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树生苔
【一】
青玉案上镇着一张花笺纸,纸上写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一只戴着红香珠的手拿起花笺。
“好个闺阁女儿,竟然看些不正经的东西。”
“唉呀,杏姐姐怎生偷看别人的东西。”
刚刚梳妆毕的一个女孩儿从帘子里走出来,十三四的年纪,眉间一抹鹅黄,生得端庄文静,一双眼睛倒很灵动像会说话一般。
拿着花笺的女孩儿年龄稍长。身材微丰,笑盈盈的样子很是可亲。
“祖父前儿还道缃妹妹是家里年纪最小却难得最端庄知礼的。没想到还写这些东西,看我不告诉祖父去。”云杏拿着花笺打趣缃绮。
两人皆是户部左侍郎尹海阁的嫡亲孙女,尹家祖父尹海阁只有两子,皆是尹夫人所出,下一辈长子生了一子一女,长孙女就是云杏,二子生了两子一女,最小的孙女便是缃绮。两女的父亲都外任去了,尹夫人爱怜两女生得玉雪可爱,从小便接过来养在府里。
缃绮从小和云杏打闹惯了,自然知道长姐不会把花笺交上去,只是唬她,不过还是觉得难为情。犟嘴道:“杏姐姐知道此句是不正经的出处,显然也看过了,尽管去告,看祖父说谁去。”
“哟,这嘴巴怎如此伶俐。想来平时的乖巧端庄是装出来的罢,待我揭了你的面具。”说着云杏便伸手去掐一把缃绮,两女打闹成一团,笑如银铃般荡开。
“女儿家只知疯闹,成何体统……”突然有个插着金钗的妇人循声而至,原是云杏的母亲张氏。
“母亲。”
“伯母。”
两女赶紧收了打闹,规规矩矩行礼。
“好了,姐妹家闹闹,不可太疯。”张氏笑嗔了一句,又道,“今日你们祖父在家中宴客,你们只在后院活动,别踏出院子,教前面的男客看了去。”
两女乖乖称是,待张氏满意地走了,缃绮面上才露出一些狡黠来。
尹侍郎为人豁达,气度不凡,慕名拜访的子弟众多,今日据说来了很多刚刚中榜的青年才俊,两女在家除父兄仆人之外并未见过外男,不免有些好奇。
“杏姐姐,不如我们去院门那看看,既不出门,又可看个大概。”
“休提此话,前院会客人来人往,倘若被人看了去,可要女儿家名声如何?你与我便好生待在这里,不要捣乱。三哥也是,给你弄这些东西来看,真真是教坏人的,以后不许看了。”看见云杏难得严肃,缃绮心中的念头只好作罢。
两人做了一会针线,看日头过了晌午,便吃了午饭,前院吵吵闹闹,后院的门紧关着也能听得到。云杏吃过饭便有些疲了,两人就各自回房休息。
缃绮午睡起来见云杏还没起,顿觉有些无趣,就叫丫鬟抬了琴去亭子那边弹去,亭子边养了两棵芭蕉和一片海棠,正应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一句,是缃绮最喜欢的景色。
抚了一曲《六幺》,香快燃尽,缃绮顿觉有些寂寥,真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芭蕉树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丫鬟去唤云杏了,此时只有缃绮一人,谁能入得后院来?缃绮警惕地回头。
身后立着一个男子,暗红色的衣衫,乌黑的一双眸子,样貌十分英俊,但却如冰霜寒玉,冷然不可犯,泠泠然立在树旁。
“小生方才更衣时不察迷了路,误闯小姐琴台,实在失礼。然小姐琴音高雅,又不忍打断,请小姐见谅。”男子极有分寸地后退行了一礼,但也让缃绮倍感羞赧。
“你……你从那道门出去沿着曲廊走到尽头就回去了。”缃绮侧过脸指着院门,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男子说话,心里似揣了一只小鹿。
男子看着面前女子因为娇羞不胜而面如桃花,也有些怔愣,四目相对,有如惊鸿落在心底,又仿佛春雪乍融化作清泉汩汩。两人都在心底暗惊,又有些流连。片刻男子才反应过来,赶紧道了声谢才转头去了。
缃绮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跳如雷。回头看地上却留了一样东西,是一把折扇,缃绮拾起折扇打开,扇面画了一丛翠竹,竹竿挺直,画意高洁,才华不凡。
扇面上题了白乐天的诗: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落款“孤舟”。孤舟是他的字么?那他留下这一把折扇是何意?是否故意?缃绮脸上赤色愈深……
这件事成了缃绮心底的秘密,她把折扇锁进了妆匣的最深处,她在等,等自己及笄之时。
一年后,已经及笄的云杏姐姐嫁给了吏部尚书之子。因为父亲外任,三朝回门自然回了祖父家。绾着妇人髻的云杏姐姐脸上满是娇羞之色,但除了娇羞之外又多了一丝不同于少女的风韵,缃绮觉得这样的云杏姐姐更为美丽,似盛开的海棠,娇慵明艳。
云杏给祖父祖母问安以后就拉过缃绮去说私房话了。两人坐在厢房里,云杏正和缃绮说着从前一起打秋千的事。缃绮狡黠道:“姐夫长得高大,姐姐和姐夫说话都要抬头会累吗?”
“你这妮子,这都是什么刁钻问题?夫君……他跟我说话时都会低头迁就我。”云杏粉面飞霞,羞不自胜。
缃绮笑道:“看姐姐和姐夫恩爱夫妻,真真是金童玉女下凡来做对儿了。”
“好不要脸的妮子,赶明儿让祖父给你找个比你小个让你低头的妹夫去。果真要赶紧嫁了,端庄的模样都撑不下去了。”
“云杏姐姐……”缃绮赶紧撒娇。
“言归正传,我听闻前日左都御史的二子高中进士,又生得儒雅俊秀,这几日祖父连连赞他,看得十分中意。我两家又是世交,御史大人仿佛也向祖父探听过你的年纪,似乎两方都很有意呢。”
“左都御史二子,他唤什么?可有字?”
“瞧你这着急的,看来果然是女儿大了。听夫君说他们从小长在一处,他叫何岳,小字又叫丘山。人是极不错的,我听了也觉得十分配你。”
“丘山……不是……”
“不是谁?”
“云杏姐姐,去年进士及第的年青子弟有多少?”
“这倒是多了,但听闻容貌人才皆一流的,夫君说只有一个格外出众,性子也孤高与旁的世家子弟不同。好像叫作江寒,字孤舟。听说父亲只是个从七品中书舍人,但他在殿试之时却很得圣上赏识,直接赐了从六品左司直郎,年后就上任了。祖父去年宴会他就来了的,祖父也赞过他,至于其他的除了夫君和礼部侍郎的四子,我便没听说了。难道妹妹有了中意之人?可是我们在闺中并未见过外男,不会……”
“杏姐姐别乱猜,我只是随意问问的,杏姐姐真是成婚了就是个彻底的妇道人家了,我还未及笄,婚事哪有那么急的。”
原来他叫江寒,缃绮暗道。可他为何不向祖父提亲,难道他已经忘了她吗?难道只有她记得那一面之缘?不会的,他还留给她一面扇子呢,这是他们做了盟约的。
十五日,缃绮及笄。
及笄意味着云英待嫁,祖母给了她一支芙蓉玉簪,粉色的芙蓉花上立着一只乳燕,缃绮戴上更衬得面容如玉,明净秀雅。
“绮儿果然是小辈里最端庄得体的,你看这乳燕芙蓉簪戴起来多好看。”祖母赞道,祖父也笑着点点头。
缃绮看着额前摇摇晃晃的东珠,心想着他什么时候会来?
及笄之后,剩下的日子是更为漫长的等待,就只存在着心底那惊鸿一面,反复萦绕。
直到那花好喜鹊叫的一日,祖母笑着把她唤到了房里。
“我绮儿还是长大了。”祖母笑道,旁边的伯母也笑,今日她母亲于氏也过来了,爱怜地看着她。
缃绮握紧袖里的手绢,这一天来了吗?她打发丫鬟去打听,前两日祖父好像唤了他来府里论事,是他向祖父提亲了吗?
“何二郎那孩子我见过几次,是个俊俏的孩子,人品也和我绮儿配得上。”
何二郎,为什么是他?江寒没有跟祖父提亲吗?他忘了那把扇子吗?
缃绮觉得心里有些沉,妇人们都在打趣她,母亲看她不言语,以为她羞涩,就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喃喃道:“女大不中留,孩儿还是长大了。”
祖母也一直笑着揉搓她,所有人都在笑,缃绮却觉得一颗心沉在了水中。麻麻木木,恍恍惚惚,等了这么久,这就是结果?
出嫁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祖母疼爱她,给她准备了一车金银首饰,可缃绮并无半分感觉。
她想问问江寒,为何不来娶她?可她是大户小姐,闺阁典范,怎么容得她去做这些惊世骇俗之事,文君红拂之流最是为人不耻。
没想到一日经过祖母房间,却听到祖母和伯母提起了此事。
“当时老爷本来看上了朝内去年的一个进士叫作江寒的,和何二郎一样,本来是个俊秀的人才,家境虽清寒,老爷却也不在乎,只说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把他叫到书房里试探一番,他竟婉拒了老爷,老爷也无可奈何,只说这江寒虽才华出众,然而性子太清,恐不好在朝堂立足,这样一看,竟是何二郎更合适。只道绮儿与他无缘罢。”祖母的声音。
“父亲说得极是,既然他拒绝了父亲一番美意,显然是不太识事的,论出身,还是何二郎更好,也没辜负了绮儿的人材。”伯母的声音。
江寒拒绝了祖父。缃绮只听得这一句,便觉眼前发黑,心头凄苦。果然,记得那一面的只有她罢了。
缃绮出嫁了。嫁给了同样身为世家子弟的何岳,掀开喜帕的郎君面容温和儒雅,她看着他露出了最端庄得体的笑,从此与那人山高水远再不相闻。
缃绮成为了最模范的夫人,相夫教子,宜室宜家,何岳性子温和,两人算得上是相敬如宾,般配至极的一对。
江寒次年娶了从六品詹事府府丞家的女儿,又一年官升一级,外任扬州同知。
缃绮想这一世恐怕再无法相见,也无法问他为何要拒绝祖父了?
又两年,缃绮生下一女,何岳爱极,起名为润月,复一年,何岳外任扬州知府,携家眷上任。
在这江南烟雨,滚滚红尘中,他们再次遇见了。
知府上任,下面官员夹道相迎,在众多官员里,她透过轿帘看到了穿着官服挺拔如竹的他。从她十四岁遇见他,至如今四年过后,恍若隔世,那一面念念不忘至今,岁月一点未曾将他改变,依旧如孤山霁雪,遗世而独立。
缃绮本以为自己这一世就这样了,可她还是忘不了那一日芭蕉树下暗红衣衫的冷俊男子。也许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又不能问,人就会一直记挂着,念念不能忘。
众官摆宴扬州最大的酒楼珍馐阁,为新知府迎风洗尘。缃绮和其他夫人坐在另外的厢房里,她也看到了他的夫人,一个清净至极的女子,周身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有着同他一般的风骨,站在那里就仿佛独立于人群之外。
原来这才是他要的妻,缃绮掩住心里不该有的失望。找了个借口就去酒楼后面的院子透气去了。
珍馐阁临水,院子是搭在水边的一个高台,种了几棵柳树,听着水声借着柳树掩藏,缃绮才平静下来。
“夫人?”微讶的声音,仿佛拨开许久以前被重重掩埋的回忆。
两人站在水边,微风过柳,到处是温柔平和,但缃绮却觉得心里似有千层浪。
“大人还记得妾身?”
“那年有幸得与夫人一面之缘,未曾忘记。”
“那你……”
“母亲。”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被童稚之声打断。润月找不到母亲便甩脱奶娘跑了出来。
“母亲为何在这里?”润月一脸天真。
“母亲心闷,所以出来透气了。”
“月儿给母亲揉揉,不要闷闷,月儿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润月已经撒娇依偎进缃绮怀里,缃绮只好跟江寒示意道别。
江寒道:“小姐生得很像夫人,天真可爱。”
润月才发现身边的陌生男子,问道:“母亲他是谁?”
江寒:“下官是小姐父亲的同僚。”
润月:“叔叔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有点……”润月想不出什么词语形容他,江寒也生得不好亲近的模样,润月只好拉拉母亲的衣襟示意快走,缃绮捏了捏她的鼻梁,转身抱着润月离去。
与江寒擦肩而过时,只听他轻轻道:“夫人慢走。”
慢走,慢走,走慢点又能如何?不该问的还是会藏一辈子。
而江寒这次跟她擦肩而过,再次相见时却是二十年之后。
这二十年,缃绮从初为人妇变成一家之母,操持家业,教养儿女,对于前缘早已是回首百年身。
江寒如祖父所言为人太清,不合于群,两度升迁两度被贬,一度被贬夜郎之地,而何岳则因为圆融无争,平顺做到礼部侍郎,与祖父同级。
何岳对缃绮其实是很不错的。但年少之事,那一点点绮念,却也是人的魔障。
江寒被召回京任职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缃绮那时正在看小女儿润雪做针线,她为何岳生育两女一子,润雪最小,是她起的名字。寒而生雪,只这一点念想了。她做了最忠贞端庄的女子,谁知心底煎熬岁岁年年呢?听到这个被丈夫闲谈提起的消息,缃绮只是垂了眼帘,道了一声嗯。
真正再次相见,是两人的马车在城门相遇,缃绮携女去城外寺中上香,正逢江寒一家进京,缃绮命人停了马车,掀开帘子与江寒及他夫人点头示意,江寒的衫子有些旧,风骨依旧,只是经了些沧桑,越发清瘦了。
隔了许多人,两人都无话可说,便点点头错身而去,听到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缃绮只觉心中一痛。
“母亲为何皱眉?”润雪面色担忧,刚及笄的年纪正如她及笄之时一般,小小年纪也正襟危坐,端庄得体,正因为这样,很多东西便深埋心底。
“母亲无事,只是见到故人有些感慨。”
故人,二十四年回首转身。她已经看着江寒从一冰雪少年郎变成清瘦中年人,自己也从闺中小女儿变成官家贵夫人,折扇泛黄,故事已旧,心里突然十分疲惫。做了二十四年端庄得体的夫人,她突然想把时光倒回到二十年以前,托人问问他,你为何不愿娶我?既然不愿为何又要留一把折扇给我?
缃绮此番遇到江寒以后便生了一场病,形销骨立,精神不支。
许是这些年的压抑太深了,她一直觉得当初那一面恍若隔世。
人道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何岳因为担心缃绮的病情,在京郊置了一个别院,让缃绮在里面静养。别院后面是一片竹林,缃绮时常会披着衣衫去那片竹林走走。
润雪担心母亲病情,也搬到了别院,早晚侍候母亲起居。
缃绮精神越发颓靡,润雪十分担心,何岳也从宫里托了御医来给她诊治,大多都是心力憔悴、忧思过度、痼疾难解……缃绮笑笑,本来是心病,自然难解。
云杏姐姐也来看她了,云杏姐姐之子年初中了解元,朱袍锦带,也不大爱说话,看着这个少年立在竹林里,她竟恍然看到了某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影子……
某一日,缃绮精神好了些,润雪在榻上趴着睡着了,缃绮就悄悄走到了竹林里,她只想再看看那片竹林。
恍恍惚惚间她竟然看到个无比熟悉的影子,青衫落拓,仿佛与翠竹浑然一体。
是自己的幻觉吗?缃绮不敢相信。
那人回头也看到了她,有些惊讶,但迅速恢复如常。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清高君子。
“夫人。”
“大人为何在此?”
“听说此地竹林甚好,今日兴起,便来一赏。”
“大人……甚爱竹是么?”
“竹为四君子之一,气节不凡,我自小便喜欢。”
“那……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大人可曾记得?”终于将二十四年的问题问出口。缃绮心内一舒,解脱了。
江寒的眸子闪过一丝震惊,两人相对而望,就仿佛那年芭蕉树下,春雪融融的一眼,缃绮想起那年自己裙角绣的春兰,想起自己戴的碧玉簪,想起自己焚的沉香……
不过江寒却突然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把折扇让夫人见笑了,那日怕打扰夫人抚琴,就立了一会,折扇什么时候掉的也不记得了。想来是夫人捡到了,这实在失礼,又不好再讨要,想着夫人随意处理,我只勿要妄言坏夫人名声就好。”
“原来是你无意掉的……”缃绮只觉得魂魄已离体而去,二十四年的执念竟然只是一句无意。
“那……为何你要拒绝祖父的美意?”
江寒眼中惊疑之色更盛:“我出身寒门,实在与夫人不配,我亦不是攀龙附凤之辈,不愿委屈夫人。”
“原来如此……”缃绮只觉得脚步愈轻,如踩在棉花上。
“听闻夫人身体微恙,昼夜气候变化大,夫人还要保重玉体。”
“好……多谢大人关心……”缃绮已无法再听进去,转身离开,飘飘然如魂游太虚。
一路无知无觉,直到院门才一口气舒出来,顿时眼前黑沉,不知人事。
缃绮再醒来时只见润雪花容失色,哭啼啼趴在她榻边,缃绮已知自己是弥留之际。
“母亲再等等,我已唤人去请父亲……”润雪哭得气息凌乱。
“雪儿,把我妆匣里最里层的折扇取来。”
润雪慌忙取了折扇过来。缃绮勉力撑起身子,将折扇又摩挲了一番,扇柄经过长年摩挲已光滑无角。
缃绮又看了看那首诗。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原来竟是无意。”
缃绮突然把扇子一撕,润雪还来不及阻挡,扇子已被撕得稀烂,缃绮脱力倒回榻上。
“母亲!”
缃绮已阖目而去,芳魂归天……
后记
又谈到礼部侍郎夫人上两月仙逝之事时,江寒的夫人正在为他补一张有杂毛的白狐裘皮,白狐皮价百金,有杂毛就便宜些。
妻子喃喃道:“唉,想起便觉得可惜,倒是一位难得的温和大方的人物,往年宴会也曾见过,教养礼貌都是一流的。”
江寒顿住,良久才用手拨了拨炭火,道了一声:“我去赏梅。”
妻子便把裘皮给他披上。
“你去歇歇吧,缝了这一阵再出去看到雪地仔细伤了眼睛。”
妻子点点头,把手炉递给他。江寒便冒着雪出去了。
风雪交加,迎面扑来犹如刀割。江寒却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安静些。她秋末去了,每每又被提起,他只觉心里积淀多年不可与人说的感情再难隐藏,那日她问他扇子的事他只说是无意落下的。可是谁又知道一向君子端方的他怎会大意落下这件私有之物,说没有私心,他承认自望进她眼睛那一瞬便起了念头了。一世孤高,却也起了那点念想。
只是同僚何岳,那个他觉得难得在俗士中品格还算入得他眼的人,却直言要求娶尹家女,何岳出身品性都是难得的人才,故而那日在尹侍郎试探之时他便拒绝了,自己出身清寒,又不喜官场,前途未卜,若是娶了她去,岂不辱没了高门千金女儿,也连累她跟着他受苦,于是他便婉拒了尹侍郎的美意。
这些年来仅仅见过她三面。她却死了。
江寒觉得寒风刺骨的时候,已经在雪里立了不知多久,肩上积了许多落雪。江寒叹了声,揉了揉疼痛的额角转身回去了。这一场风雪定会让他大病一场。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相思不知,世间遗憾,多是如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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