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一)
这是一个初春的午后,太阳终于挣脱了严冬的束缚,炫耀似的把暖暖的阳光洒在这个依旧有些寒凉的大地上。
在这一片和煦的阳光中,这个远离城镇的偏僻的小乡村也显得格外的慵懒,整个村庄睡意昏沉。就连在路边一直打打闹闹的两只小猫也不知何时依偎着打着瞌睡。
“虎子——过来——”一声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划破了小村庄的寂静。路边的小猫被惊的蹭的蹿起,消失在不远处那节颓坯的土墙后,这时,只见一只近乎全褐色的小狗蹦蹦跳跳的向院中的石板奔去,之所以说它是近乎全褐色,是因为它尾巴上的一块白毛在阳光下发着亮光。
这只叫虎子的小狗是在去年秋天出生的,都说秋天出生的猫狗不易养活,当初老张的妻子极力反对把这只狗带回家,因为夏天他们刚失去了一只养了十二年的狗,这种失去感对两个爱狗的人来说太痛苦 ,老张妻子还不打算再养只狗,更何况是秋天出生的,但终是拗不过老张的牛脾气,老张硬是瞪着自行车从镇上的朋友家把它带了回来,又把上条狗的名字给了它“以后你也叫虎子。”
虎子的到来又让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响起了消失了许久的“汪汪”声。老张两口也尽力的照顾着它。到了春节的时候,家里忽然热闹了起来,老张的女儿大丫回来了,大丫正在县里读高三,平时学业忙、家离得又远就很长时间回一次家。虎子第一次见到大丫,就摇着尾巴在她腿上蹭来蹭去,这可乐坏了大丫,也让她感到疑惑,从没见过自己的狗怎么就认准了我是自家人,看来狗真是靠气味认人的。大丫自己属狗,把狗当做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一口狗肉都不吃,有时看到县城饭店“狗肉”的标示她都要恶狠狠的瞪几眼,心里暗骂它早点关门大吉。大丫在家的日子,每天都逗着虎子玩,害怕虎子冷就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旧衣服扔到它窝里,下雪的时候就把房门留一条缝,让虎子进来避雪。他们俩的感情越来越好,虎子也愿意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转眼间清闲的春节过去了,大丫几天前就回到了学校,家里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虎子也变的闷闷不乐,少了大丫的戏弄,无聊的整日躺在自己的窝里,眼睛一闭一睁,无比的滑稽。经过了一个春节的胡吃海塞,虎子的皮毛变的十分光滑,尾巴上那块白毛映着阳光仿佛泛着油光,身体也变的高大肥满了许多,从远处看,俨然一头小狮子。
老张的一声断喝惊醒了虎子的梦,它蹭的窜起,朝老张奔去,跑到老张跟前还带着惯性的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滑倒,这一下子可逗乐了老张:“又不是叫你吃肉,咋还跑这样子快哩。”说着,老张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边拍着屁股上的灰土边朝石板西侧的灶房走去,转身出来时,手上就多了几个肉丸子,这可乐坏了虎子,它奋力的摇着尾巴,前腿扒着老张的裤子,眼睛死盯着那几个丸子。一跳一跳的来到了石板旁,老张仿佛也一下子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乐趣,他假装把丸子伸向虎子,又在虎子快吃到的时候猛地拿走,如此几次,把虎子急的哼哼唧唧的叫,好不搞笑。笑够了老张才把肉丸子放在了虎子身边:“再不给你,怕是要被你咬一口了”。虎子三口并做两口的就吃完了几个丸子,自觉地趴在老张的腿边,又打起瞌睡来了,老张也拿起他的书翻了起来,老张虽然初中都没毕业,但却是识字的,他没事的时候就爱看大丫的书,历史书,地理书是最爱,从大丫读学前班开始的每一本书,他都珍藏了起来,为此还专门自己做了个放书的柜子,后来书越来越多,就用纸箱来装书,满满的几个纸箱整齐的堆放在柜子旁边,老张妻子有时候会说太占地方要卖一点,老张就会很严肃的说:“这书等大丫出嫁了,就是她的嫁妆。”当然,这些话大丫是不知道的。
受老张的影响,大丫对书本对学习也无比的执着,从学前班到现在的高中,这期间她很多的朋友都辍了学,有一段时间老张很担心她会受影响,已经在心里演习了无数遍要怎样说服大丫继续学业,但出乎意料的是,大丫从未说过退学这种话,甚至都不曾有此想法。这也很让老张欣慰。
正当这一人一狗共度安静的午后的时候,老张妻子回来了:“我这操心的命还真比不上你这大闲人,还是看着地里的麦苗高兴,今年的长势真喜人”。边说着边蹲在盆子旁边洗着手,突然又抬起头问:“你们那建筑队啥时候开始干活。”“过了十五”,老张敷衍道,眼睛一直没离开手里的地理书。除了每年的春种秋收的农忙时节,其他时候老张就跟着隔壁村的一个建筑队工作,现在大家生活都富裕了,难免有很多人开始盖平方,盖楼房,建筑队的工作也就忙了起来。听到再过几天老张就开始干活了,老张妻子仿佛找到了平衡,甩了甩手走进了屋里。老张依然认真的翻阅着自己的地理书,小村庄的午后显得这样的宁静和煦,虎子把下巴放到老张的脚上昏昏欲睡。
“收鸡鸭收狗啦——”突然一个扩音喇叭的声音从村子东边传了过来,一声声的重复着,一声比一声近,虎子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猛地惊醒,竖起耳朵警觉着。不一会儿,一个骑着辆破摩托车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来到了老张家的街道,他穿着深蓝色的衣服,一道丑陋的疤痕像蜈蚣一样趴在他的左脸上,他的摩托车前方绑着一个喇叭,一遍遍的循环着“收鸡鸭收狗啦——”,车子后边的两侧各有一个大铁笼,上面还粘着一些鸡鸭毛,脏乱不堪,一侧的笼子里还有两只嘎嘎乱叫的鸭子。他骑着摩托车边走边往两侧的人家里看,突然透过老张家的大门看到了院子里的虎子和老张,这时虎子仿佛嗅到了危险,死盯着他汪汪的大叫,老张也放下手里的书,抬眼就撞上了那个男人的目光,男人尴尬的笑了两声,放稳摩托车向老张走过来,边走边把手伸进裤兜拿出了一盒皱巴巴的烟,丝毫不顾虎子在一旁疯狂的吠叫。笑着给老张让烟:“大哥,我看你家的狗真是养得好,这样我给你个好价钱,今天就让我带走吧。”老张缩回了准备接烟的手,脸一沉:“你这烟我还真是吸不起。”说完又拿起那本书,坐了下来。“大哥,这价钱好商量,绝对让你满意”老张大力的向后翻了几页来显示自己的不耐烦,这人终于是放弃了,抬起左手在他左脸的疤痕上摩擦了两下,悻悻的转身离开,虎子这下仿佛打了胜仗一样,骄傲的向前走了几步,又伸着头更大声的叫起来。
那个男子灰溜溜的骑上摩托车,气愤的蹬了几下才打着火,一溜烟的离开了。等摩托车的声音完全消失在虎子的听力范围,它转身跑向老张,高兴地冲老张摇着尾巴。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老张的心情,他依然兴致勃勃地翻着手里的书,虎子也渐渐地安静下来,趴在老张的脚边眼睛一会儿闭一会儿睁的度过了一个下午。
初春的天气,阳光一消失,就感到阵阵的寒意,老张从石板上站起来走进了屋里,把茶杯倒满了水,打开电视听起了新闻,老张的妻子从屋里出来走进了灶房,开始张罗起了晚饭。虎子看见了,立马站了起来,前前后后的黏着做饭的老张妻子,唯恐错过了什么吃食。
乡村的夜晚总比城市的夜晚来的早,也更加的静谧,没有霓虹灯的闪耀、没有重金属音乐的聒噪,有的只是间歇的虫鸣、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蚯蚓翻土的声响。吃过晚饭的老张夫妇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此时的虎子也乖乖的趴在窝里均匀的呼吸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虎子变的更加强壮,原本它的一生可以这么平稳的度过,然而它的生活就在三月的一天发生了变化。
(二)
三月中旬,各种在春天里争奇斗艳的花早已开的满山烂漫,春暖花开的季节总会吸引更多的人在此时喜结连理,这不,一大早,虎子就被村头传来的鞭炮声惊醒,不用说,今天又有人办喜事了。
此时老张夫妇早已穿戴一新的在灶房里忙碌着早饭了,吃过早饭,他们就要去村头放鞭炮娶亲那一家帮忙,两家不是什么很密切的亲戚,但同住一个村子,每家每户总能从哪儿牵扯出一点关系,今天村头娶亲的那家人,按辈分大丫要叫新郎一声叔叔,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就是如此,在小村里住着,不管谁家办什么事,但凡能扯上点关系的都会去帮忙。
早饭还没做好,村头新郎家就来叫老张夫妇去他们家吃饭,老张夫妇推脱不过,就急急忙忙的锁上大门跟着主家去了村头。
老张夫妇这一走着实匆忙,把虎子都锁在了大门外面,原来,趁着老张夫妇做早饭的间隙,虎子早就溜出去撒欢了,这时的它还靠着一棵小树悠闲地撒着尿,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回不到家了,在外面撒够了欢,虎子晃着尾巴朝家里走去,它看到大门已经紧紧的关着,就竖起前面的两个爪子趴在铁门上试图推开,这样自然是没有成功,它又想了个法子,用两只前脚快速的扑腾着铁门,它尖尖的指甲划过生锈的铁门,发出让人无比难受声音,试了许久,见依旧推不开铁门,便仰起头,朝门里汪汪的叫了起来,叫累了,就索性趴在大门边上睡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月里午后的阳光更加令人疲乏,虎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此时的它有气无力的趴在铁门前,之前还过一段时间就走到不远处的路口前后的望望,看看是否会出现老张的身影,而此时已经懒得再走到百米不到的路口了,只是伸长了脖子朝路口的方向望望。饥饿的虎子始终等不来主人,也只有无奈的趴着。
“收鸡鸭收狗——”又一声尖锐的喇叭声刺破了午后的静谧,虎子听到这个声音,蹭的一下挺直了身体,耳朵竖的老长,喇叭声越来越近,虎子这下急了,它立马站起来,再次竖起两只前爪,急迫的叫着并在铁门上发狂似得扑腾着,铁门依然紧闭,虎子无奈的放下双脚,一转身看到不远处有一堆盖房子剩余的小沙堆,虎子立马跑了过去,躲在沙堆和墙的缝里,慢慢的俯下身去,眼睛却再也不敢闭着了,竖直了脖子死死地盯着前方。
果然还是那个左脸上趴着疤痕的男人,他的摩托车慢慢的朝老张家方向过来,空荡荡的两个大铁篓在车后面喀嚓嚓的响,几根黏在铁篓上的鸡毛也随之晃晃悠悠的飘着。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老张家门口,兴许是还惦记着老张家的狗,经过门口时,有意的降慢了速度,歪着头向老张家撇去,一扇生了锈的大铁门隔断了他的视线,他悻悻的扭过头,准备加速离开,突然在扭头的瞬间,瞥见了躲在沙堆后的虎子,猥琐的笑容在他的脸上铺开,疤痕也显得更加丑陋,他单脚撑着地停在了离虎子几米远的地方,目光开始上下游移的观察虎子,虎子再也坐不住了,它站起身来疯狂的朝着男人吠叫,企图以此把那个男人吓走,但它的屁股始终靠着墙不敢向前,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又一丝笑容爬上他丑陋的疤痕,他弯下腰,在摩托车的架子上找着什么,忙活了一阵,,他突然从黑色的袋子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满脸堆笑的抛给虎子,虎子吓得一怔,更用力的吠叫,男人倒是神情自若的骑着摩托车优哉游哉的离开了,停在不远处的街角,熄了火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那个男人离开了自己,虎子停止了吠叫,它迈着小步来到火腿肠前面,先是抬起头看了看男人离去的方向,又低下头凑到火腿肠上嗅了嗅,这次虎子并没有下决心要吃它,虽然一直没吃饭的它已饿的饥肠辘辘,它又一次踱步回到了沙堆后的空隙中,俯下身来静卧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张夫妇还是没有回来,饥饿的虎子再也忍受不住了,又一次来到火腿肠前面,再一次左右望望确定没有人之后,趴在火腿肠上嗅了嗅,突然张开嘴叼起了它,飞快的回到了它藏身的缝隙里,大快朵颐了起来。吃完后就见虎子趴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沉沉的睡去了。
(三)
等虎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虎子并没有看到什么,但远处闪着的灯光,身边传来的狗叫声,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掺杂的味道都在提醒着它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更让它难受的是脖子上多出的一条沉沉的铁链,它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但却很无奈的被铁链束缚在两米之内,它想吠叫,想逃离,却浑身没有力气,它挣扎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再次沉沉的睡去。
不用说,这个脏乱不堪的地方就是疤痕男人的家,准确的说是他家的后院,也是他每天收购的鸡鸭狗的暂存地。那天他扔向虎子的火腿肠果然是动过手脚的,他假装离开,站在街角抽了两根烟之后,轻轻松松的就在沙堆后面找到了昏睡的虎子,满脸堆笑的双手提起虎子放在铁篓里,又拿出一块破烂的黑布蒙在铁篓上,骑上车飞快的离开了村庄,什么都没留下,除了街口处那两个发黑的烟头和抖落的几根鸡毛。
第二天清晨,虎子在一片狗吠声中醒来,它缓缓站起身来 ,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可怕,不远处长长的铁皮圈成了两个圈,一个里面几只鸭子嘎嘎的乱叫,一个里面几只鸡正在争抢着几把麦子,自己旁边还有七八只狗,有的趴着,有的站着,有的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铁皮房愤怒的叫着。虎子恐惧的吠叫,却没有力气,只叫了几声就变成了呜咽得哼叫。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人从铁皮房里走出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大红色盆子,扭动着肥满的屁股,晃动着臃肿的胸脯,一步步的向这里走来。她笨拙的把盆里的食物分给每一个后院的“犯人”,又提着空盆一扭一晃的朝屋里走去,不一会儿,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骑上他那破旧的摩托车离开了这儿,左脸上的疤痕在清晨洗过之后变得更加醒目。
虎子盯着眼前的食物,迟迟不敢下嘴,尽管它已饿的没了力气,他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黑狗,鼓足勇气趴在食物上闻了闻,但还是没有下口,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黑狗已经吃光了它的食物,它盯着虎子看了看,又盯着虎子未开动的食物看了看,试探性的走到了虎子食物前,俯下身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看了这,虎子再也忍不了了,它狂吠着来到黑狗面前,黑狗飞也似的逃开了,虎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之后就地趴着睡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虎子好像越来越温顺,甚至在胖女人端着食物过来时还会没好气的晃晃尾巴,就连对待身旁的黑狗也变的温和起来,甚至夜里两只狗会挨着头睡觉。虎子变的不再大声吠叫,而是越来越沉默,即使是刀疤脸摸它的头,它也懒得反抗,这仿佛让我们觉得虎子毕竟是狗,早已忘了自己是被下药抓过来的,有口吃的,就无比满足了。但只有虎子自己知道,呆在这的每时每刻无一不是一种煎熬,它收起锋芒,是因为心已如死灰,早已忘却了跳动,每天吃食睡觉,天性而已。只有在念起之前在家里的时光,想起老张夫妇的身影时,心才会扑通通的跳几下,告诉它原来还活着,活在一个死寂的世界里。
尽管这样的日子看似安稳,但虎子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明显,仿佛是在等一场有关生死的宣判。
果不其然,几天后的傍晚时分,西边飘逸的云霞如同满脸娇羞的姑娘一样,被渐渐沉去的太阳染得格外绚丽,微风习习的穿过虎子的毛发,就连胡须也伴随着微风起着舞。但虎子却无暇开心,不知怎的,下午时分一辆来到刀疤脸家里的破旧的卡车使虎子莫名的焦躁起来。
虎子的焦躁并不是没有理由,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将会随着破旧的卡车驶向未知。
果然,天渐渐的黑了,天边飘逸的云霞也随着晚风渐渐飘散,不一会儿,刀疤脸和一个精瘦的男人从铁皮房里走了出来,一步步向后院走来,他们围着几只狗指指点点,一番争吵似得讨价还价之后,他们都看似满意的达成了协议,这时精瘦的男人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笔钱递给刀疤脸,刀疤脸接过钱仔细的看了看就笑着放进了口袋,接着,他们就开始忙活着把这几只狗扔进那辆破旧的卡车。
一番狗叫、一番打骂的嘈杂之后,破旧的卡车开始摇晃着离开了院子,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卡车被蒙上了一层厚实的黑布,夜里的凉风顺着缝隙向卡车里汹涌而来,刺激着卡车里每只狗的神经,虎子静静地趴在角落,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和陌生感让他忘掉了本能的吠叫。
一夜的行驶、一夜的摇晃,透过卡车的缝隙可以看到天已经泛起来鱼肚白,耳边除了风声和卡车声渐渐地有了各种车的鸣笛声,也不断掺杂着乱糟糟的人声,虎子竖着耳朵听着,它甚至听到了老张的声音、大丫的声音。这是属于城市的声音,让它既好奇又害怕的声音。
又经历了一番更激烈的颠簸,在拐了几个小道之后,耳边的车声越来越小,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模糊,卡车渐渐地停在了几间略显破旧的铁门前,瘦男人一脸疲倦的走下车,一个胖男人笑着迎了出来,一番说笑寒暄之后,瘦男人拉开了卡车的黑布,这下,全车的狗都从黑暗中醒了过来,虎子抬着头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四)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人的后巷,太阳还没有出来,周遭的一切都被残余的夜色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只有胖男人油光满面的脸冲破了这层薄纱散发着光亮。很快全车的狗就被胖男人和他的两个帮手带进这个破旧的铁门里,门里面是很空旷的一个后院,在院子的西侧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边喳喳的聊着天边洗着碗碟,虎子它们被赶进一个个的铁笼里,并排的放在院子的东侧,院子的南侧有一个很大的玻璃门,被好看的流苏门帘遮挡着,透过厚厚的玻璃和门帘依稀能看到几个忙碌的身影,这是一家招牌狗肉店的店员在做着营业的准备。
这些狗都警觉的站在铁笼里,陌生的环境引得周围一片的犬吠,陌生的充满着危险气息的环境再次激发了虎子的求生欲,它也警觉地在笼子中卖力的吠叫着。到了中午时分,这些狗再也叫不动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啃咬铁笼,都蜷缩在各自的铁笼里,偶尔从喉咙里流出几声呜咽,不一会儿,从那个好看的玻璃门里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走到这些笼子前,审视着这些狗,在一片的狗吠声中打开两个笼子,拖着里面的两只狗向院子的北侧走去,虎子不知道它们被带去做了什么,只知道它们再也没有回来,只知道玻璃门的那一侧顾客攒动。
终于虎子也等到了这一天,几天后的中午,那两个人又径直的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打开装着虎子的笼子向里看了看,正要招呼旁边的人一起拖走虎子,突然院子的西侧传来了一阵脆生生的碗碟破碎声,那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狼藉,这两个人骂骂咧咧的应声过去帮忙,随手合上笼子的门,却忘了插上笼子的插销,铁笼门由于惯性的反弹已经开了一半,虎子又定睛看了看它被带进来的那个铁门——竟也开着半扇!
就是现在了!逃跑!虎子飞也似的用头撞开铁笼,向着铁门奔去。“狗跑了”身后传来妇女尖锐急促的叫声。“他娘的,这只死狗”紧接着是男人生气的咒骂声。男人抖着脸上的横肉在一片喧腾的狗叫声中朝着铁门追来。等他到了门边,虎子已经一溜烟的消失在拐角处了,那男人终是放弃了追赶,骂骂咧咧的喘着粗气再次向狗笼子走去。
虎子一直跑一直跑,朝着宽阔的地方跑,朝着人多的地方跑,渐渐地它闻到了小孩的奶香味儿、女人的香水味儿、街边店铺飘来的各种食物的味道,这是活着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虎子没有目的地,但它却不想停下来奔跑,路上来往的车辆让它害怕,它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就这样一直跑着,由最初的飞奔到后来晃晃悠悠的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见前面是一排刷着银白色油漆的铁栅栏,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片柔软的草坪,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绿的可爱,里面来来往往的是和大丫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虎子站在栅栏外往里看着,终于鼓足勇气从不算宽敞的栅栏缝隙中挤了进去。
里面的空气更加的好闻,也更加的自由,草坪散发的青草的香味立马就把虎子吸引了过去,虎子在上面尽情的撒着欢,正如以前被老张带到麦田里,它踩着麦苗奔跑一样的幸福。虎子仰着头,尽情的呼吸着,突然它的鼻子急速的抽搐了几下,它转着头向四周望着,一边看一边急切的呼吸着,前面,三个女生说说笑笑的从草坪上走过,虎子飞也似的快乐的哼叫着朝她们奔去,尾巴摇的要失去平衡似的,它分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大丫的味道。
自从上次在电话里老张告诉大丫虎子丢了的消息。大丫为此难过了很久,此时她和两个伙伴听到了身后的声响,转身就看到一条褐色的狗向他们跑来,尾巴上的一块白毛快乐的抖动着,大丫又惊又喜,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的辨认着这只已经跳到了她身边围着她边摇尾巴边把头不住的往她腿上蹭的狗,一阵泪水涌到了大丫的眼眶,她伸出手用力的揉着虎子的头:“你这只死狗这些天都跑哪去了,亏得还认识我。”一阵嗔怪和久别重逢的打闹之后,大丫带着虎子去给老张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老张同样是又惊又喜。
此时虎子正乖乖的趴在大丫给它指定的墙边,大丫在不远处的教室里上着课,老张已经在来接它的路上了,虎子静静地趴着,时而抬头望望大丫上课的教室,时而望望它挤进来的铁栅栏,心里默默的盘算着等老张来了是先过去扒着它的腿还是先咬着他的鞋。
头顶上有两只鸟喳喳的飞过,这一切真像一场梦啊!(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