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嘶吼,飞絮飘零。
满山的草木树枝早已沾满了厚厚一层的雪花,西边的日头早已退去,铅灰色的云彩堆积在一起,仿佛准备蕴化着更大的风暴,落日的余晖早已影响不到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满天满地的白色,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山脚下不大的一方池塘,早已经被风雪遮盖,披上一层白色布幔,在白色的方寸间尚且停留着一艘小小坞蓬船,半圆的顶蓬尚未被雪花落满。船只矮小,随着风雪不断摇晃,仅仅拴在一棵树梢早已铺满积雪的老树上,幸好有这艘坞篷船,否则,这雪白的世界谁能知道这是个池塘呢?
通往池塘的山间小径早已被风雪覆盖,寻常人不可能知道原有的路数,然而此时在山的脚下,远远地走来一个人。此人头戴斗笠,周身未被雪花覆盖的衣服褶皱,透出了粗布玄服,脸庞也早已用布包裹严实,风大雪大,步履蹒跚,一步一抬,但腰杆笔直,并不像常人一般佝偻身子以避风雪,只是低着头,缓慢而坚定地从风雪里走来。
待到那人走到老树旁,左手一抬,抚住树身,缓缓抬起压低的斗笠,注目远方,此时方才发现,此人眼神浑厚,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瞳仁闪亮,目光沉稳,一双男人的眼睛。随即左手往后一缩,往前一拉,去下了随身携带的包袱,拒在手里,手腕一抖,那包裹便飘在了老树的树桠上。
随着这一轻微的抖动,树梢上积得飞雪,便扑簌簌的落下,激起一片白雾,而汉子不仅不闪不必,反而一抖身子,身上积蓄几久的落雪随即飘落,漏出周身风貌,身穿斗篷,肩宽体壮,随着斗篷的再次落下,那人又隐藏在了一片黑衣之中。此时天色已然黑透了,周遭已看不见什么了,只有池塘的远方有着隐隐约约的几许灯光,恍恍惚惚,红红彤彤。那人,抬眼一看,眉头一蹙,顿了一下,随即又抬起脚,继续先前走去。
这一日,古德县上的人烟稀少,天的寒冷,地的落雪,逼得家家户户没人敢出门闲逛,也没人闲逛,这一日飞雪满天,在这小地方不仅仅预示着来年的好年成,也是因为镇上最大的院子里大排筵席,宴请全县的父老乡亲,流水席已近从前一天摆到了现在,还未停歇,所以这县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去凑整热闹了。这院子谁人的呢,又有这么大的财气呢,不消说的,正是这曾在应天府闯下一片名声的同安镖局老镖头郑同安的,今日正是那郑老镖头的二公子大喜之日,此时这院子门口围着的都是男女老少,热热闹闹的。
只见这老镖头郑同安坐在正堂大屋内,富态然然,满面油光,与众人喝茶聊天,抬手拱安,喜笑颜开,左右进进出出的全是一水的黑衣红绳的侍者,只是这侍者与旁人不同吗,全是一个个的精壮汉子,都是特意从应天府老镖局调来的,一来人手不够,二来也怕哪个不长眼的来寻晦气,省的神烦。
这站在大屋门前迎客送客的除了那老管事的,还有一位,面阔口正,身高八尺,臂长手宽的头脸人物,便是那现在的同安镖局的主事人,大公子郑渡名,只见那郑渡名抬手躬身,一脸笑意,:
“抓紧点的哎,一会接亲的就回来了,给我都放利索点,别出了什么差错,要是有个什么,我让你们都吃刀片子。”声音不大,身后院子里的一片侍者却都齐声喊道:“得嘞!”
正在此时,门口跑进个小个子,打扮与那院内的杂役们无甚二样,对着那郑渡名就喊道:
“大爷,来了!”
郑渡名听了,眼神一亮,随即扯着嗓子喊道:“都齐活了哎!”
只见那本来进进出出的人们各自站队排列好,两排四人,居住丈三的鞭炮,各加上拿上火折子的两人,稳稳地站定,接新娘子的老婆子,小姐们也随即赶来站在一旁,同那围着一圈的人望着那县的东头路口,眼巴巴地望着,就等着接亲的队伍出现的那一刻。
不消片刻,随着前面引路的一声号子:“归来咯!”那点火的不用郑渡名吩咐便急忙的拿着火折子,把那红红的鞭炮点上起来。
霹雳啪来,好不痛快,好不喜庆,先放小鞭,围着一挂又一挂的替换,三轮之后,再换大的,这叫“三挂接续”。
随着鞭炮声的轰鸣,那当先走来的是身骑高头骏马的新郎官,只见这同安镖局的二公子郑渡仁,面白如玉,眉目如剑,唇红齿白,当得是一个英气逼人,与那郑渡名截然不同的的气质,儒雅风流,亮堂堂得一表人才。
这接亲队伍除了抢眼的新郎官之外,最为让人感到威武异常的是,这两旁护卫的并不是这郑家的镖师们,除了郑渡仁身旁的老者,这里的人都知道的,那是名贯江南十六省的通臂神拳的老镖头李四开,其他的居然都是平日里见惯了的带刀捕快们,看来这郑家文武传家,不是空口无凭的。
待到这新郎官喜喜庆庆的走到众人面前,勒马缰绳,纵身一跃,跳将下来,对着大哥郑渡民拱手一礼,说道:“大哥,辛苦了,爹爹呢,等的急了吗?”、
那郑渡名听完爽口一笑:“哈哈哈,不急不急,刚刚好,爹他老人家就在你面等着呢!哎,喜婆呢,赶快呢!”
这时门下一个穿红画绿的老婆子,伸手一招赶忙答应,跑到门前空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升轿礼成,下轿成礼”那郑渡仁听罢,随即按照礼俗,撂起袍角,抬脚踢门,待到脚踢轿门,啪啪两声,除了新郎官踢门的声音,还有一个,众人抬眼一看,只见新郎官脚踢轿门的旁边,还有一个鸽子蛋大的石子,刚刚好好的嵌在轿门上,而那花轿里更是传来一声惊呼。
此时不待那郑渡仁反应过来,带着众人的惊呼声,只见李四开、郑渡名二人已然分身而下,越到了郑渡仁的身后。在他们面前两个庄稼汉子,见到这二位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哈着白气,哆哆嗦嗦的说道:“不,不,不是俺们。”那李四开眉头一皱说道:“闪开!”
那两个庄稼汉子连同周围的人一旁跑开了,深怕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待到众人跑开,门前的空地中,独留一人下来,身披斗篷,全身黝黑,连同头上都裹在一片黑布之中,压低着斗笠,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郑渡民压低着嗓子说道:“阁下何人,今日我郑家大喜日子,何必装神弄鬼。”那李四开也喝道:“一身黑衣,到底何人!”
那黑衣汉子听完不带搭话先是伸出左手取下斗笠,朝外一扔,飞雪飘落,缓缓解开裹脸的黑布,露出一张黝黑脸庞,左眼角到脸颊处赫然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似箭伤,似刀砍,面无表情,瞪着一双乌黑瞳仁道:“郑渡仁,你还记得我吗?”
郑渡名和李四开听了,都是同时看向对方一眼,随即看着郑家的二少爷郑渡仁,那郑渡仁在脚下有异的时候就依然察觉了,待到黑衣人解开了裹脸的面巾之后,就已然知道了,一脸愕然的看着他,随即脸上一喜喊道:“川哥,你还活着?”随即便跑向了那黑衣人了,但是未等近身便被那李四开和郑渡民拉开了,随即那郑渡仁就对着二人说道:“师父,大哥,这就是日常说的那位义士,梁频川,梁大哥。”
“哈哈哈,我是什么义士,我今日来就是问问你,我让送韶娘回东郎里,为何你会娶她,你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么?”说罢,那叫梁频川的汉子已然是怒目圆睁,怒不可遏了。
“不,不,不,川哥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一时半会,也不说不清,你且等等,我自会说于你听。”
“等?等什么,等你们完婚?我等你们奶奶个腿。老子就是来抢婚的!”说完,那梁频川,已然是怒气上涌,伸手便是那郑渡仁挥去。
那李四光见状也是抬手一架,运上气劲,居然一时没有挡住那梁频川的一掌,自己往后退去两步,一时间手腕酸胀,手掌麻木,心中惊骇,但更多的却是怒气上涌,大声喊道:“大爷,你带着二爷暂且一退。”那郑渡民想着李四开的威名,估计不愿意自己插手,便拖着自己弟弟暂且退向了花轿旁。
那李四开运气化劲,缓解了手腕酸痛,便摆足架势,运起十二分内力,接着与那来梁频川打斗开来。
李四开用起那首绝学通臂拳法,此拳法,大开大合,刚烈无比,运气内力全力使开,能分金裂石,威力不可小觑。
只见梁频川,左手又是一掌辟去,蛮狠霸道,李四开随即闪身一朵,右手一抖,腕力一转,直捣梁频川中门,梁频川反掌一拍,李四开左手又是一拳打来,梁频川身形一转,躲了过去,俯身在地,想到:“老头,拳法不赖,不能像刚刚这样使蛮力了,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随即不待李四开拳风扑来,便滚地一趴,左掌翻身,双脚踢开,李四光未料到梁频川会用如此泼皮的打法,一时有点步伐凝滞,拳风也就不再凌厉了,梁频川见状反而栖身向前,一掌推去,李四光见他迟迟不用右手,料想不是受伤就是不便,于是乎便想当然的,右拳全力迎上,左手反手使了个擒拿爪,抓向了梁频川的脖颈,正以为得手,谁知道,右拳犹如击上了金光石般,对方尽然内力如此恐怖,暗道一声“不好”,还未到左手松手谁知道,梁频川脖颈刚刚只是故意虚招打开,黏住了李四开的左手。
只见梁频川眼神凶戾一闪,周遭杀气四溢,一直未曾用的右手终于出招了,但是关键的是,一把寒光闪过,快刀飞过,刀身一闪,即可献血四溅,李四开大叫一声,便倒地不起了,痛苦的嘶鸣着,四周献血飞涌,只见远方此时才落下,一节残肢,齐臂断去,整个小臂已近没了。血光沾满了整个郑家的大门,周围看看热闹的人群,此时早已被吓得尖叫着跑去了。
此时待到他右手出招,大家才发现,此人的右手是绑在身后的一把长刀刀柄之上的,紧紧密密,刀是一路斜插的,与众不同的是整个刀身是倒着的,也就是说那人的右手一直是与刀柄捆在一起的,随时准备拔刀,只是被斗篷盖着了。
那郑渡名和郑渡仁见状,惊恐不已,欺身而上,一个抱住狂叫的李四光,一个去封住李四光的血脉,那郑渡名更是怒火中烧,对着所有人喊道:“给我杀了他!”随即那些刚刚还在二笔这场景吓住的是从们,都从门房后拿出刀枪剑戟,不一而同,同时攻向了梁频川,梁频川此时刀已见血,加上心中怒火焚身,不管不顾,本就是风里来雨里去,死里逃生的,现在更是不管不顾了,便一扯斗篷,拼杀了起来。
而此时那郑老镖头早已听到门口声响赶了过来,正好见到李四开被重伤倒地,疯了一般对着所有人说道:“都过上,都他妈给上!”此时那些衙役捕快正不知所措的看着这场面,指导这声喊叫后,看向了自己的主官郑渡仁,郑渡仁此时正悲痛欲绝的抱着自己师父痛哭流涕,喃喃自语的说道:“抓住他!抓住他!”
于是这些衙役们也拔刀加入了战团,此时的梁频川正左砍右劈,抽身闪避,时不时的在催动内力,打倒一片,他仿佛又回到哪了修罗场,在那个寒冷的北方大地上,自己和兄弟们也是这样孤军奋战,只是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不是在萨尔浒,而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婚堂上,他愈战愈悲,悲的是自己上场,是为了保护她,现在的战场是在失去是她,梁频川挥舞着刀,越来越不甘心,越想越愤怒,也就越来下手越凶残。不一会,地上以及躺倒可以一片尸体,苍茫的雪地上早已经流淌满了无数血迹,人们在这混杂着血水与雪水的地上,生死搏命。
不消片刻人群越来越少,地上的伤者越来越多,当然大多数都是黑衣红绳的同安镖局的人,那些衙役捕快们早已见势不妙,不在上场,但又不能撇下主官,犊子跑开,只能围着郑渡仁打转。
郑老镖头,见梁频川居然越战越勇,愈发怒不可遏,夺过一个镖师手头的长枪就刺向了梁频川,梁频川正砍向一个衙役,还未抽到回身,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急忙拔刀回档,但还是完了一步,肋下被枪尖挑破,还未反应过来,下一枪又是紧跟而来,直刺面门,梁频川急忙后退两步,挥刀隔开这一枪,接着伸手一探腰肋,一手献血的放到眼前,用力张嘴一舔,眼神
凶戾毕露,双手紧紧握住刀柄,不闪不避,用尽全力,接下郑老镖头的一枪!再一枪!猛然举刀一砍,枪断,血溅,一道长长的刀痕郑老镖头的左肩道腰腹,正准备再补一刀,突然一声嘶吼从旁边传来,只见郑渡民举着刀杀到。
此时,梁频川灌注周身内力横刀一劈,硬接一刀,接着郑渡民从做顺势一看,再砍一刀,梁频川只能在再接一刀,如此再三,三刀过后,梁频川心中不耐,怒从心起,横刀一砍,火星四溅,双刀同时断裂,但是梁频川内力催动之下,劲力直透郑渡民脖颈,郑渡民立刻口舌迸血,倒地而亡。
此时周遭人群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即便是些衙役捕快,刀口舔血镖师,也没见做这么惨烈的打斗,一个个见那梁频川转头而来,全部都撒腿便跑,不在管什么主官,什么镖头了。
梁频川手握断刀,缓步走到郑渡仁的身边,而郑渡仁此时正抱着昏死过去的李四开,望着刚刚死去的大哥和父亲,悲从心来,望着眼前这个刚刚见到还带着一丝愧疚的故人,恨意无以复加,捡起手边的石头便像梁频川冲过来,梁频川还未等到郑渡仁到来就一脚踢开他手中的石头,把断刀架在他脖子上,淡漠的问道:“为什么?”
郑渡仁,此时也已近无可奈何了,眼神哀伤,悲从心起,恨恨的说:“因为韶娘有我的孩子了,我不娶她不行,你就算今天杀光我郑家每一口人,你有本事,就去杀韶娘啊!”
梁频川听完后,整个人瞬间呆滞了,不知所以,心中本来滔天的恨意,突然就那么烟消云散了,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了,也掉了下来,步伐不由自主的往后推了两步,眼神涣散,缓慢的转头看向乐刚刚还很喜庆的花轿,此时花轿的轿门已然打开了,在花轿旁站着个,惊慌失措的新娘子,还是那样的明眸皓齿,但却是哭的梨花带雨,哭的娇柔不堪,那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韶娘了嘛?不,不她不再是了,再也不是了。
突然,梁频川腹下一痛,低头一看,只见郑渡仁拿着自己的刚刚的断刀,而刀此时正插在自己的腹中,但是为什么没有那么痛呢?一掌推开郑渡仁,望着韶娘,突然不知道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了,转身,拔刀,刀落。
梁频川到达那颗老树旁,望了眼树梢上挂着的包袱,忘了为什么带着包袱来,看着脚下来时的路,在新下的落雪上,一滴血,一滴泪的交织在一起,自己再伸开脚,一步一个脚印地踩下去,发现一切还是泥土地,一切都纯净如初,山风呼啸,飞絮满天,琼瑶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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