不了,就得赶紧放手,不然连她自己也得从楼梯上摔下去,到时候谁给他们叫救护车呀。不过事实上,的确是苏蒙想多了。

    还差两级台阶就能够上他家的门了,就在这时,刘戎突然停了下来。他背对着苏蒙,发出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类似于狼群夜嚎,类似于孤鸟哀鸣。苏蒙惊恐地抬头看着比她站得高的刘戎,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给予安慰时,刘戎一下子向前扑倒在了楼梯上,狼狈地向下滑了几级台阶,苏蒙下意识地往下退了退。

    “怎么了……被炒鱿鱼了?”

    “妍妍和我分手了。”刘戎脸朝着灰黑的楼梯,眼泪鼻涕淌了一地“她说我这辈子永远也出不了头,她不想和我一起喝米粥吃青菜过小市民的日子。”

    苏蒙觉得有点儿好笑,也有点儿同情这小痴汉。自打她在这里与刘戎重逢,她每天都看着刘戎尽心竭力地搜集食谱,变着花样给肖妍做菜肴。怎么说,也不只是米粥和青菜吧?真是痴情男子负心女啊。

    “你没想着挽回挽回?”

    “我挽回什么呀,去年不是去她家见她父母了嘛,她爹妈也不问我工作什么的,一开口就问我能给他女儿买多大的房子买哪个牌子的车。他们这算是什么呀?”

    苏蒙记得去年国庆假期刘戎的确是兴高采烈地跟着肖妍回了家。但是后续如何他就没再提过。“他爸妈是不是也不看好你们俩的事啊?”虽然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是苏蒙想不出更好的回应来继续这个话题了。

    “哪里是不看好我们俩的事,他们根本就是不看好我。”刘戎抹了把鼻涕,双手撑在楼梯上,反身坐了起来,“我本来想着,感情是我们俩的事,她爸妈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吧,只要妍妍喜欢我就行了,可是现在,连她也不要我了。”说着,声音里又染上了哭腔。

    苏蒙上了几级台阶,和刘戎的距离拉近了些,她怜悯地摸了摸刘戎的脑袋,“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反正日子还长,总会遇到合适的人。”

    刘戎摇了摇头,把眼泪甩出来了几滴,“算了吧,你又没谈恋爱,你不懂的。”

    这下苏蒙恼了,她一掌盖在了刘戎额头上,把他按在了楼梯上,“你他妈滚去吧,活该!”

    4

    林子岸是苏蒙第9个相亲对象,也是在这9个之中,唯一一个互相看上眼的。

    第一次见面过后,林子岸把她送回了家。她进了楼道里,要上楼梯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子岸还站在路灯下面,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便飞快地上了楼。

    苏蒙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向下瞄了几眼,林子岸已经走了。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心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少女心事填满了。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游移了好久,一条短信编辑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终于怀着紧张的心情把它发送出去了。

    然后,怀着更紧张的心情,终于等到了那条回复,“好的,你早点休息吧。”

    苏蒙在客厅里欢脱地蹦跶,不久后手机屏幕又亮了,她以为是林子岸的消息,结果一看,是刘戎的。“喂,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小心我去投诉啊。”

    苏蒙跪坐在沙发上,指尖飞舞,发送出去了一条短信:“我告诉你啊!我今天相亲的那个男的!太他妈完美了!是我见过的最ok的男人了!老子坠入爱河了!fall in love啊!怎么能那么帅!我要给他生猴子!”

    短信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刘戎的回复:“就你这样的确只能生出猴子来。”

    苏蒙心情好,也不和刘戎计较,“最近怎么样啊,楼上楼下的,都很少见到你。”

    “还行吧,小黄跳槽了,团队里进了几个新人,比我还菜,我的地位有所提升,还挺忙的最近。”

    “加油喽,事业上轨道了,感情的事也要抓紧解决啊。”

    “我失恋还没半年,不用这么急吧?”

    “你看哦,你今年29,假如你30岁才找到对象,再处个一两年稳定下感情,然后结婚,然后至少得32、33才有孩子吧,到时候你和孩子的代沟就更大啦,俗话说得好,三年就一个鸿沟。”

    “那你和你孩子也至少得隔十个鸿沟吧?那就是个天坑啦。”

    “得……咱没什么好讲的了。晚安!再见!”

    苏蒙愤恨地发出了那条短信后,一头栽在了沙发上,带着满满少女恋爱的幸福,咧着嘴笑着。虽然28岁的她,早已经不算是少女了。

    第二天一早,在苏蒙纠结着要不要摒弃她的矜持,主动和林子岸联络联络的时候,她收到了林子岸的早安短信。

    苏蒙捧着手机在胸口处揉啊揉,嘴里不断发出诡异的兴奋的叫声。

    在她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使话题延伸下去的时候,林子岸的第二条短信又来了,“还没起床吗?”

    苏蒙皱着眉头对着那行字频频摇头,怎么能让他觉得自己那么懒呢,“没有啊,刚刚在做早餐。”

    事实上,她哪里会做什么早餐,每天早上不过是喝一瓶牛奶公司送来的玻璃瓶鲜奶罢了。她可是那个公司的老客户。那个公司的老客户估计多半都是不做早餐的妇女吧。

    苏蒙看了眼时间,恋恋不舍地盯着面前没有什么动静的手机,片刻后才急急忙忙跑去洗漱、换衣服,一口气把一整瓶牛奶喝光了。

    手机终于有动静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林子岸说:“把三餐打点得这么好的姑娘,很难得哦。快上班了吧,路上小心。”

    “好的,晚点聊。”

    苏蒙哼着小曲,把手机装到包里,关上门,顺便把空瓶子放到了门上拴着的牛奶箱里。

    她下楼时经过了刘戎家门口,以前去上班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他的,现在他工作忙了起来,出门比从前早了半个小时。

    苏蒙撇了撇嘴,有点可惜肖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刘戎碌碌无为,结果人家现在开始走上坡路了,她到底是没坚持到这个时候。

    5

    苏蒙和林子岸确定关系后,平平稳稳地走过了两个多月,正好赶上过年,由于林子岸的提议,苏蒙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便把他带回去见家长了。

    不只是苏蒙的爸妈,连一些见过林子岸的亲戚朋友,都对林子岸赞不绝口。无非是说一些他言行得体、有分寸、会看人眼色的话,苏蒙早就知道林子岸这人情商挺高的,为人也比较世故,她带他回家前,就料到家里人会喜欢他了。

    但是不同于初见时候的喜爱,正是因为两人开始接触渐渐熟悉了,苏蒙时常觉得林子岸的一些做法让她有些不自在。也许还是出于他这人比较“世故”吧。他这个性格和苏蒙是完全不同的,苏蒙不太会来事儿,在长辈看来有时显得有些无礼、不懂事了。

    不过苏蒙的爸妈倒是就认准了林子岸的这一点,她妈妈说了,能和她互补一下就挺好。

    吃饭的时候,苏蒙的妈妈突然开口问林子岸,“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林子岸刚要开口,苏蒙便抢了话,“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呢,哪有你嫁女儿嫁得这么急的?”

    苏蒙察觉到了林子岸向她递来的眼神,但她没敢回头看他。

    “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啊,怎么不急?你大姑的女儿,孩子都上小学了。”

    “哎哟你也不看看,灵姐大学毕业后都没找工作,整天呆在家里那么闲,当然嫁人早生孩子早啊。”

    “那你也别工作了,专心持家算了。”

    “妈!”

    林子岸温柔地抚了抚苏蒙的背,他看出苏妈妈有些生气了,便满脸堆笑地给她的碗里夹菜,“阿姨您别急,我和苏蒙会结婚的,您别担心了。”

    苏妈妈看了眼林子岸,那如沐春风的微笑让人纵有再大火气也没法发了。“她从小任性惯了,你以后得多包容啊。”

    苏蒙厌烦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坨花椰菜,嚼得下巴酸。

    林子岸顺从地点点头,“阿姨吃菜,以后我会把苏蒙照顾好的,您放心。”

    这一顿饭吃下来,苏蒙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她觉得林子岸才像这个家的儿子,她才是客人。

    饭后林子岸悄声问苏蒙,“刚才你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不是说了嘛,我觉得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林子岸把苏蒙的肩膀掰了过来,让她面朝自己,“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吗?”

    “没有啊,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才认识两个月,真的需要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吗?婚是会结的,就是现在不要太着急了。”

    “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我未来老婆看待的,苏蒙,你可别骗我。”

    这时,苏蒙心中那些厌烦更盛了,她觉得林子岸已经不像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苏蒙看向林子岸,语气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厌恶,“明年结婚,行了吧。”

    她记得她读书的时候,很喜欢钱钟书的一句情话:“没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结婚这事我没想过和别人。”

    苏蒙一直很想要这样的爱情,只是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而现在,似乎周围的人都在暗示她,不要奢望了。

    其实从前苏蒙对婚姻是没多大期望的,只是被她妈催着催着,也觉得自己需要结婚。后来她遇见了林子岸,他长得不错,性格不错,品味不错,整体上满足了苏蒙青春期迟来的对爱情的期待。只是她忘了,她已经不再青春了,而林子岸想要的,恐怕也不是青春时期的爱情。

    她有时候也和刘戎抱怨,林子岸不再是她以前喜欢的模样了。每每这个时候,刘戎都会说是苏蒙太敏感了,也可能是她不了解男人,又或者是她太善变了。然后刘戎就会借着这个由头,回忆起他和肖妍的过去。

    自从他们分手后,刘戎再也没交过女朋友。苏蒙觉得他太不受教了,陷得太深。在她看来,如果一方太过痴情,对另一方来说也是压力很大的一件事。回忆这种东西,不过是将来衰老的时候聊以慰藉的过去罢了,不值得这样念念不忘的。

    6

    苏蒙再一次听到肖妍的事情,是刘戎告诉她,肖妍要结婚了。对象是个银行职员,饭碗挺好的,他端得也挺好的。总之,肖妍的家人都对他很满意,觉得他比刘戎强太多了。

    刘戎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看不出悲喜。苏蒙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探听到这个消息的,有点儿可怜刘戎。虽然分手了一年多了,但是苏蒙看得出来,刘戎并没有放下这段感情。她没办法想象,一个人是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深爱的人要和别人结婚这件事的。

    肖妍结婚的前一天,刘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苏蒙阻拦不了他,只是站在身边暗暗叹息这个男人的痴情。

    苏蒙想着,要是刘戎待会儿没忍住,又说了什么胡话的话,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抢下电话。人家要办喜事,他可不能去坏什么事。当然也可能,他发现自己根本坏不了事,到时候他们这边的情况,可能会更麻烦吧。苏蒙又想起那年刘戎的哭声,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哭声可以那么有震慑力。

    但是和两人预想的情况都不一样。刘戎的所有情绪,被电话那头冰冷的回音击溃了,化成零落的失望,在空气里凝结了厚厚的一层。“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苏蒙意识到了刘戎神色的变化,他眼神中闪烁着的小紧张和小愧疚,突然碎成一片片的。“怎么了?”

    刘戎苦笑了一声,“她换手机号了。”

    肖妍把所有关于刘戎的过去全部扔在了一旁,与之划清了界限。而刘戎却还是舍不得删掉那些和肖妍有关的一切。照片,手机号,短信记录,通话记录。可是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呢。苏蒙不知道肖妍是不是真的不爱刘戎了,只是曾经相爱了那么多年的两个人,现在就这样绝情收场,这个结局未免让人唏嘘。

    苏蒙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要是真的舍不得,你明天去现场抢亲啊,今晚就订机票飞福州呗。”

    可是刘戎对苏蒙的玩笑话却似乎过于认真了,“你疯了吧,她结婚我是祝福的,我替她高兴。”

    苏蒙一阵冷笑,“她需要你替她高兴?”

    刘戎像是没料到苏蒙会这样说似的,怔住了,他握紧了手机,缓缓走进了房间,突然仰面倒在了床上。苏蒙靠在门上,看着他。两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刘戎才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真的要结婚了。”

    苏蒙望着刘戎这颓丧的样子,不想再搭理他,于是转身离开。她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刘戎虚浮的声音,“苏蒙,你知道吗,我好像再也没力气去重新爱一个人了。”

    7

    电影散场后,苏蒙和林子岸散步回家。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月,在这个城市里,春季的雨水总是淅淅沥沥的。

    苏蒙觉得有点冷,便向林子岸那里缩了缩。

    林子岸把雨伞微微压低了些,替她挡住了点儿风。

    “忍着点,一会儿就到家了。”

    “嗯。”

    又是一阵沉默。苏蒙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走的时候,如果没话说,不如各走各的自在。所以她上大学的时候,时常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也不觉得孤独。

    时间尚早,九点钟的街上行人还很多,马路上的车辆也不少,车轱辘底下钻出了一串串水花。

    “你觉得今晚的电影好看吗?”

    “还行吧,挺文艺的。”

    “我还是喜欢张孝全年轻时候演的那部《盛夏光年》。”

    “嗯?没看过。”

    “电影没看过,歌总该听过吧?”苏蒙有点儿显摆的意思,小声地唱了起来,“我骄傲地破坏,我痛恨的平凡,才……”

    林子岸打断了她,“好了好了,大庭广众的,别唱了,你想唱回去再唱。”

    苏蒙侧过头看向林子岸,她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于是自己也觉得尴尬了起来。

    林子岸似乎察觉到了苏蒙的不快,为了缓和气氛,又把话题扯回了《盛夏光年》上面,“你刚才说的那电影,讲的是什么啊?”

    但是苏蒙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兴致,而且那电影是高中时候看的,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她敷衍地答道:“就是讲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但其实他喜欢的是另一个男的,然后那个女的后来也和那个男的搭上了,然后后来又发现了那两个男的的关系,然后……”

    “好了好了,算了,别讲了,我不喜欢这种题材的。”

    再次被林子岸打断的苏蒙这回显得更不高兴了,她停下了脚步,看向林子岸,“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不喜欢啊。”

    “你不喜欢至少得给个理由吧。”

    林子岸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讲同性恋的,我不能接受,行了吧。”

    苏蒙依旧不依不饶的,“同性恋怎么了?这世上除了男的就是女的,凭什么非要男的和女的在一起才是正常的?”

    “我没说他们不正常,只是我个人不能接受。”他边说着边推搡着苏蒙,“行了行了,我们别在这里吵了,那么多人看着呢,多丢脸啊。”

    苏蒙被林子岸扯着胳膊继续往前走,她心里觉得堵得慌,“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俩的观念差很多。”

    “不是说互补嘛,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

    苏蒙没再说话。

    穿过一条斑马线后,向前再走一阵就到了苏蒙住的地方了。林子岸把她送到楼道口,就要离开,却被苏蒙叫住了。他回身看向苏蒙,“怎么了?”

    “我有话问你。”

    林子岸笑了,“你说。”

    “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你从来不牵我的手,也从来没有亲过我?”

    林子岸愣了愣,“这是小青年谈恋爱的把戏,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不必这样腻歪吧?”

    苏蒙有点不能理解,“不是腻歪,这是亲昵的表现,至少能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在乎我。”

    林子岸站在她面前,两人默不做声了许久,楼梯间的声控灯暗了下来。苏蒙看不清林子岸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两个对感情的理解出了分歧,她知道,此时他们心里对对方都是有很多不满的。

    在苏蒙以为林子岸不会回应了的时候,林子岸突然开了口,一楼的声控灯又重新被唤醒了。苏蒙看清了林子岸脸上戏谑的不屑的冷静的神情,“你和我在一起,根本是想找个人谈恋爱,根本不是想结婚吧?”

    苏蒙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林子岸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突然觉得他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不可理喻的人。她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苏蒙跑上楼的时候,带亮了六层楼的声控灯,一时间整栋楼显得很温馨很热闹。

    她站在窗户前,朝下看去,楼下一片漆黑,路边那盏路灯已经坏了很久了,始终没人来修。

    刘戎整理好了这一期的销售情况统计,动了动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他觉得舒服极了。不过他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得脊椎病,老了之后说不定还得有骨质疏松的毛病。

    手机响了一声,刘戎低下头去,是苏蒙的短信。他点开了短信,无奈地抬了下眉。苏蒙说:“我觉得我和林子岸迟早要分手,我马上就要和你师胜利会晤了,亲爱的战友。”

    刘戎觉得有点可笑,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复点什么。这孩子真是傻啊,恋爱谈成她这个样子的,也真是没什么指望了。认识没多久就在一起,在一起没多久就见家长,见家长后没多久又预测着分手的结局,还敢说得这么悲壮。他不由自主地翻出了手机相册里隐在深处的肖妍的照片。他和肖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想过会和她分手。只是如今她都嫁人了,自己还这么念念不忘的,真是糟糕啊。

    8

    几个月后,还是印证了苏蒙的猜想,她和林子岸分手了,而且并不和平。

    林子岸把餐厅里的水杯在桌上砸得“咚咚”响,引得周围人的侧目。

    他对着苏蒙撂下几句狠话后,头也不回地甩手就走。

    苏蒙也不大高兴,主要是因为林子岸的那些说法。什么叫“你要是不想和我结婚,早说啊,白让我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什么叫“你想当老剩女,别把别人拖下水啊”,什么叫“就你这样的,到了五十岁还是一样嫁不出去”。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擦干了桌上的水渍,又贴心地给苏蒙重新倒了一杯水。

    正值吃午饭的时间,餐厅的人还是挺多的。周围几桌的顾客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苏蒙,满怀着怜悯和安慰。苏蒙猜想,他们一定是以为是林子岸把她给甩了。可是明明分手是她提的啊,为什么好像大家都在可怜她?

    苏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这些人是不是在想,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还要被人当众羞辱,真是太可怜了。

    她重新拿起叉子,把意大利面卷进了自己嘴里。边卷着,边垂着头看盘子里酱黄色的面条。吃得有些急了,她觉得有点儿噎得慌。咀嚼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满满一口面吞进肚子里,没吐出来。这种下巴发酸的感觉,让她想起了过年时候在家吃的那块花椰菜。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点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下好了吧,这些人肯定觉得她更可怜了。苏蒙越发克制不住,眼泪流得很凶。

    饭后,她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电话给她爸,说了这件事。她爸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又问了些关于她工作上的事。这让她想起了她读大学的时候的每周例行通话。

    过了没多久,她妈果然如她所料地打了电话过来。她之所以不敢直接告诉她妈这件事,而让她爸把消息透露给她妈,就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妈主动说起这事。她妈对她的婚事太执着了。像现在这样,可以一接起电话就直接面对她妈的斥责,不是很方便省事吗?

    “苏蒙,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和子岸是真的分手了,还是只是闹矛盾?”

    “分了,也不会再复合了。”

    “你是不是傻了,子岸这么好的条件你不抓住?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

    “妈,不是我不抓住,是他根本就不爱我,他就是想找个女的结婚生孩子而已。”

    “他这样才踏实啊,你都三十岁了,还扯什么情啊爱啊那些话,你都不会害臊吗?”

    “有什么好害臊的?结婚不谈情不谈爱,那你告诉我,要谈什么?你也别老拿三十岁说事,我就算三十五岁了,也不能随随便便嫁给他那样的人。”

    “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会为自己着想?你都三十岁了,这条件摆在那,还能挑到什么样的男的?都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你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苏蒙一阵冷笑,“我不是到了结婚的年纪,是到了你逼着我结婚的年纪。”

    “我逼着你结婚?我有错吗?我整天替你操心,我倒有错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你给我说个理由,除了给孩子上户口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是我一定得结婚的?”

    “你你你你!我不跟你说这些,你这个思想就是被教坏了,什么玩意儿。你看看阿碰,他都会背二十六个字母了,你连个男人都没有。”阿碰是灵姐的儿子,今年刚上三年级。

    “那是我姐他们早教做得好,我可是到了六年级才会背字母表的。”

    “我们不说阿碰,就说你。你看你这个样子,让我在家里怎么做人?那些亲戚朋友一见到我就要问你的情况,前几年还有对象可以给你介绍,这几年尽剩着可怜你了。”

    “你别理那些人,他们有哪几个是真心想我们好的?他们就是在看我笑话。”

    “你要是没笑话,人家能笑你?”

    “够了,我不想听你讲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苏蒙失落地坐在餐厅里,打量着周围的人,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有说有笑的,成群结队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苏蒙突然意识到,这几年来,她已经很少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了。就连和她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闺蜜杨艳,现在也再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能和她交谈了。杨艳如今也成了孩子的妈妈,生活在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中,不知道是否美满。

    她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街道,外面又在飘雨了,天气预报说台风再过24小时就要登陆了。

    苏蒙突然很怀念从前,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9

    苏蒙单身的日子在不断延长着,期间加了一次薪,没有再升职。

    过了三十岁这个坎之后,她开始担心起陈经理哪天会调用年轻的小妹妹做他的秘书,毕竟这几年公司进的刚毕业的小姑娘也不少。她想着,如果陈经理就这样让她好好干秘书工作的话,等陈经理过个十几年退休了,她一定会经常去看望他,顺便给他带几篮子水果。

    每逢过年过节,苏蒙总是觉得很烦躁,她特别喜欢公司能坏一点儿,留几个人下来,继续维持过年期间公司的运作。到时候她一定会积极主动地报名。只可惜公司还是很人性化的。

    人家都说,每逢佳节胖三斤,可是苏蒙只要一回家过年,就觉得浑身不嘚劲儿,被她老妈唠叨几天,吃再多大鱼大肉也补不回来。

    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说过,如果以后到了被逼婚的时候,她过年就不回家了。可是这话也只能是说说,哪能真不回家啊。家就是家,有亲人在的地方,再远也得回去。

    自从今年过完年后,苏蒙显得有些精神不振,逢着个周末,她就拉着刘戎去喝酒吃烧烤,要不然就是在刘戎家里开小灶,让他给她做点好吃的。苏蒙当年可眼馋刘戎给肖妍做的便当了。

    周六晚上,刘戎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熟悉的感觉,他的心是眷恋这种感觉的,但是又忍不住很抗拒这份熟悉。

    因为明天还有一天假期,苏蒙和刘戎便没什么顾忌地对饮起来。心里的苦闷时不时拿出来抒发一下,也是好的。

    刘戎仰头倒光了罐子里的啤酒,吞下一口后,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对面同样微醺的苏蒙,“喂,明年咱要还是找不到能结婚的对象,就凑合着过吧。”

    苏蒙笑了,“你爱我啊?”

    刘戎也随即笑了,摇摇头,“不爱。”

    “那你还要娶我?你就这样娶我,我还不愿意呢。”

    “得了吧,都这岁数了,你还以为自己是赵默笙啊,世上可没那么多何以琛,差不多的就凑合凑着将就着过吧。”

    苏蒙垂着眼睛,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是啊,这世上更多的是我们这样的人。”

    “比起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婚后暴力婚内出轨,不是咱俩在一起更安全吗?至少我哪天真遇到想要去爱的人了,我也会先跟你离婚再去追她,保证你的自尊。”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贴心啊。”

    “再说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哪几个男的会同意你不要孩子的?现在的男的,比起做老公,更想做爸爸。”

    苏蒙看向他,“你真的不要孩子?那我倒是还能考虑考虑。”

    “反正不会和你要,第一我尊重你的选择,第二我的孩子的妈妈一定得是我爱的女人,这一点我还是很有原则的。”

    苏蒙调侃道:“那如果哪一天你爱上了我怎么办?”

    刘戎眼神里有点不屑,想了片刻,“那改一下,我的孩子的妈妈得是和我相爱的女人。”

    两人保持沉默地坐了许久,刘戎起身,进厨房去,切了一盘苹果出来,然后继续保持着沉默。

    苏蒙不知道刘戎在想些什么,他是真的熬不下去了吗?她也是听说过刘戎家里边的情况的,他们家催婚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家的。苏蒙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家家户户到了这个点都已经闭灯睡觉了。“刘戎,你说,三十岁不结婚很可耻吗?”

    “不可耻。”刘戎嚼烂了一块苹果,咽了下去,“只是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这个时代的话语权还在那些60后70后手里,等到再过十几年、几十年的,社会的主流观念才会变。”

    “我们的下一代真幸福啊。”

    “谁说不是呢。”刘戎也看向了窗外,外面一点儿光都没有,静谧得可怕,像是全世界只有他们这个小房间里是亮着的一样,可惜在这光明中的两个人,却开心不起来。“所以,明年如何呢?”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兴许那个合适的人明年就被我们遇到了呢。”

    刘戎对苏蒙露出了一种久违的暖心笑容,“祝你好运。”

    “你也是。”

    他开启了新的一罐啤酒,举起来,“来,咱走一个!”

    苏蒙也举起了啤酒罐子,和他的重重地碰了一下,“走一个。”

    (完)


    写于2016年4月,首发于有读故事。

    零零散散写的故事里,其实我最喜欢这个,虽然写得还是很差,但是时隔多日再看一遍觉得还是挺完整的。

    李熹子,图中人叫李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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