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开门,开门!”
有人疯狂地砸着厕所破旧的铁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我躲在里面,扶着马桶,不断干呕着。
胃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苦水不断上涌到嘴中,令人更加作呕。
眼泪和鼻涕齐齐流下,我想叫却被恐惧按住了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声的嘶鸣仿佛暗示着我的结局。
撑不住了,我不争气的瘫下来,门外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响,锁正发生着视觉可见的变形,扭曲,再扭曲。
妈妈,我好想回家,我好害怕。
砰!门开了……
2
讲到这,赵京哽咽了。
“我在海上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妈妈,我爸爸去世的早,是我妈妈独自把我抚养长大,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可最后,我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天是你三年牢狱生活的结束,我特意来采访采访你。”
“三年。”
“除了你,其他人至少都判了二十年,甚至还有三个人被判了死刑,比如王华……”
听到这个名字,赵京猛地睁开眼,脸扭曲着,害怕到极点,
“别提这个名字,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魔鬼,都是魔鬼!”
说到这,他从害怕变成愤怒,脸涨红着,
“他们都该死!”
“你别激动,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京冷静下来后垂下头,
“故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3
那时我刚刚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整天在家混吃等死。
一天,我小时候的玩伴王华找到我,说有个好差事,问我去不去干,一年能赚五万块钱。
我一听五万块钱,赶忙问他什么差事。
他神神秘秘地说,“我认识一个伙计,最近他找到一艘去太平洋捕鱼的黑船,来回一年,五万块钱。”
“捕鱼?我不会捕鱼啊。”
“没事,简单得很,你不是大学生吗,到时候一学就会,怎么样,去不去?”
五万块钱对刚刚毕业的我来说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可出海捕鱼……
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
“走,什么时候出发。”
王华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后天晚上我来接你。”
答应上船,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了。
现实生活中也有恶,可有着秩序的制约,大海茫茫,就像是恶的温床,在那里,恶野蛮生长,最终成了鬼。
4
我想着船上除了工作也没什么消遣方式,所以除了衣服,带的最多的就是香烟,我买了整整十条。
见了王华才发现,他竟然带了五十条香烟。
“你能抽这么多烟?”
王华嘿嘿一笑,“有用。”
上了船才发现,这艘黑船果然黑的彻底。除了船长,大副,二副,机轮长,其他全是像我一样的黑人(没有船员证,出海就相当于偷渡出国)。
王华凭借五十条烟,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也摸清了大家的底细。
大家彼此之间都是熟人叫熟人,亲戚叫亲戚,拉帮结伙,各自为营。
有几个大学生,几个农民工,还有几个少数民族人。
再加上船长,大副,二副,机轮长,厨师,我和王华,一共33人。
上船以后,好几天时间都是往上面搬物资,鱼肉米面蔬菜什么的。
再就是装灯,钓鱿鱼得靠亮光吸引鱿鱼,船头这块有个杆,上面有个连接,一边一个,连接处下面挂着灯,一个两千瓦,飞利浦的,挂了十几个,人盯着看一会就直流眼泪。
当时我们停在距离海港不远处修整,一天夜里,厨师老李突然发了疯,跑到各个房间说有鬼,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船长王成把老李叫到船长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老李出来的时候脸阴沉沉的,一句话不发。
大家以为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当天晚上,老李就跳了海,自己抱着一个救生圈就往海港方向游。
幸亏老李没游多远就被别的渔船救了上来,送上了岸。
一回到家,老李马上就好了,他家里人说,老李母亲死的时候,老李脑袋受了点刺激,现在好了,又想重新上船。
船长王成肯定不同意,又新找了一个厨师,老夏。
结果没想到,老李说的话像是预言,船上有鬼,真的有鬼。
5
船上的生活特别无聊,开始几天望着大海还觉得新鲜,后来看见海只觉得想吐,并且船一直晃动,让人难以入睡。
后来,有人传闻我们被公司骗了。所谓的五万块钱,最后能拿到手的也就不到一万块,这下大家炸了毛。
有人觉得人家那么大的公司不会欺骗我们,还有人嚷嚷着一起去找船长问个清楚。
找到船长一问,竟然是真的。
船长恶狠狠地对我们说“你们这群人,都是偷渡出来的,没有证件。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当初的合同也是假合同,你们回去告也没有用。”
大家很生气,却没什么办法,纷纷罢工。
王华当时问我怎么办,说我是个大学生,比他们有主意。
可我啥也不知道啊,只能摇摇头。
那晚我睡得很死。
第二天王华一早就把我叫醒,
“就按你说的办,我听你的。”
我很纳闷,我说什么了啊?
王华也是一脸疑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哦,好,我知道了。”
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我打算劫船,直接回国,不然总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劫船?”
“你干不干?”
“不行,我没那个胆量。”
“行,你可以不干,但是不要乱说,不然别怪我不顾旧情。”
看着王华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很是担心,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希望不要闹大,最好大家都能回去。
王华那几天天天跟着几个少数民族的人一起私语,还和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走得很近。
可能那几天太累了,晚上睡得却出奇的安稳。
6
那天白天,我刚刚起床就看到王华和一群人站在一起抽烟聊天。
不一会,王华使劲抽了一口烟,把烟蒂一扔,用力一踩,“妈的,开干。”
一群人嚷嚷着就冲到了船长室,船长一派的人看架势不对,也都冲了进去,我也随之进去。
一下子,不大的船长室立刻充满了人,当我进去时,就看到船长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弓着腰,两只手捂着大腿,鲜血正涌出。
王华满脸扭曲,一只手拿着滴血的鱼刀,一只手指着船长。
“现在这艘船,我们接管了,立刻返航回国,不然……”
大副,二副,机轮长在一旁一言不发,脸色忧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回……”船长有气无力的说着。
就在这时,老夏提着刀冲了进来,“你们这帮逼崽子,还敢劫船,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老夏的声音先是打破了沉默,然后又形成了另一个沉默,大家看着老夏,老夏看着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船长,一下子住了嘴。他愣了几秒,把刀一扔,转身跑了回去。
王华阴沉地看了看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7
从那以后,王华就跟着他的亲信李海波,少数民族头头孙博住进了船长室。
船开始调转船头,开始回国。大家也都不再工作,整天搓麻将,抽烟,打牌。
每天没事我也不愿下床,就透过宿舍那扇方方正正的窗户看向远方。
看海,从海一直延伸到天,从天又飞回我的家。
有的时候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就数飞过窗边的海鸥。
一只,两只,最多的时候我数了五十四只海鸥。
可惜我不是海鸥,没有翅膀,不能飞翔。也不是鱼儿,不能游泳,只能困在这方寸铁皮里。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直到一天醒来。有人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我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谁死了?”
“老夏死了,就死在甲板上,是让刀捅死的。”
我赶忙跑过去看,刚刚走上甲板,就看见血水混合着些许的海水,黏稠稠的流淌着。
老夏躺在血水的中间,我凑过去一看,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老夏肚子整个被剖开,肠子散了一地,内脏都漏在外面,并且没了左腿,左腿从根部被刀一刀刀砍掉,断口参差不齐。
老夏的眼睛睁着大大的,死不瞑目。
王华走了过来,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我,想了一会说道,
“老夏死了,我们不能没有厨师,今天开始,你做饭。”
“我?好吧。”
我不敢拒绝王华的要求,只能点头答应。
“妈的,什么时候死不好,大早晨的死,你们几个去把他扔到海里,最近海上风大浪大,死几个人也不奇怪。”
他们去抬尸体,我不忍看,转身走进厨房。
一进厨房,一股肉香扑鼻,夹杂着怪异的味道,我顺着味道来源走到锅边,纳闷到,谁大清早煮了一锅肉啊?
一掀开锅,一阵白雾上涌,我用手挥了挥,一条人腿赫然摆在锅中。
“啊啊啊!”
8
白色的天花板,一摇一晃。天花板下吊着的白炽灯发出昏暗的光芒,也随着摇摇晃晃。
眼睛晕晕的,身体轻浮,突然胃部一阵痉挛,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什么也没有,只是苦水,口渴,口渴的要命。
看我起身,王华走了过来,“你也太怂了吧,不就是条腿,用得着吓晕了?”
我像看魔鬼一样看着他,“老夏,是你们杀的?”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王华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嘴巴蔓延的肺里,又随着废气吐出,
“人干不出来,还有鬼呢。”
“鬼?我们船上有鬼?”
王华又吸了一口烟,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喉结一阵抖动,“赵京,当初是我让你上船的,现在我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别给我惹麻烦。等到时候,你们回家就行。”
说完,王华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王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想早点回家,这艘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9
返航的这几天,王华不说话,没人敢提及老夏的死,整艘船都特别沉默,压抑。就像天上黑色的乌云,不断积蓄着自己的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力量就会像闪电一般迸发而出。
记得那天,经久挤压的乌云终于爆发了,伴随着电闪雷鸣,磅礴的大雨喷薄而下。
这种天气是不能航行的,我躺在床上想家,想我温柔的女朋友,疼爱我的妈妈,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黑暗,接着各种响声四处而起。
“大副带人要杀人啦!”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大副这是想把船重新抢回来!可……
我不想再回到捕鱼的生活,也不愿王华掌权,尤其是看到了老夏的死,手足无措的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
“轰!”雷鸣伴随着什么倒塌的声音,我坐不住了,起身出门,打算一看究竟。
我刚刚爬上甲板,就看到鲜血混合着雨水从二楼船长室不断涌出。
是大副的血?还是王华的?又或者是其他人的?我有些恐惧,可恐惧深处还藏着一丝兴奋。
船长室门口围了一群人,我挤进去,看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王华正一刀捅进二副的肚子,然后拔出,一阵闪电劈下,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射了王华一脸。
王华在狞笑,又是一刀,重重地捅进二副的身体。
二副像放了气的气球,缓缓瘪了,倒在了血泊。
血泊旁,躺着奄奄一息的大副和死透的机轮长,王华提着刀,从背后扎进大副的身体,然后又手把大副浸满鲜血的脸抬起,猝了一口。
大副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没有看王华,而是看向门口,那些和他一同前来的兄弟,此刻都战战兢兢的站着,没一个人敢乱动,终于,大副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重重摔在地板上。
王华招招手,他的手下左进和张起走过来,抬起两具还温热的尸体,扔到了大海中。
鲜血染红了大海,引起了波浪,一个个背鳍浮现在海面,不一会,更多鲜血从海底喷涌而出。
10
乌云没有过去,天空还是一片黑暗。
王华等人清洗了船长室后并没有停手,而是开始秘密搜集船长派人的名单。
那天,谁跟着大副进了船长室?谁手里拿着家伙?
好像有王喜,好像有李鹏,他们都是大副的亲戚,肯定脱不了关系。
这天夜里,有人来到我宿舍,“王喜,李鹏,你们出来一下。”
王喜和李鹏浑身发抖,不愿出去,可又不能不出去,因为叫他们的人是王华。
不一会,门外传来“噗噗”两声,然后是东西丢入大海的声音,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这两个人了。
夜晚,迷迷糊糊,我醒了过来。
突然发现一个黑影正在我们宿舍游荡。
我不敢出声,只见那黑影飘飘荡荡,停留在了我隔壁的下铺,孙正的床铺前。
突然,一道闪闪的光芒划破黑暗,一把刀插在了被褥上,有液体顺着刀缓缓流出,我赶忙用手捂住嘴,害怕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黑影缓缓把刀抽出,孙正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黑影又一刀扎下,孙正没了动静。
那个黑影停了下来,缓缓的转过身,对着我笑起来,看不清五官,但我知道他在对我笑,一滴滴鲜血从他脸上滴到地上……
11
“鬼啊!”我发出了尖叫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头像是被铁锤击打一样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撕裂我的脑袋。
我双手抱着头,不断拍打着。
“赵京,赵京,你怎么了?”
有人拉住了我挥舞的双手。“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神经?哪有鬼啊?你作恶梦了吧?”
拉住我的人叫石三,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大学生。
这时我才清醒过来,已经是白天了。刺眼的阳光从窗户外的海平面上照进来,原来,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没事,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个鬼把孙正杀了,我还看到那个鬼转头看向我,我实在控制不住就叫了起来……”
石三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赵京,可能那不是个梦。
他用手指了指我对铺的下铺,没有人,只有一滩鲜血。
11
船上有鬼,还有比鬼更可怕的王华。
或者大家都觉得,鬼不过是王华的一个亲信,王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更加牢固的控制大家。
没人愿意挑明这件众所周知的事,因为没人想重蹈大副的历史。
孙正死后,船上陆陆续续死了六个人,有的是白天被王华他们捅了刀子,推进大海,有的则是被鬼半夜杀死。
死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船长一派的。
这天,王华把大家聚集在甲板上,说道。
“中国,我们回不去了,我打算绕道去日本,我那里有个朋友可以收留大家,不过,每个人需要交五千块钱。”
这时李海波和孙博唱起了反调,一个说自己没那么多钱,一个说不去日本,就要回中国。
王华的权威收到了挑战。
看大家都不愿意,王华没有强求,转身回到了船长室。
这时,我看到孙博找到李海波说了些什么,李海波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像在思考。
我拿不出五千块钱,我也不在乎去中国还是日本,我只想快点下船,立刻,马上。
傍晚,王华找到我,对我说,“赵京,我回不去了,我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我回不去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王华点了一根烟,大口大口的抽着,“不管我回不回得去,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成王败寇,我不能输。”
当天,孙博死了,被王华和李海波联手杀死的。
正如大副,二副死时一样,孙博那几个老乡,没一个人伸出援手。
我亲眼看着孙博被捅了好几刀,躺在地上,眼睛充满不甘,然后被王华一脚踢进了海里。
孙博在黄泉路上没有等太久,他的同乡就来了,是被鬼杀死的。
12
我都看见了,是鬼杀了他们,每次鬼杀了他们都会对我笑。
直到那天,鬼要来杀我。
于是我躲进了厕所里,鬼一直在敲门,我害怕极了。
“你说门最后被敲开了,可你并没有死。”
“对,门开了,结果外面没有人。”
“鬼到底是谁?”
赵京痛苦地低下头,片刻后才说,“鬼,就是鬼。”
“我听说你们最后是主动呼救,然后中国渔政才找到了你们。”
“对,船长是个祸害,一直没杀他,他却想拉着所有人一起给他垫背。他半夜偷偷打开了进水阀,不幸中的万幸,水只进入了机舱,没进入货舱与生活舱,船不会沉可也不能动,于是王华才选择了呼救。”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判了三年?”
“我不知道,他们说我杀了船长,可我只是把他绑起来,带到了船边,我没推他。”
“你们一共出海33人,只回来了11人,22人丧命于公海。”
“那不是我的错,是王华的错!是鬼的错!”
“我最后问你,鬼到底是谁?”
赵京抬起来,两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觉得呢?”
别让你心中的恶,变成鬼。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网友评论
睡早了,就早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