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用力记得有你的时光，却突然发现一切努力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在回忆中渐渐模糊的不只是那年小巷穿堂而过的年少的风声，更有你落拓的背影。苏洛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与你相忘于天涯，你是否会站在原地等我转身归来了？【记。】
柒木流言
01
苏洛言搬进栅坊街时，正当江南的梅雨时节，狭长的小巷，听着细细碎碎的雨点砸在地面，让人会突然想起戴望舒的所描写的雨巷。
看着路上的人渐渐由最初的紧密熙攘，变得稀疏，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本还抱着玩赏心情的我心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可就在抬头的瞬间，一个未打伞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不知道被什么感召，我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在看见他侧脸后惊讶发现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眉宇间的笑意温暖如同七月的阳光，但当略现凉薄的雨水撒在他的侧脸时，竟让人感觉飘满忧伤与无奈。心底的某处似乎开始蠢蠢欲动，我却还是楞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后来，我终于在别人口中知道，那个男孩叫苏洛言，刚从外地搬进来。
苏洛言，走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我一遍遍念着这几个字，如同孩童时背诵古诗般。多好听的名字，不是顾洛言，不是张洛言，偏偏叫苏洛言。
你是在叫我吗？少年浅淡的声音响起。我回头，刚好撞上他满含笑意的眸子。
你好，我叫苏洛言。他顿了一瞬，然后轻轻笑着道，就是你刚刚反复念着的那个名字。
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心骤然慢了一拍，却依然微笑抬头，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与失态。你好，我叫已暮。
02
在栅坊街的转角处就是苏洛言的家，自那天后我总会为自己找很多理由从那里经过。彼时，我已经是高三的学生，那早已被考试成绩等诸多杂念挤满的心，在遇见苏洛言后，忽然就如同被阳光照射般，开出一朵不知名的花朵。
刚开始时，我只能偶尔看见在外面为长春藤浇水的少年，每当这时我总是抱着书快步走掉，可却总忍不住在快要转弯时回过头看一眼，那种感觉就如同明明很期待一个事物的到来，却又害怕他到来般矛盾。
已暮吗？我经常看见你。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江南小镇透明的风，碧色的水。终于，在他家经过了一个月后，他再次向我打招呼。回过头，少年无害的笑容映入眼帘，不知道为什么在目光与目光交接的那一个刹那，我依然紧张到骨子里。
想坐坐吗？我惊讶的抬头，看见少年不自然的表情，以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期待。恩。我几乎是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回答道。
走进他的家，望着屋里那些少了一半的照片，我久久发呆。为什么所有的照片只有你和你妈妈了？抑制不住心里的疑惑我问到。
正在倒茶的手停了一下，而后在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中我知道，苏洛言有个嗜赌如命的爸爸，在他七岁时，因为欠下一大笔赌债被人追杀至死。可在他毫不在乎的神情下我分明看见有泪光一闪而过。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遇见这个男孩时我会觉得他的眼神飘满忧伤。苏洛言，这究竟是个有多么坚强的男孩，才会在这样孤单荒凉的成长道路上变得今天这样温暖美好。
03
苏洛言，我高三的生活因为这三个字开始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一个月，我们开始熟识，每当周末时，苏洛言会和我一起穿过长长的栅坊街，走在铺满青石板的小巷上，心中是明明灭灭的幸福。我知道，我开始喜欢身边这个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男生。
傍晚，我们一起去河上泛舟，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美的石桥，傍河而筑的居民，居民楼板底下就是水，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下一级级伸出来，偶尔还可以看见河面上在夕阳的余晖下丈夫在摇船，妻子在做饭，女儿在看书。大家对周围一切都很熟悉，已不愿东张西望，只听任清亮亮的河水把他们浮载到要去的地方。
已暮，以后我们也像他们那样，好吗？苏洛言微笑的看着我，仿佛在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我浅笑着点头。心里涌起的无数幸福让我知道，这个被夕阳染指的傍晚，少年被日光勾勒出来的温暖轮廓将被时光无限拉进我十七岁的记忆中，永不磨灭。
那，我们回去吧。苏洛言的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如何自处，那感觉如同偷吃糖的小孩，明明害怕却不忍放弃。只得低下羞红的脸匆忙点头。不想刚到岸上，便遇见我母亲，她并没有因为我和苏洛言在一起而过多惊讶，只是淡淡说了句，已暮，一起去拿体检表吧。我点头，朝她的方向走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与苏洛言的眼神交会，他的笑容温暖如同明媚的阳光。
我们，终于是在一起了吗？
04
高考后，苏洛言考上了北方的一所高校，我则被本地一所大学录取。当我拿着自己录取通知书去找他时，却在小河旁看见他与一个女生在一起，那个女孩面容清淡，眉目若春，微微笑起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眯成半月形，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孩。
傻傻的呆在原地，我忘了走上前，而苏洛言却在不久后发现了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我在几秒钟的犹豫后很决绝的转身跑掉，耳别呼啸而过的风将身后少年急切的呼喊渐渐湮没。我知道，这一转身我所放弃的不仅是与这个少年在一起的机会，更是一生不会再有的幸福。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在暮色流徙的傍晚，我居然靠在路旁的小亭上沉沉睡去，思维却还在晃荡，古旧的街角，他找寻和我躲藏的轨迹，一点一点重叠，延伸，最后消失在梦境的边缘。
这便是我们最后的交集，自那以后，我没有理过苏洛言，尽管他对我解释过很多次，那个女孩，只是朋友。可那时的我偏偏不可理喻的不肯听进去。再坚持的人也会有放弃的一天，终于，在做过很多次的努力后，苏洛言转身离开。夕阳照射在他离去的背影上，那么落拓，那么明亮。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陪我一起穿过长长的栅坊街，再也不会有人在下雨天和我一起走在铺满青石板的小巷上。那一秒，我努力的仰起头，但泪水终究滑落，一滴一滴，不可抑制。
苏洛言，我真的失去你了，对吗？
苏洛言，对不起。
05
两个月后，我放弃在本地读大学的机会，和妈妈一起去了加拿大。临上飞机的前一小时，我再次从他家门前经过，我知道，那时候的他已经北上念大学。在妈妈的催促下，我慌慌忙忙摘下一片从院内爬出来的常春藤。苏洛言，千山万水，我们真的再也不能相见吗？
到了加拿大后，我经常去山顶上看风景。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却始终有个声音浅淡的少年，还有一条长长的古街。
苏洛言，你知道吗？在我去同妈妈一起拿体检表时发现原来我的脑袋里有颗肿瘤。医生说，也许我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苏洛言，来到加拿大一个月后，身体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慢慢离开我，如同那年小巷穿堂而过的风声，无论我在再怎么用力，也找不回一点他们曾来过的痕迹。
苏洛言，怎么办，我忘记了你长什么样子？
苏洛言，你是谁？这片常春藤又从何而来？为什么我的日记本上写满了你的名字我却记不起你究竟是谁？
……
苏洛言，我要接受新手术了，妈妈说如果成功，那颗肿瘤会永远离开我，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家。可是，苏洛言，我妈妈说的家有你吗?为什么我今天收到一条短信，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暮，我什么都知道了。
苏洛言，是你吗？
尾声。
一年后，那颗肿瘤终于一去不返。拒绝了妈妈想要一起回国的好意，我只身一人回到江南。苏洛言，这是你在的地方吗？
看着眼前的栅坊街，我微微一笑，一步一步走在长长的小巷上，那条甬道里飘来呛人的油烟味，孩子们嬉戏打闹的笑语，已度过半个世纪的老人们回忆纯真年代时的苍老叹息，以及穿着被油迹渲染的围裙的家庭主妇招呼孩子们回家的呼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苏洛言，我的记忆里为什么泛起一幅莫名的图画。南方小镇，梅雨时节，狭长的巷子，一个未打伞的身影。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已暮，是你吗？
苏洛言，我似乎听见了同记忆里一样的浅淡声音，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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