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到火锅店又是周六。我打算做完这最后一个周末,好歹多赚一点提成。走之前我要结工资。上午营业结束后,不等我找陈如果,他在办公室门口向我招手,我走去办公室。
他递给我烟,我接了。他半坐着办公桌,双手支撑桌缘,说:“打你的那个叫候国斌,道上叫‘猴哥’。这你知道吧?”他应该已经知道“猴哥”和瑶瑶和我之间的瓜葛。
我点头,想弹一下烟灰,烟灰缸在办公桌上,他的身体挡在我烟和烟灰缸之间。我实在不愿弹在地上。
他观察到我的尴尬,突然醒悟的站起来,说:“哦,坐,坐。”然后坐去办公桌后。
我把险些崩溃的烟灰弹进烟灰缸。
他后仰进座椅,就差把脚翘上桌子。“猴哥跑了。”
我一点不意外。我猜大王也暂时避风头了。“猴哥”肯定因为这事挨训了。
我沉闷地点头,说:“没事,他以后不会再找瑶瑶麻烦了。”
“你确定?”他非常意外,在他看来我是惨败的一方。事实上我赢了——以弱者的方式。
“应该吧。”
他朝我翻了一眼,说:“你自己把握分寸吧,下次别硬拼,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谢谢陈总。”
“嗯,还有个事,”他拉开抽屉,说:“本来要到15号所有人一起结工资,考虑到你的情况,把你一个月的先结了。按我和你说的,加500再加500。这部分的补贴你……”
“知道,陈总。”我当然不会说出去。
从办公室出来,心情好些了。钱虽然不多,却让我宽裕了很多,提前给我发工资,也有点“慰问”的意思。首先还了小冰那200。我给她微信。
——这些天怎么样?
——好点了。这边的工作压力大,竞争激烈。
——新住处怎么样?
——还好,不过我准备过几天再换个住处,我交了男朋友。
——好的,口红我怎么寄给你?还有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你处理吧。
——好。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嫉妒她的新生活,而是她对那只口红的态度。它是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当时多开心,现在弃如敝帚。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着身边女生同事们,又望望男同事那桌,心里有些失落。我这算背弃朋友吗?我想晚上请刘栋喝顿酒。其他人就算了,道别不过来。
下班后,我把钥匙给瑶瑶,并让刘栋送她先回家,我随后就到。和郑伟伟收完场后,我搭车回家。
到家推开门,刘栋从客厅沙发“噌”的站起,手里的纸杯洒出一口水。瑶瑶坐在沙发另一头,尴尬地看着我。我对刘栋的反应挺无语……
我把包丢进卧室,对刘栋说:“走,我们去喝点。”
刘栋看看墙上的钟,又看看我,“现在?”
“要不我让你送瑶瑶回来来干嘛?”
“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吧……”
“瑶瑶不去,就我们。”我冲瑶瑶说:“你先睡吧,我要和栋哥聊会。”
瑶瑶一边用抽纸擦茶几上的水,一边说:“别太晚了。”
出门,搭车,依然去“磊哥烧烤”。在烧烤店门口,我想起第一次黄经理带我们来的情形。刘栋神情恍惚,应该也想起那时,心中愧疚。
磊哥还是那个磊哥,耳朵上的烟不同了而已。他见了我照旧很热情,给我们一人递一支烟。
“磊哥生意好吧?”我说。
“就那样吧,糊口,冬天生意都这样,也就夏天能赚点。我和我女人以前在技校那边摆,不知道那时你去过没……生意是好,不过总有二流子来捣乱,收保护费什么的……我还和一个叫猴哥的打过一架。电子厂开了后我就来这边了,这边生意不比那边,好就好在没二流子捣乱……”我只是随口一问,他却说个不停,可能是脸上的伤让我看起来更需要朋友吧……
我打断他:“磊哥,那个茜姐,她每晚都过来吗?”这才是我想问的。今晚和刘栋来这,另有一个目的是想碰到茜姐,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希望能从她那打探到一些消息。虽然我决意离开,心里的疑惑依然需要一个答案。
磊哥站定想了想,说:“这个不好说……昨天就没来,前天也没。”
我和刘栋点了酒肉,吃喝起来。喝过一瓶啤酒,我对刘栋说:“今晚其实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准备走了。可能去广州……”
他停止咀嚼,含着食物说:“煜哥,我知道你待不了多久。你一走我也想走……瑶瑶和你一起吗?”
“嗯,一起。我也希望你能离开。不管遵义厅里面搞什么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不要和这家店沾上关系了……”
他发了一会呆,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说:“煜哥,既然这样,我想告诉你遵义厅,你不要告诉别人……”
就是这个时刻。我说:“没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任何人。”
“不,煜哥,你知道的还不够……”他嘴角微微一翘。
我想了想,说:“算了,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了。都要走的人了,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你看看我现在这模样……我估计大王那拨人后面还会来找麻烦,我不想到时再挨一顿揍……”
刘栋笑笑,说:“周小飞说了,那家伙迟早遭报应。”
“是吗?”我心中暗笑:典型的阿Q精神。“但是周小飞走了,我呢,我和瑶瑶在一起。”
他忽然不说话了,比哑巴还安静。只有在一个人沉默的时候,你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他说:“你真的不想知道遵义厅吗?”
我叹了口气,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话题了,说道:“和我讲讲吧!郑经理对吧?”
刘栋从桌上抽了支烟,慢悠悠点上,似乎在组织语言。“不不不,郑经理就是不见了,这是我知道的。你愿意怎么想那是你。我要和你说的是老人。”
“老人?”我迷惑不解。
“老人肉最好吃……”他说了一句,看了我一眼。
我打了个寒战,往后仰仰,强作镇定地说:“然后呢?”
“所以他们只吃老人肉啊,其实不管什么年纪的肉,都差不了多少,但是听大黄说老人的最嫩。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这结论的……这些老人肉大多来自你们上坊镇下面的乡,村。哪家老人没了,趁还没僵,火锅店的来人把他拖走,剁了,冷冻。”他说话的时候伴以微弱的手势,不敢用夸张的动作,可能是害怕。
说实话,我真的没必要对这事刨根问底。我从瑶瑶那知道的已经足够了,细节不重要,特别是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但是他既然已开口,就听他说完,不然我又会胡思乱想,就像对郑经理的失踪。我深吸一口烟,说:“这事没人举报?”
“举报?”他一脸惊讶,像听了天方夜谭,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才是天方夜谭。“谁举报?比如上坊镇上河湾的,谁家没老人?现在老龄化严重,年轻人外出打工,不是每家都能发家致富。一个老人能卖大几千,办个白事也不止这个钱,还要误工,来回开销。”
我点点头,有点明白背后的逻辑了:钱钱钱。
“还有个老人,还活着,剩一口气,家人清明回来祭祖,一并给祭了……”他喝了一杯酒,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为那老人而喝。
我喉咙也干的厉害,喝下一杯后,说:“谋杀。”
“不对,不能算。”他竖起食指在我面前左右晃,胸有成竹地说:“那个老人只剩一口气了,最多只算百分之一条命。这是帮他解脱。”
我怀疑这话不是他的,而是大黄灌输的。
我说:“知道这些你还不走?留在这里不仅不能发展,还可能招祸……你一个月才几个钱?”我忽然想到小怡的香奈儿皮包,说:“大黄工资比你多吧?小怡呢?”
刘栋呵呵一笑,像在笑我无知,“大黄啊,大黄工资比经理还高。他有三部分收入,一部分工资是账面上的,那算零头。一部分是老板的补贴。最多的是小费,遵义厅的人每次来吃老猪肉都要给他很多小费……”
“其他相关的人都有补贴吧?”我仍希望小怡不要参与其中。
他说:“厨子们都有啊,老大最多,其次南哥,冬哥。配菜不管这些,就没有。”
“小怡呢?她不管账吗?”
“小怡?有人和你说吗?我不知道啊,大黄没提。”
“没人说,就是问问。”我松了口气。她表哥疼她,自己贴她也是可能的。我又说:“既然没你的事,你赖在这儿干什么?”
他默默地盯着我的酒杯,说:“煜哥,你不知道,大黄是我兄弟,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他很关照我,说以后拉我一把……”
这就是了。刘栋眼巴巴地等着大黄拉他入伙,就像二老板当年拉大黄入伙。
我们边聊边喝,我已有了点醉意,他更不必说,讲话时嘴里像含了块石头。时间过了11点,该回去了。还剩一瓶酒没开。我说:“走吧,这两天我就会辞工。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酒。今晚的事你不会和大黄说吧?……”
他低头不语,像被我的话伤了。
我去和磊哥女人结账,刘栋来抢单。几个回合后,我赢了,那瓶啤酒在争抢中终于还是摔地上了,冤枉多掏2块钱……
刚走出去一段,一辆车开着大灯朝我们驶来,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怒火中烧,想骂。车在我们面前刹住,刘栋上去朝车头连踹两脚。我见车上下来的是茜姐,上前将他拉住。
茜姐本想发火,看见是我,笑笑说:“对不住啊,没看见是你们。”言下之意换别人她早轧死了。
刘栋在我的拉扯下还在骂,我对茜姐说:“他喝多了,我们先走了,茜姐。”
“好的,路上慢点。”她锁了车,向磊哥店里走去。
“茜姐,等等,”我追回去,拿出手机,“能不能加个微信?”
她看着我,说:“当然可以啊。”我们添加了朋友。
送走刘栋后,我回到家,瑶瑶也睡了。我还不着急睡,因为茜姐还没睡。我要从她那里拼上最后一块故事。我们聊到很晚,她确实告诉了我许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