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几回,锁清秋

作者: 阿唐学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1-25 06:22 被阅读115次
    我是阿唐

    2003年,我遇见颜回。

    那时候非典正闹得严重,出门定要全副武装,每个人的口罩都将整张脸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分不清谁是谁。

    母亲林小媛就在那个特别时期,带着十三岁的我嫁给了颜回的父亲颜江才,从此我便改名为颜清。

    而我之前的十二年,一直都是唤作顾清,我的父亲顾先南在我尚且年幼之时抛妻弃女,从此再未回来。

    林小媛总是抽着烟斜睨着我,姓顾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她这样说是因为,我与她在父亲出走的第三个夜里被爷爷赶出了顾家。父亲抛弃了我们,姓顾的老爷子却认为是林小媛逼走了他心爱的儿子,我与林小媛都是顾家的祸害。

    那个时候林小媛开始学抽烟,抽的最狠的时候一晚上就能抽掉两包红双喜。她也喝酒,用她驻唱的钱来买酒,常是喝的烂醉。

    醉了的时候就用空酒瓶指着我的脑袋,大骂顾先南这个没良心的,有时候还会将酒瓶砸向我。一开始我也不躲开,冷冷的看着她发疯,我常被弄得满身伤痕,却从不哭。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我顾清好像生来就不会哭,最多也只是眼泪在眼眶内闪烁打转,却从不会掉落下来。

    我没办法忍受眼泪流淌的狼狈模样,我见过林小媛嚎啕大哭的时候,说实话,真的很丑。

    林小媛其实是漂亮的,头发烫当时最流行的大波浪,染时尚的酒红色,浓眉大眼,她也很舍得花钱打扮自己。可即使如此,她也没留住顾先南的心。

    从那时我便告诉我自己,这一生,定不要先去爱一个人。若当万劫不复,那也定不能是我。

    但我从未恨过我的父亲,一丁半点也未有过。印象之中,我便深知父亲与母亲是不配的,更何况母亲当年是利用肚子里的我才绑住了父亲。父亲无可奈何娶了母亲,作了她十年的丈夫,却还是没办法爱她,终是忍受不了与不爱的人将就一生,才抛弃了二十九岁的林小媛。他有什么错?在追求爱的权利上,顾先南是自由的,他所付出的与林小媛的十年青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等同的。

    十二岁的我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当局者迷,三十一岁的林小媛却依旧提不得顾先南半个字。时隔两年的荒诞颓靡,她的嗓子再也不具留在酒吧驻唱的资格,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还有个女儿与她相依为命。

    只是她不知道,顾清已非旧时的顾清,我才十二岁却好像在父母一事上悟透了一切。

    2002年的冬天,父亲的离婚协议书从未知的城市寄过来,这个时候,我的父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形同陌路。

    那一天,林小媛显得格外的平静,她裹着深红的大衣蹲坐在民政局门口,大雪已至,一层盖过一层。林小媛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已静止,只有雪花一片接着一片,融化了又有,地面上的积雪踩过脚印后又被填满。

    我在她身旁一声不发的坐下来,其实真的很冷。我不断地向手心里呵着暖气,摩搓了会,我去捏她的手,已经冻得冰凉且僵硬。我就这样握着,小小的手掌握紧她发红的手指,什么也不说。

    忽然她就哇得大哭起来,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泪水也是擦干了又有,旧的刚掉落,新的又冒出来。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顾清,你爸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很想像个大人一样,用成熟的口吻劝诫她,不要再为不爱你的人掉眼泪了,振作点吧。

    可是我不能,因为此时此刻,我亦是被抛弃的。我应该难过才对,应该像我的母亲林小媛一样,坐在民政局门口哭成一个泪人。然而我一滴泪也没有,内心分明堵的生疼,却流不出任何眼泪。

    过了许久,林小媛才转过头问我,顾清,为什么你不哭?

    那个时候的林小媛,我的母亲,可能一直都忽视了她的女儿,从小就是不会哭的,以至于后来我孤身一人离家万里也丝毫无泪仍被她称作铁石心肠。

    好了,我该说说我与颜回的相识了。

    林小媛是在2002年底,认识了颜江才。江才,江才,江郎才尽么?我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便潜意识里认为他定是个学富五车的文人。只不过,他是个医生。

    两人因母亲长期烟酒导致喉咙发炎而相识。我说过,母亲是漂亮的,三十一岁的她,依旧如此。

    而颜江才那个老实的男人,只见了母亲一面便从此记挂于心,从此除了母亲去看病时的温柔以待,还无微不至的关怀到生活中。

    我时常放学归来看见他骑摩托车载母亲回来,那个时候,我便看出这位颜医生是欢喜母亲的。

    母亲也越来越开怀起来,所有女人都一样,内心是极度虚荣的,有了男人追捧后,便更是膨胀。只是母亲忘了,一时的膨胀并非长久的爱恋。母亲这傻女人,对待爱永远是感情用事。

    于是我十三岁那年,母亲欢欢喜喜嫁进了颜家。

    而我,是在母亲的婚礼上第一回瞧见了颜回。

    早就从母亲口中听说,颜回很巧的与我同生于1990年的十一月,只不过她比我早到这个世界五天,于是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我的姐姐。

    我见她的第一面便微微一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跟着母亲进了颜家,我就是颜家的人,母亲若想稳稳当当的做女主人,首先我不能与小女主人不和。

    颜回淡淡的回我,礼貌却又疏离。她穿雪纺的连衣裙,小天使一般乖巧的在宴席中游走。但我能看出,她并不开心。我很能理解,她无法从内心接受我与母亲的贸然闯入。但她很会装,这点我们是相像的。

    只是,同样残缺的家庭环境,十三岁的颜回却比十三岁的顾清要快乐许多。

    我知道颜回的母亲死于难产,于是林小媛立志要做一位慈爱的后妈。可是,从小被父亲宠惯着的小公主颜回一点也不想承认我年轻时就在酒吧穿梭的母亲是她的新妈妈。

    简单点来说,她是不需要后妈的。

    后来一起生活几年,我便知道,她懂事得体,一个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我原以为,这世上恐怕如我一样能从小就习惯一人的人少之又少,却没想到,我与她相识还成为了名义上的姐妹。

    不同的是,她生性冷淡,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嘘寒问暖,而我,这个父母之间没有爱情制造出来的生产物,即使性子清冷至极,却还是会感动而措手不及。在我十七岁时才发现,我还是会心动会不知所措。我想,这一点可能是随了我的母亲林小媛。那个时候,我也同样发现,所有沾染上爱情的女子都是一个模样,这当然是后话。

    在当年,两个性子都孤冷的人融合到一起也依然是冰凉。

    我住在颜家的那几年里,与颜回也一直保持着以礼相待的关系。

    我改名作颜清时,正好是我与颜回升初中的那年。我的继父颜江才是个体贴入微的男人,他希望我像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于是托关系将我和颜回弄进了同一个初中。

    我的成绩一直是不理想的,数学几乎不堪入目,唯有语文总是次次拔尖。颜回确实是个优秀的姑娘,所有科目都能出类拔萃。

    班主任常将我喊进办公室,他是个教书十几年的老头子,常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注视着我,分明是姐妹,为何差距如此大?

    他想来是以为我与颜回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也是,十三岁以后,所有人都唤我颜清,连我的母亲林小媛都如此。

    好像这个世界上顾清再也不存在了,所取代的永远是颜回的妹妹,颜清。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颜回是姐妹,眉眼却丝毫不同。

    颜回是那种江南女子,软细的发丝柔柔弱弱,一双桃花眼勾人魂魄,初中时尚未特别出众,但到了高中便生的格外柔美,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浑身气质却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而我,随了父亲的丹凤眼,鼻梁高挺,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冷傲,难以接近。

    我与她初中时都不受人欢迎,处于班级里的两个极端,明明不同却又是相同的。

    我和她都不爱说话,总是静坐在一角,孤独的样子看起来很像。

    在家里的时候我与她也是极其沉默的,母亲与颜江才经历过了几年的举案齐眉后,便开始因了生活里的琐事开始争吵。

    我与颜回从来是不管的,都是独自窝在房间里,07年的时候颜父送了我一个随身听作为生日礼物。

    我那个时候喜爱陈奕迅的歌,喜爱他低沉的声音和悲伤的曲调。

    我也爱写些东西,稿纸上总是画一些句子,那个时候我十七岁。

    十七岁的颜回依旧热衷于学业,她总是看一本又一本书,做一套又一套题。

    她考进了重点高中,学理科,依旧出类拔萃。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清冷味。

    而我中考只有语文拿了优秀,进了普高,这一次我的继父没再费尽心力让我与颜回在一起。

    这几年里,父母也看出来我和她难以融合,就像两颗独立的星球,隔着遥远的银河,永远无法碰撞。

    大多时候我总是觉得颜回在努力守住什么,就像她从不允许我进她的房间,我也从来不愿进,我有我的那方天地便已足够,我从未想过侵犯她的寸土。

    直到我遇见秋桓。

    十七岁的颜清对二十二岁的秋桓一见钟情。

    当了四年颜清后,我便忘了十一岁的顾清立过的誓言,这一生,绝不会先爱上一个人。

    秋桓是我的语文老师,并不高挑的个子却犹爱篮球运动,我总是在球场上见着他挥洒汗水。

    在班级我是孤冷的,依旧不喜学习,每节课总是望着窗外发呆。

    只有语文课,我会看向那个讲台,看着他戴着黑框眼镜,呆滞的样子却又文质彬彬。

    我觉得他像极了民国时期的男子,满腹经纶却又囿于那该死的繁文礼节,才华横溢然而思想老旧难以改变。

    可即使这样,我也莫名的中意于他,尽管我听闻他有一桩别人说媒的婚事,未婚妻是同他一样的高中老师,教令人头疼的数学。

    我打探了他很多事,却从不表露心迹,其实我觉得他与他未婚妻是不合适的,相似的人不适合相伴。

    我最为孤寂的青春期里有了无人可分享的秘密,与此同时,我发现了颜回的秘密。

    我在公交车站远远瞧见她与一名瘦高少年,接吻。

    那位男生我见过,颜回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梁梦珩。周末来过家里找颜回补习。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一时之间觉得,这样的男生是不配颜回的,颜回这般清冷的女孩,应同我一样,欢喜秋桓那种古朴的男子。

    十七岁的那时候,我认为我和颜回有了共同的秘密,于是在某一个月夜里,我敲了她房间的门。

    她打开门时见是我很诧异,但还是让我进了她的房间。

    我记得那晚我出奇的和她说了很多话,两个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同样的孤独,同样的无人诉说,这个时候,彼此成为了彼此最信任的倾听者。

    我仍旧记得她还同十三岁时一样叫我,顾清,我从来没这样和一个人说过心事。

    颜回,我也未曾有过。

    少女时代的秘密使我与颜回这两个独自运行的星球碰撞了。

    可是当我还在为终于同颜回交心这件事欣喜不已时,颜回出事了。

    颜回同我讲过她格外的喜欢梁梦珩,但我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喜欢是不顾一切。

    2008年5月12号汶川地震,那晚颜回告诉我,她怀孕了。

    梁梦珩却死活不肯承担这个责任,他说他有了新欢,叫颜回死心罢。

    颜回那么傲的性子却卑微的挽留着梁梦珩,我赶到时,颜回落寞的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那样子像极了几年前离婚那天狼狈不堪的林小媛。

    我原以为,我才是像林小媛的那个,可当我在07年大雪纷飞的冬夜里知道秋桓娶了那位教数学的女人,我只是很难过,可我没有如这般痛哭,我连眼泪都没有。

    可能,我真的不懂那种痛彻心扉的爱。母亲,颜回,爱的深刻痛的也就深刻,爱的浓烈痛的也就浓烈,爱的卑微痛的也就卑微。

    可能我是体会不到了。

    做人流要一大笔钱,颜回让我从药店帮她买了药。药物流产后,她面色苍白的不成样,她称病请了假,却被当医生的父亲识破。

    2008年的五月份,全国众志成城抗震救灾,而颜回却被父亲软禁在家,我同母亲合着求情也没能成功。

    颜回这个傻姑娘却哭着求我,顾清,顾清,我求求你,你去找梁梦珩,让他躲起来,爸爸会杀了他的。

    她还是喊我顾清,在她心目中,我如今不是妹妹,是最懂她的友人。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帮梁梦珩,可是颜回那么爱他又怎舍得他受丁点儿伤害。

    我去她的学校,我瞧见梁梦珩手里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我想起颜回苍白的脸和哭肿了的双眼,于是我捡起了地上的砖头……

    梁梦珩被我打伤住院了,我因故意伤人却又未成年被关进拘留所三个月,继父忍着愤恨赔了所有医药费。

    期间颜回来看过我,我轻轻地朝她满含愧意的笑,她淡淡的回我,如同刚见我的那会儿。

    你是不是怪我?我伤害了他。

    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反倒是你,因为我被关在这里,这会是你一辈子的污点啊。

    她又开始掉眼泪,这和我刚开始认识的颜回不一样,她好像变得脆弱了,爱哭了,我宁愿她是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才最般配。

    出了拘留所,继父又是找关系又是花钱将我送往国外,留学。

    他是觉得我为了他女儿做的这些,心生愧疚。

    可他不知道,我只是在那个时候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

    很多年前,父亲离开我与母亲可未曾欺骗过母亲的感情,所以我理解他。

    而梁梦珩却玷污了颜回的爱情,他甚至给颜回对于青春的回忆留下了痛苦的部分。

    很多年后,我在离祖国几千万公里的土地上,回忆十几岁时的我,那时候总是忘不掉母亲和颜回蹲在地上痛哭的画面。

    我好像从没哭过,被送到国外离开颜家时,我也没哭,林小媛怪我铁石心肠,她与颜回哭成了泪人。

    我心口堵成高墙,却掉不下来一滴泪。

    后来也一直没有回国,分明想念那方故土,可我却懒得回,我一直一个人,清冷惯了,又可能是怕了爱情,同谁都不合适。

    2015年十一月,颜回二十五岁生日,我与她视频电话,她年底就要结婚,新郎是高中教语文的老师,温文尔雅,她形容的像极了我青春时期暗恋过的秋桓。

    我在电话那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她那里是白天,而美国这里是黑夜,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在空荡荡的地板上。

    我忽然回忆起秋桓当年语文课上给我们读的那首李煜的《相见欢》。

    清朗的声音如在昨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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