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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上了我的哥哥。
一个我耻于和他人提起的哥哥。
那年，张大壮把他带回家，开心炫耀，“这是我买来的儿子。”
7年后，闭塞的雨花村涌来一大群人。
他们把他救走了。
离开时，他挥手和我告别，“努力考上大学吧，我在明城等你。”
为了那句“等你”，我成了雨花村第一个大学生。
01
“哥，别这样。”
我靠到椅背，躲开关子兮喂到嘴边的勺。
脑袋一片空白，仍觉得像做梦。
一个好真实的梦。
心心念念的他，此刻就坐在对面，舀了一勺冰淇淋伸过来要喂我。
关子兮笑容苦涩，“连‘哥哥’都不愿喊了？”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后，才尴尬地将冰淇淋送进自己嘴里。
我低声回答，“没有……”
心里在翻涌，但不知如何表达。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今天是明城大学报道的第一天。
我一个人来的。
报到处看到关子兮时，心有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他也看到了我。
周围人来人往，我们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笑道，“小然终于来了。”
我强忍鼻尖的酸涩微笑看向他。
心里一直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十年了。
一晃，十年过去。
这中间，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其实距离也不算远。
仍在一个省，不过我在偏僻的农村，他在省会而已。
只是没有了关联的纽带，也就没理由再见。
我只知道他考上了明城大学。
我只记得他说“在明城等我”。
所以，明城大学成了我努力的目标。
老师们都夸我是个好苗子，以后必成大器。
我没敢坦白。
其实，我没有什么野心。
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能离关子兮更近些。
如今，目标达成。
那个人就坐在面前。
只是，我却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关子兮的目光像湖水一样温和又深沉，“不想喊‘哥’的话，以后就叫我关子兮吧。”
我呆呆点头，“好......”
记忆里那个一脸倔强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翩翩少年。
只是，少年让人感觉有些老成。
神色淡淡的，眼底如寒潭般幽深，让人难以洞悉。
关子兮继续说着，“你能读出来，我很开心。”
我鼓起勇气直视他，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谢谢你。”
关子兮嘴角扯起淡淡的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吗。”
心底涌起冲动，我很想问，“也包括我吗？”
但生生忍下去了。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问题。
我拿起炸鸡腿开始大口啃，边啃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挺好吃的。”
“以前答应过要带你吃肯德基。对不起，今天才实现......”
酸涩又涌上鼻尖，我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就很开心了。”
关子兮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低头继续啃鸡腿。
食不知味。
但还是得装出吃得很香的模样。
气氛陷入沉默。
不知为何，眼泪不受控制地开始在眼眶打转。
那么多的努力，只是想离这个人更近些。
现在，离得如此近了。
但那句“我很想你”，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02
“关子兮！”一个男生笑着朝我们走来，一脸阳光灿烂，“哈哈，出来乱搞被我抓到了吧？！”
下午时分的肯德基很安静，男生音量很高，把周围零星几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别闹。”关子兮皱起眉头低声喝止。
男生此时已走到桌边，没理关子兮的话，笑嘻嘻地打量我。
我抬起头，坦然地迎接他的打量。
应该是关子兮的朋友。
但很明显，这个朋友的性格和关子兮截然不同。
“我天，这也太好看了吧，”男生表情夸张地叫起来，“这是从哪找的清纯美女，比你家孟心溪可强太多了！”
“好了，别闹了。”关子兮再次制止，然后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我敏锐地捕捉到“你家孟心溪”那几个字，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关子兮朝那男生解释，“亲戚家的妹妹，考上明华了，今天刚来报道。”
随后，他给我介绍道，“小然，这是我同学，叫谢运。”
我强撑起微笑打招呼，“谢运哥好。”
“原来是妹妹啊。”谢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自然地把关子兮挤到一旁，坐在我的正对面，“对不起，哥哥刚误会了，以为关子兮在外面找了女人呢！”
“没事。”我低头吸着可乐，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
“等等，”谢运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边发信息边说，“我让孟心溪直接过来得了，她在旁边买东西。”
信息发完，谢运朝关子兮抱怨，“你这个男朋友做得太不称职，连累我这个发小总被逼着出来陪她逛街。”
关子兮神情有些尴尬，没理谢运，看了我一眼后低头默默吃冰淇淋。
我也继续吸着可乐。
只是，脑袋控制不住地回想着“孟心溪”那个名字。
心里某处，开始在隐隐作痛。
03
一个化着浓妆、穿着短裙的女生大步走过来。
看到我时，女生眼里顿时泛起敌意。
我看在眼里，只能在心中苦笑。
我没资格成为她的敌人。
所以，那敌意没多少意义。
“别误会扯误会”，谢运应该也感受到些气氛的不寻常，连忙起身介绍，“这是子兮亲戚家的妹妹，我们学校大一的新生。今天刚来报道，子兮带她出来吃点东西。”
“妹妹，”谢运看向我，仍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这是子兮女朋友，也是我的发小，孟心溪。”
“姐姐好。”我强笑着打招呼。
“原来如此，”孟心溪松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目光立刻温柔了许多，“对不起啊妹妹，今天约子兮出来，他说有事不能陪我，我还以为……”
我未料到孟心溪如此坦荡。
坦荡地说出自己的疑虑，然后又坦荡地道歉。
那份自信和洒脱，我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
我笑笑，回了句“没事”。
谢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问孟心溪，“以为什么？”
孟心溪狠狠瞪了谢运一眼，霸气地指挥道，“你过去和妹妹坐，我和子兮坐一起。”
谢运装出态度恭敬的样子，“遵命，大小姐。”
然后，他站起身让出了位置，笑着坐到我旁边。
孟心溪满意地点了点头，紧贴着关子兮坐下撒娇道，“你要招呼妹妹可以和我直说啊，我陪你一起。”
关子兮目光躲闪，淡淡地回应，“偶然碰到的。”
“但我们竟然能在街上遇到，说明太有缘分啦。”孟心溪似乎习惯了关子兮的冷淡态度，自顾自继续说着。
谢运听得一脸嫌弃，“好啦，不要在这撒狗粮了。”
“我喜欢，你管我。”孟心溪把头靠在关子兮肩上，挑衅地看向谢运。
谢运“切”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快要结婚的两口子，我哪敢管啊。”
孟心溪嘴角上翘，开心地笑了。
听到“结婚”那两个字，我的心骤然收紧。
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了。
就两个字，却把我此前所有的幻想一下子都击碎。
可乐的吸管已经被我咬扁，但仍缓解不了那种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
我似乎，似乎快要坚持不下去。
得赶紧离开了。
下了决定后，我提起身旁的包站起了身，“不好意思，我要走了，还得回宿舍收拾行李。”
“妹妹，需要我帮忙吗？”谢运热情地问。
我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然后，我转向孟心溪，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姐姐，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也行，”孟心溪坐直了身体，以大姐姐的姿态交代，“那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吧，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
我点了点头。
最后该和关子兮告别了。
我看向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哥，那我先走了。”
关子兮神情有些恍惚，看着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该打的招呼都已打完。
我握紧拳头，匆匆转身离开座位，往门口奔去。
出了店门的那一刻，压抑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04
“小然，这么巧啊！”
在食堂独自吃饭时，谢运端着餐盘走过来。
这已是食堂里第三次“偶然”遇见。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以往在学校时，如果有男生这般刻意接近，我可能早就冷冷拒绝了。
但他是关子兮的朋友。
而且，性格也很好，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挤出笑脸，“谢运哥好。”
“怎么总是一个人吃饭？”谢运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一脸关心。
“舍友都是另一个专业的，上课时间不同。”
“同班同学呢，还不熟吗？”
我点了点头，“嗯。”
谢运叹了口气，安慰道，“没关系，慢慢就熟了。”
我笑笑没说话。
谢运又自顾地说起来，“你无聊了可以来找我玩。我要考研，会经常在学校。你哥太忙，估计没多少时间管你。”
“我哥......他工作确定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关子兮和谢运已经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
“定了，在一家科技创业公司做编程，和我们专业也对口。”
“很忙吗？”
“何止忙，又苦又累的。”谢运无奈地说，“你哥不是一般的倔，好好的有钱人家大少爷不做，硬要自己出去做累活。他爸快被他气死了。”
“他爸......是做什么的？”
谢运一脸疑惑地看向我，“你们不是亲戚吗，你不知道？”
我才想起来，我是作为关子兮亲戚家的妹妹被介绍的。
“不算很熟的亲戚......”我支吾道，“只知道他家挺有钱.....”
“这样啊，”谢运没有怀疑，了然地点点头，“他爸做房地产的，他妈.......嗯......他后妈在做美容连锁店。”
“哦。”
我怕问太多露馅了，即便想多了解些关子兮的情况，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但所幸，谢运显然还想继续聊下去。
他突然问，"对了，那你知道你哥被拐卖过吗？”
这个问题让我的心颤了下。
我弱弱地回答，“不知道......”
“哎，你哥挺可怜的，5岁被拐卖，12岁才找回来。亲妈因为找不到他自杀了，回来时他爸已经另娶，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话题真是碰不得。
每次听到，我的心就会开始疼。
仿佛被人用尖锐的针在猛扎一般，刺得生疼。
我无数次试图安慰自己，那不是我的错。
可是，我是张大壮的女儿。
张大壮的错，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错。
每每想到关子兮受过的这些苦，心里便溢满了愧疚。
“回来后.....他爸妈对他好吗？”我忍住涌上的鼻酸，假装平静地问。
“后妈肯定不如亲妈，他爸心思又都在事业上。”谢运叹气道，“反正子兮性格越来越孤僻了。多亏我这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才勉强和他亲近了些。”
“他性格，是有点冷......”
“是非常冷。”谢运一脸嫌弃地说，“但女生似乎就爱这种，孟心溪对他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们.....要结婚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但我忍不住，还想再确认下。
“两家大人都认识，已经定好了，毕业就结婚。”
“哦，那挺好的。”我嘴角扯起一个微笑。
“是挺好，两人还算般配。”
说完，谢运终于开始低头吃饭。
我却再没了胃口。
看着食堂来来往往的人，突然有些茫然。
我这么努力地来到了这个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
05
自从开学报道那天的见面后，我没再见过关子兮。
他存了我的号码，但从未找过我。
我也没有理由找他。
但想见他的心，却从未停止过。
孟心溪的存在让我很痛苦，却没能彻底阻断那份想念。
它一直在疯狂生长。
为了那个隐秘的愿望，我去学校附近商业中心里的一家咖啡店应聘了兼职。
谢运的朋友圈里，他们在这家咖啡店约见面过。
我只能以这种迂回的方式，期待着能见见关子兮。
终于，在上了两个星期的班后，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这天，我在机器前做着饮品，经理吴姐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我的操作后，欣慰地夸奖道，“不错，上手很快。”
“多谢吴姐的指导。”我有些拘谨地回应。
抬头时，余光瞄到关子兮推门进来，心里某根弦不争气地颤动了下。
“帅哥，很久没看到你啦。”吴姐高兴地打招呼。
关子兮笑着点点头，客气又礼貌地回应，“最近比较忙。”
我还未来得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关子兮的目光已经看向我。
我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这个场合下，我不确定哪种方式比较好。
是该假装不认识他，还是淡定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关子兮盯着我，眉头微皱，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应该生气了。
即便多年不见，我也能够清楚地感知，他生气了。
在我仍犹豫该怎样做时，关子兮显然更快地做了决定。
他收回看向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到收银处点单。
我默默吐了一口气，刚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收到订单，我有些恍神地继续做咖啡，不敢再抬头。
关子兮端着咖啡，挑了个角落坐下。
但他坐的方向面向着制作台位置，眼神也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瞟来。
距离隔得有些远了，但我仍可以感到他的神情阴沉。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没敢再抬头望过去。
紧张的同时，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喜悦。
下午6点下班，收拾好东西出门，看到一脸严肃在门口等我的人时，那种喜悦又更甚了。
“回学校吗？”关子兮面无表情，淡淡地问。
我弱弱地回答，“嗯……”
“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摆手拒绝，“不用，离学校不远，我都走路上下班的。”
“那我陪你走回去。”
我点头，“好。”
我等的，正是这个回答。
只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我低头调整了下表情，强行收起了嘴角的笑。
吃饭时点，路上没有多少人。
关子兮并肩和我慢慢走着，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记忆里的小男生，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钱不够用吗？”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关子兮终于开口。
“够……”
“那为什么还要出来做兼职？”
“想锻炼一下……”
“你现在应该以学习为重。”
“我知道……”
“去把兼职辞了吧”，关子兮语重心长地说，“我现在可以赚钱了，我用我自己的钱来帮你，不需要有负担。”
心里瞬间被酸涩溢满。
除了关子兮，再不会有人这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了吧。
而且，想帮我却还要担心我的心情，怕我有负担。
只是，这关心太过了。
过得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子兮，你是要做圣人吗？”我停下来转身看向他，“别忘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关子兮也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回应，“我知道......”
我故作冷漠，“那你可以不要管我了吗？”
关子兮眼神暗淡了下去，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气氛陷入了沉默。
我们在街边的路上，安静地对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简单一句话，却把我的防备打掉了。
眼泪措不及防地流下来。
我的声音哽咽：“关子兮，我真的很好了。”
“我成了雨花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
“以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关子兮眼底闪过不忍和心疼，点头道，“好。”
只是，眼泪的闸门打开后，就再控制不住了。
我看着关子兮，眼泪一直哗哗往外流。
回忆汹涌地奔来，让人没有招架之力。
如今的关子兮，当年的张小壮。
那个12岁的小男孩，在离开雨花村时，像个小大人般地去和张大壮谈判。
他对张大壮说，“我可以求我爸原谅你，但你必须让小然去读书，让她读完大学。还有，不可以再打她们母女。”
从此，张大壮没敢再说一句“女娃娃家读书有什么用”的话，也没敢再打我和傻妈妈。
那个叫张小然的我，命运也从此被改变。
欠了关子兮太多，我实在……实在不知该如何偿还。
06
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布满乌云，有雨点落下。
路边的行人开始跑起来。
我们仍面对面站着，没有说话。
泪水混合着雨水在我脸上流淌。
关子兮神情复杂，伸出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紧紧握住了拳头。
心底酸涩涌起。
我们都长大了。
他以前会帮我擦眼泪，哄我不要哭。
但现在，不会了，也不合适了。
我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乞求地看向关子兮，“我们淋雨走走吧。”
关子兮抿着嘴点了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我松了口气。
我们顶着小雨慢慢往前走着。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以前。
小时候下雨时我总爱拉上关子兮，“哥哥，我们去雨里玩吧。”
关子兮从不会拒绝，陪着我在雨里跑来跑去地疯。
只是，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往常需要走很久的路，今天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快。
“到了。”我看着前方的学校大门，有些失望地说。
“嗯。”
我停了下来，转身问关子兮，“你回学校吗？”
关子兮摇头，“不了，我在学校旁租了房子。”
“哦，”我压下心中的不舍，“那我回宿舍了。”
“你的衣服......”
关子兮说完，尴尬地转头看向旁边。
我低头，才发现穿的白色T裇已湿透，里面内衣的轮廓清晰可见。
刚才一直沉浸在各种情绪里，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小女生了。
“那个......”我也尴尬起来，连忙把帆布包挡在胸前，“我先走了......”
说完，抱着包转身往学校门口走。
“等下，”关子兮在背后叫住我，声音有些生气，“这样不好。”
我停下来，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先去我租的房子吧。有烘干机，衣服烘干了再回去。”
“不方便吧？”
“方便。”
我假装为难地答应，“那好吧……”
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窃喜。
这突然多出来的相处时间，对我来说，是奢侈。
相比之下，衣服的小尴尬不算什么了。
我跟在关子兮身后，进了学校旁的一个小区。
进房间后，他从鞋柜翻出拖鞋给我，“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不要着凉了。”
“嗯。”
我把湿了的帆布包放在门口墙角处，弯腰换鞋。
关子兮看了我一眼后迅速移开，径直进了卧室，出来时把手里折叠整齐的衣服递给我。
“衣服先穿我的吧。洗衣机就在卫生间，直接丢进去选烘干模式就行。”
“你女朋友……来过这吗？”我问。
“没有。”
“哦。”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问关于他女朋友的问题。
那个问题就自己浮现在脑海里。
听到“没有”的回答，心里又不可控制地升起了一丝喜悦。
多么卑微又可怜的喜悦。
“那我去洗澡了。”
我接过关子兮手里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我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烘干后，穿着关子兮的T裇走了出来。
关子兮坐在沙发上。
看到我后，他拿起沙发上的毛毯走过来，摊开毛毯把我整个人围住，嘱咐道，“去沙发上坐着休息吧，我去洗澡。”
“嗯。”我点头。
关子兮目光仍有些闪躲，绕过我进了卫生间。
门在身后关上。
我裹着毯子茫然坐在沙发上，间歇性地，又开始莫名伤感起来。
我在幻想。
幻想如果我能做关子兮的女朋友。
幻想如果我能和他回同一个家。
该有多好......
洗澡出来后，关子兮皱眉看向我，“怎么不吹头发？”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情低落。
他叹了口气，拿起吹风机走到沙发边插上电，坐到旁边兀自帮我吹起头发。
吹风机的热气扑到脸上，让人感觉很温暖，但那颗心仍是有些冷。
“关子兮。”我轻声喊他。
“嗯？”他关了吹风机看向我。
“我对你来说......只是妹妹吗？”我低声问。
“小然……”关子兮神情变得复杂。
“关子兮，我只想要个答案，”我鼓起勇气盯着他，“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关子兮眼底闪过痛苦，声音低沉，“答案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
关子兮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笑，“不，不重要。因为它改变不了什么。”
我僵住了。
一句话，击碎了我所有的倔强和偏执。
是啊，又改变不了什么。
我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我努力对着关子兮挤出笑脸，点点头，“好，知道了。”
07
我换好烘干的衣服，在门口和关子兮告别。
关子兮自然地帮我提起包，“我送你出去。”
我拒绝道，“不用了。”
关子兮没理我的拒绝，径直打开了门，“走吧。”
没再坚持，我默默跟在身后。
在某些方面，我们有同样的偏执。
出了单元门口，走在前面的关子兮突然停了下来。
我原本低头跟着，赶紧刹住了脚步。
抬头想问他怎么回事时，我怔住了。
穿着旗袍裙、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和一个胖小子也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盯着我们。
女人瞥了一眼关子兮，然后又眯着眼一脸高傲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旁边的胖小子则抱着双手，一脸看好戏状，目光在关子兮和我身上来回转换。
不用问，我也知道这两位是谁了。
关子兮的后妈安兴珠和弟弟关子渊。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印象太深刻，很难忘记。
“这是谁？”过了一会儿，安兴珠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冰冷。
关子兮的回答同样冰冷，“朋友。”
“妈，怪不得哥要自己出来住，原来是方便会女人啊。”关子渊在一旁阴阳怪气，“爸还总让你多来看看他，人家可能不稀罕呢。”
安兴珠的脸色变得阴沉。
我在一旁听得难受。
后妈也就罢了，但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似乎也把关子兮当成了仇人。
安兴珠摆起了长辈的架势，语气凌厉，“马上就要结婚的人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和孟心溪的爸妈交代？”
“我先送她出去，有什么待会再说。”关子兮移了一步到我面前，挡住了我。
“不行，先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关子兮无奈只能解释，“她来避雨的。”
“避雨？”安兴珠冷笑，“哪里不可以避，非得带到家里避？”
“随便你怎么想吧。”
“怎么，我这个当妈的还不能问了？”
“那你想怎样？”关子兮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气，身侧的拳头已经紧紧握起。
安兴珠气得涨红了脸，“你！”
气氛有些快失控了。
我不想让关子兮为难，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阿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明华的学生，的确是过来避雨的。”
“真会找地方啊，”安兴珠冷哼了声，把怒火转向了我，“男生的家是可以随便去的吗？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教出这么没有教养的姑娘？！”
我被呛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我这种家庭，能教出什么教养来。
“够了！”关子兮大吼了一声，“婚事我已经同意了，你还要怎样？”
“我要怎样？”安兴珠显然被激怒了，恨恨说道，“既然同意了，你好歹把人家巴结好啊！孟心溪的妈妈和我说，女儿整天和她哭诉，说都见不到男朋友。”
“我有工作要做。”
“你工作赚的那点小钱重要，还是你爸的公司重要？公司现在遇到困难，孟心溪家就是那根救命稻草，你总得为你爸也为这个家......”
“好了!”关子兮冷声打断安兴珠的话，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要不是你爸交代，你以为我爱来啊？”
关子兮不耐烦地赶人，“现在来过了，可以走了。”
安兴珠不屑地白了关子兮一眼，转身喊关子渊，“走吧，不要在这打扰人家谈情说爱了。”
关子渊转身时，对着关子兮做了个鬼脸。
我一直盯着关子兮青筋暴起的的拳头，心里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我的关子兮啊......
他虽然回家了，但那个家，早已不是他原本的家。
如今这般境况，张大壮总脱不了关系的。
而我，是张大壮的女儿。
我们一家，欠他的。
欠得太多太多了......
08
那天之后，我在咖啡馆没再遇到过关子兮。
助学贷款到账后，我截图发了信息给关子兮，“以后不要再给张大壮转钱了。”
他回复了一个字，“好。”
至此，再无后话。
想他的时候，我总会用那句歌词来提醒自己，“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原本为了关子兮而去的咖啡馆，我也打算辞职了。
见不到关子兮是一方面。
还有另一方面，我实在厌烦了李强的纠缠，想换个兼职地了。
这天下班出了咖啡馆，梳着油头的李强又挡在面前，一脸开心地打招呼，“妹妹！”
我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
“哎呀，妹妹真是一天比一天漂亮啊。”李强一脸猥琐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啧啧称叹。
我不耐烦地警告，“你再骚扰，我真要报警了。”
“言重了妹妹，哥哥就来看看你，怎么能算骚扰呢？”
我生气地吼道，“说过很多次了，没兴趣，不要再来烦我了！”
“妹妹，哥哥真的在和你说掏心窝的话，”李强凑过来，用手遮住嘴小声说，“这绝对是条大鱼，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我冷笑，“关我什么事？”
“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啊！”
“不好意思，这种福气我受不起。”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就救救哥哥吧，”李强立即换了副嘴脸，一脸苦相地说，“昨天那‘大鱼’的助理又打电话来问我进展如何，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呢？”
“所以啊……你的照片是哥哥我拍了发给人家的，现在人家要人我却带不过去，这样哥哥在这行很难混下去了......”
我厌恶地白了他一眼，“拉皮条还拉得如此理直气壮，也真够厉害的。”
李强一脸骄傲，“妹妹，你是不知道，好多女的可上赶着来求我们的。”
我冷冷回道，“那麻烦您去帮助有需要的人吧。”
说完，我绕过李强，快步往前走。
“妹妹，别走啊。”李强着急地跟上来。
那一声声“妹妹”听得我恶心，我加快了脚步。
李强没有放弃，在身后小跑着追上来，又挡在了我面前。
“妹妹.....你听我说完嘛......”李强气喘吁吁。
“不要再跟着我了！”心里的怒意越来越盛，我生气地大吼。
“妹妹，跟你说实话吧……”李强眯着眼，口气变得严肃，“我也不爱这么来烦你，但现在确实没有退路了。”
“什么意思？”
“人家指明了就要你，说很久没见过这么清纯干净的女大学生了，让我必须把事办好。”
我不屑地冷笑，“好大的口气。”
“如果只是口气大就好了，”李强叹了口气，“这条‘大鱼’黑白两道都混，如果事办不好，我真混不下去了。”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李强苦笑起来，“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脱得了关系吗？”
“对那些人来说，看上了人却得不到手，这对他们来说是侮辱。”
“没有我，也会有另外的人来做这件事。”
我听得不耐烦，“我还没有说不的权利了？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钱和权才是王法。”
我提高了音量，“我就不信，你们还强迫得了我！”
“妹妹，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李强脸变得很快，此刻又变成了一副凶狠样。
我嘴角扯起冷笑，“对不起，不想要这个脸。”
“确定不要？”
“不要。”
“好，有个性。”李强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使劲用脚踩着，声音阴沉，“你不愿主动配合，那我只能走其它路了，到时候可能得换你来求我了。”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
“放心，过些天你就会知道。”
李强说完，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
09
几天后，我终于明白李强的意思。
张大壮电话打来时，我刚从咖啡馆辞了兼职，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喂。"粗哑的声音传来。
我强压心里的厌恶，“什么事？”
“老子需要钱。”
我听得心里来气，“所以呢？我需要钱都自己想办法了，你还想怎样？”
听到张大壮的声音我就莫名烦躁，恨不得立即把电话挂了。
张大壮吼道，“你欠老子的！”
“我欠你什么了？”
“要不是小壮非得让你读书，老子早可以把你嫁出去收钱了。”
怒意在心底升起，我也回吼道，“这么多年你以供我读书的名义向关子兮要了多少钱，还不知足是吗？！”
“他自己主动给的！”张大壮大声反驳，“老子就打个杂工，得养你那傻子妈，还得供你读书，有那么多钱吗我？”
我冷笑，“买儿子的钱就有，是吧？”
“嘿，你不提我都忘了。当年老子可是卖地买的儿子，钱打水漂了，让他还点钱孝敬下我不过分吧？”
“张大壮，你到底要不要脸？”我咬紧了牙关，“当初他爸要找你算账，是他一直求情才做罢。你欠他的，不是他欠你！”
张大壮嘿嘿笑了，““哎哟喂，你们这假兄妹的感情真好啊。哥哥念着妹妹，妹妹护着哥哥的。”
“是啊，比起猪狗不如的老子，假哥哥好多了。”
“哎，小壮这孩子太死心眼，”张大壮对我的回呛一点也没恼，叹口气说，“我和他提过，反正你们又不是亲兄妹，他要这么心疼你，老子直接把你许给他得了。他就生气了，让我不要再说这种话。”
我失声吼叫起来，“张大壮，你和他乱说什么？！”
“没乱说啊。老子算是他的仇人，他还上赶着来给我钱，让好好供你读书。要说他对你没意思，老子才不信呢。”
我气得声音开始颤抖，“张大壮，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会拉着你一起去死。”
“我要凑不到钱，现在可能就要被弄死了，不用你来拉！”
我皱眉，“什么意思？”
张大壮的口气立马变弱了，“昨晚在县城喝酒，不小心把人家的豪车砸了。现在给我关在了屋里，说得赔20万，钱到才能走人……”
我瞪大了眼，“20万？”
“嗯......”
“我们家哪有20万可以赔？”
“我哪知道啊。他们让老子打电话找你，说你有办法。”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找我？”
张大壮压低了声音，“姑娘，你是不是傍上大款了？不然他们怎么让我直接找你？早说嘛，傍上大款的话，赶紧去借钱来救我啊！”
此时，我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除了李强，我再想不到其他人了。
想来，这就是李强说的“其它路”。
看来人家把我的家底都摸清了。
知道是穷人家，也知道张大壮是什么德行，所以才选择从张大壮下手。
但李强也许不知道，我巴不得张大壮赶紧去死。
我冷冷地回道，“我没钱。”
“没钱那你赶紧去人家借钱啊！”
“没有人家。”
张大壮急了，恶狠狠地说道，“张小然，你就希望老子直接被人弄死是吧？”
“是。”
“好，真他妈好，”张大壮阴森地笑起来，“那老子就带上你那傻子妈一起去死，这样你满意了不？”
“你敢？!”
“你老子我有什么不敢的？再说，老子要是死了，也没人照顾你那傻子妈了，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
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张大壮总是能精准地拿捏住我。
我可以不在乎他的死活，但不能不在乎傻妈妈。
我认真计划过，等毕业能自己赚钱后，就把傻妈妈接出来送到疗养院。
以后，我就和她相依为命，彻底远离张大壮。
但现在还不行。
我现在还要读书，也还没能力赚钱。
目前，张大壮仍是照顾傻妈妈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嘴里总是骂骂咧咧，但他至少没有让傻妈妈饿着或冷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妈最近还好吗？”
“可能见不到你，最近发病越来越多。大喊大叫跑来跑去的，烦死了！”
我的心紧了下，“你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傻妈妈平时很乖，自己在院子里傻笑着可以坐一天。
但如果时常发病，必须得有人在旁边守着，不然很容易出事。
“昨晚醉倒了，今天醒来就被关在这臭黑屋了。”
“那昨晚她就一个人在家？”
“不然呢？”张大壮没好气地骂道，“你能不能关心下老子，老子现在还被关着！你如果没办法，我就要打电话给小壮了！”
听到他提“小壮”，我的怒火又被点燃了。
我吼道，“张大壮，我警告你，不准再找关子兮要钱!”
张大壮发疯起来，“老子都要被弄死了，还管你什么警告不警告的！我告诉你，要么你去凑钱来给我，要么我就打电话给小壮，有你在，我就不信他会对我见死不救！”
我气得手抖。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而那个人，还是我爹……
如果真逼他到了走投无路时，我知道张大壮的个性，必定会死皮赖脸去找关子兮。
为了我和傻妈妈，关子兮很可能又会给他钱。
如此循环反复，关子兮会一直被张大壮纠缠拿捏的。
我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不能让关子兮再被张大壮“压榨”。
所以.......
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么，张大壮的事就不得不管了......
要管的话，就只有答应李强了......
毕竟，李强的真正目的，也是我。
我深深叹了口气，冷冷交代张大壮，“我打电话问问吧，你先等着，不准乱找别人。”
张大壮看有希望，态度也变好了，“好好好，你快点哈！”
我嘴角扯起一个苦笑，挂断了电话。
我停下来坐在路旁的石阶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
得做决定了。
尽管非常不愿意，但权衡之下，我似乎想不出其他的选择。
10
做了很多的思想建设后，我终于让自己死心，平静地处理接下来的事。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李强的声音传来，“妹妹，终于等到你了！”
我声音冰冷，“李强，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言重言重。为了妹妹，一切都值得。”
“你现在想怎样？”
“只要妹妹同意，我就让兄弟们放人回去。大家都是朋友，一辆破车嘛，砸就砸了，没关系的！”
“那把人先放回去吧。”
“你同意了？”李强半信半疑。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李强哈哈笑了起来，“哎呀妹妹，你说你，早点同意的话，你爹也不用受这份苦了啊。”
“有打他吗？”
“没有没有”，李强急忙否认，“就关在屋子里威胁了几句。”
“那就打一顿再放他回去吧。”
“啊？”
我平静地说，“使劲打，让他知道点厉害，不要打残就行。”
“这样啊……”李强大概懂了我的意思，“原是想给妹妹个面子，才交代他们不要动手。既然妹妹要求了，哥哥让他们照办就是。”
“谢谢。”
“妹妹既然同意了，我就和那边联系，确定时间后带你过去见人？”
“嗯。”
“妹妹，还有个问题......”
“说吧。”
“你......还是那个吗？”李强支吾道，“如果是的话，我还能帮你谈个更高的价格。你知道，老板们尤其爱那种……”
我打断了李强的话，“不是了。”
“哦，这样啊，”李强语气里透着失望，随即安慰道，“没事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没说话。
挂断电话，我拨通张大壮的电话，“他们晚点应该会放你走了。”
“真的？”张大壮嘿嘿笑了，“我姑娘看来真傍上大款了，老子以后要享福咯。什么时候给你老子孝敬钱啊？”
“等你死的时候。”
“我呸，真晦气！”张大壮骂道，“怪不得说女儿都是赔钱货。”
“回去好好照顾我妈，她要出什么事，我回来和你一起去死。”
“张小然，老子好歹是你亲爹，张口闭口都要我死，像话吗你？！”
“我不想要这种爹。还有，不准再和关子兮联系，你再敢和他联系，我......"
"知道了，你就回来和我一起死是吧？"张大壮粗声粗气地喊道，“老子保证不和他联系，以后就和你联系，就等着你送钱来，满意了没？”
“挂了。”
我烦躁地挂断电话。
这两个电话打完，我的心也空了。
胸口某处开始尖锐地疼起来。
心里原本对新生活的美好期待此时已化为灰烬。
为了傻妈妈，为了关子兮，只能如此了。
所以，就这样吧。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的话无所谓了，要烂就彻底烂吧，反正也好不到哪里去。”
11
我从石阶上起身，茫然继续走回学校。
走到学校前的分叉路口时，我停下了。
李强刚问那个问题时，我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不确定李强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人。
可能会慢，但可能也会很快。
所以，那个决定在今晚实施或许最保险。
我看了下时间，傍晚7点15分。
拿出手机给舍友发了信息，说家里有亲戚来看我，晚上不回宿舍了。
舍友回了“好。”
我收起手机，往关子兮租的小区走去。
这个时间点关子兮应该还没回来，单元楼有门禁进不去。
我站在单元楼门口的角落处默默站着等待，以一种仿佛壮士准备去赴死的决然姿态。
“小然？”
天黑许久后，关子兮终于出现在面前，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向他，自然地说，“回来啦？”
“你怎么会在这？”
我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想你了。”
一句话，让关子兮沉默了。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
“我去你房间坐会儿可以吗？”我开口问。
关子兮看了我一会儿，终于默默点头。
进了房间，我放下包，熟练地找出拖鞋自己换上，兀自在沙发上坐下。
表面虽假装淡定，但心里其实紧张又慌乱。
我知道，关子兮不可能主动，这一步只能我来。
那颗心早已控制不住地在加速跳动。
“到底怎么了？”关子兮换了鞋，一脸担心地坐到我旁边。
我强笑，“刚已经回答过，想你了。”
关子兮神情尴尬地移开目光，“不要这样.....”
我鼓起了勇气，“关子兮，抱抱我可以吗？”
“小然.......”
“没拒绝就表示同意了？”
“我......”
没等他说完，我深吸了口气，移动了位置靠近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
关子兮没有反抗，但全身绷紧起来。
彼此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有我的，也有关子兮的。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至少，关子兮并不排斥我。
我心一横，仰起头凑过去覆上他的唇。
“小然！”关子兮一脸慌张，手放在我的肩上想推开我。
我不管不顾，伸出舌头笨拙地开始在他嘴里探索。
“小然，不要这样……”关子兮挣扎着继续要推开我。
我加大了力气抱紧他，紧紧贴着他不肯松开。
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关子兮。
关子兮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终于，他的身体在某一刻松弛了下来。
他伸手回搂住我，一只手托着我的头，开始热烈地回应我的吻。
那一刻，我知道，他在心里给自己筑的那道防护墙倒了。
但仍未完全倒完。
除了吻，关子兮的手仍老老实实，没有半分乱动。
我放纵自己感受着他攻城略地的吻，心里却在苦笑。
看来，我似乎还得再主动些。
过了一会儿，我不舍地离开关子兮的唇，咬咬牙，抬手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
“小然......”关子兮喉结滚动，眼神里欲望和痛苦在交替。
我没说话，默默解开胸前最后那道束缚，拉过他的手覆盖在胸前那片柔软上。
关子兮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着。
该做的已经做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漫长的几秒后，关子兮双眼通红地直接抱起我往卧室走去。
把我放倒在床后，他整个身体身体急切又蛮横地压了上来。
我闭着眼让自己沉沦其中，感受着他的手在胸前慌乱地揉搓着，感受着某处紧贴的地方变得硬挺。
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难过、紧张和兴奋交织着，还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我默默想，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该有多好.....
12
在全身酸痛中醒来时，关子兮正一脸阴沉地坐在床边。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浅灰色床单上那片被浸染的红色尤为刺眼。
关子兮沉默地盯着那片红。
“我该回去了。”我尴尬地起身，拿起床尾的衣服迅速穿上。
“小然.......”关子兮看向我，声音沙哑，眼里布满血丝。
“我自愿的，和你没关系。”
“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苦笑问。
“我......”
“关子兮，以后我们遇到就当不认识，可以吗？”
“为什么？”
“以后好好为自己活吧，不要再考虑别人了，尤其不要再理张大壮。”
“我不是为他……”
“我知道，”我强忍住鼻尖的酸涩，“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可以独立了，你也不用再为我考虑。”
“小然.....哥对不起你......”
“你不是我哥，你是关子兮。”
关子兮捂着脸，痛苦地呢喃，“我不知道自己该做谁了……”
“你是关子兮。”我靠过去最后一次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喜欢的关子兮。”
然后，我起身出了卧室，换完鞋后飞快冲出了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的刹那，才终于放任泪水决堤。
这么多年，支撑我努力往前走的念想，就是关子兮。
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离他近些，成为和他并肩走着的那个人。
但或许，我该放下了。
我也好，张大壮也好，不该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该再给他带来任何的压力。
放手，是我能为关子兮做的最后一件事。
13
李强打电话来，说已经约好时间，周六下午会派车来接我。
他还特意交代，让我不要刻意打扮，和平常一样就行。
“妹妹，人家就是看上你的清纯干净，化妆什么的就俗了哈。”李强语重心长地嘱咐。
“知道了。”
我忍住心里的反感，快速挂掉了电话。
那种反感，不是对李强，而是对自己。
一想到周六过后，我将成为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心里就泛起恶心。
周五晚上，我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床上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原先的反感转变成了恐慌，在身体里逐渐扩散开。
以为自己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身体还是做出了反抗。
我坐在床上，轻轻拍打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些。
手机铃声响起。
我看了下来电，雨花村的邻居王嫂。
“小然啊！”王嫂在电话那头大声喊。
“王嫂，怎么了？”
“造孽啊小然，你赶紧回来吧！”
“怎么了？”我的心跳莫名加速，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你那老爹可能又去赌钱了，这两天都没见人。我刚去你家看你妈，吓死我了，人晕倒在地上，额头流了好多血。”
我慌了，“流了好多血？怎么回事？”
“估计是自己往墙上撞了。我打的120，救护车已经拉走送县医院。你爹电话打不通，我这有小孩照看也走不开，我给他们留了你的电话，你赶紧回来赶去医院吧。”
我颤着声回应，“好，我现在就赶回去，晚上应该能到。”
“好孩子，快回来吧。”王嫂重重叹了口气，“你妈现在只能靠你了。”
我头脑混乱地挂断电话，手不自觉地在颤抖。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拨了张大壮的电话，提示已关机。
“张大壮你个老不死的，我和你没完。”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
幸亏邻居发现了。
也幸亏这几年修了路，救护车还能开进村里。
如果雨花村还像当年的封闭样，进出只能靠爬山或骑摩托车，傻妈妈可能就危险了。
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赶紧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从明城回县城大概5小时车程。
我在手机上买了火车票后，下床快速收拾起衣服。
手机铃声又响起，县城的座机号。
“喂，张小然吗？”
“我是”。
“我是县医院的护士，你什么时候能到？还有，你妈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患者名字和身份证号你先提供给我们下。”
“我……不知道……”
护士口气里充满了疑问，“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叫春花……”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傻妈妈姓什么，更别提身份证号了。
“行，那你人先赶紧回来吧。”
护士叹了口气，报了具体位置后挂断电话。
顾不得想太多，我请舍友帮忙请假后，提着行李包匆匆出门，准备往车站赶。
出了宿舍楼大门，看到站在楼下的关子兮时，我怔住了。
关子兮冷着脸走过来，“你手机为什么都打不通？”
我心虚地低头，“把你拉黑了……”
“之前发信息给你，说‘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处理些事情’，也没收到？”
“收到了。”
“那你……”
“关子兮，我有事，得先走了。”
我冷冷打断了关子兮。
此刻实在没心情纠结这些，我得赶紧出发了。
关子兮看到我手里提着的包，皱起眉，“你要去哪？”
“回家。”
“回家干吗？”
“有事。”
“有什么事？”
“没事，你不用管......”
我绕过他，想要直接离开。
“我问你有什么事？”关子兮从身后赶上来，生气地挡在我面前。
我不得已只能解释，“傻妈妈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张大壮联系不上，我得赶回去照顾她。"
听完后，关子兮神情变得严肃，“你等我下。”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王叔，我在学校，你过来接我下吧，我要出趟门。”
“不用......”我出声想拒绝。
关子兮用眼神制止了我。
我只能作罢。
如果能快点回去，这个人情也只能先欠下了。
上车出发后，关子兮和我坐在后排，彼此沉默。
手机铃声响起。
看到李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我慌忙挂断电话。
事情来得措手不及，我把这事都忘了。
今天要去见那个所谓的“大鱼”的。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傻妈妈才是大事。
李强的电话又打进来，我再次挂断。
“妹妹，怎么不接电话？车下午5点停你们学校门口接你。”信息随即发来。
关子兮瞟了我的手机一眼。
我连忙把手机屏幕侧向车窗边，不想让他看到。
我在思考要怎么快速了结这件事。
没多久，我好像想通了。
我答应这件事是为了傻妈妈和关子兮。
但是……
这么不靠谱的张大壮，我怎么就能确信他以后会变好呢？
如果他一直这样，我也要一直为因他而勉强自己吗？
这好像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想通后，我靠在车窗上回信息，“对不起，不去了。”
“妹妹，我们说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
“张大壮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吧。”
“你不为你爹考虑，也得为你妈考虑下吧，他出事了你妈一个人怎么办？”
我冷笑起来。
张大壮没出事，但现在反倒让我的傻妈妈出事了。
我回复道，“没事，不劳您操心了。”
“妹妹，可不能这样害哥哥，哥哥生气了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请先记得，你做的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们之间的通话聊天我都有录音，短信也有保存。被逼到绝路的话，我也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的。你不怕的话，可以试试。”
“TMD你在威胁我吗？”
“不敢。我只想安安静静生活，不要再来烦我就行。”
“行，你有种。”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李强咬牙切齿的气愤样。
我问道，“以后可以不来烦我了吗？”
“臭婊子，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好，会远远躲着你的。”
发过去后，没再等到李强的回复。
我松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有男朋友了？”关子兮在旁边语气别扭地问。
我无奈笑了笑，“没有。”
“那就好。”
说完，关子兮伸手过来，自然地握住我的手。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慌张地想收回手，关子兮没让我得逞。
那个叫“王叔”的司机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又移回视线继续开车。
“之后有时间，我们好好聊聊吧。”关子兮紧握着我的手说。
我放弃了挣扎，点点头，神情尴尬地看向窗外。
虽不想承认，但此刻关子兮握着我的手陪在身边，让我安心了许多。
那些逝去的回忆也慢慢涌回来。
关于傻妈妈，关于关子兮。
我总和张大壮顶嘴。
张大壮生气时，会发疯地挥舞着皮鞭朝我乱打。
每当这时，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妈妈总会奋不顾身地上前护住我。
张大壮的皮鞭伴着怒意便落在她身上。
我挣扎着想推开傻妈妈，但她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不让我被打到丝毫。
我在她怀里哇哇大哭，而她边承受着身上的皮鞭，边傻笑着摸着我的头。
关子兮来后，我和傻妈妈终于有了依仗。
张大壮对“宝贝儿子”有求必应。
只要关子兮挡到我们面前，张大壮就会笑着放下皮鞭。
每天，我都巴不得张大壮赶紧出门。
他不在家的日子，一切如此美好。
关子兮陪着我胡闹，傻妈妈坐在旁边看着我们呵呵傻笑。
那些日子，成为了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
想起往事，难过又涌上了心头，眼角溢出了眼泪。
“不会有事的。”关子兮摩挲着我的手指，轻声安慰。
“嗯。”我点头。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傻妈妈不会有事的。
虽然傻妈妈没有尽过妈妈的义务，但她的存在本身，已经给了我莫大的精神支撑。
我不能没有她。
14
下车后，我匆匆往护士告知的病房跑。
关子兮的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
找到病房后，看到门前围着一大群人时，我怔住了。
“请问，有位叫‘春花’的病人是住这个病房吗？”我拉住刚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问。
“是，她现在不适合接受采访。”护士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
“采访？”我不知所云，“我是她女儿，我……”
“她女儿来了！”
未等我说完，旁边一人大声喊道。
原本挤在门口的人群瞬时围住了我，眼前开始不停出现刺眼的闪光灯。
我这时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拿着摄像机。
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我在。”
关子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微微的喘气，应该刚从人群外挤进来。
下一秒，他把我搂进怀里，抵挡住了周围的闪光灯。
但仍抵挡不住周围的喧嚣。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
“请问你是于白薇的亲生女儿吗？”
“你知道你母亲是被张大壮拐走的吗？”
“你母亲精神不正常持续多久了？”
“是被张大壮虐待才这样的吗？”
“听说张大壮还买了个被拐的小孩，之后被找回去了，小孩父母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吗？”
“据说你家里很穷，张大壮还重男轻女，为什么会一直支持你读书？供你上学的钱哪里来的？”
“你母亲身上有最近几天被鞭打的伤痕，她经常被张大壮打吗？”
“张大壮有打过你吗？”
......
我听着那一个个问题，心越来越沉。
没有完全懂，但好像又懂了。
尤其那个“拐”字，如颗炸弹般，在我脑袋里爆炸开来。
我躲在关子兮的怀里，全身颤抖，眼泪模糊了眼睛。
于白薇......
我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真好听的名字，那是傻妈妈的全名吗？
我骂起自己来，为什么就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张大壮胆子大得无法无天，都敢买被拐的小孩，为什么不可能拐女人呢？
据说，因为生我时大出血，傻妈妈再无法生育。
我还奇怪过，张大壮那么想要儿子，为什么宁愿去买个儿子，也要不离不弃守着傻妈妈过？
呵呵，不离不弃。
我在心里笑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周围的闪光灯仍在咔擦咔擦响着，把我的心也咔嚓咔嚓地切割着一片又一片。
我握紧拳头，恨意在心底升起，想杀死张大壮的心越来越强烈。
“小然……是小然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咔嚓声减弱了，周围一下变得安静许多。
我从关子兮的怀里抬起头。
周围的人群空出一条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被搀扶着走进来，看着我哽咽问。
我从泪眼中看向她。
不需要问什么，那张脸已说明了一切。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有傻妈妈的影子，也有我的影子。
“小然啊......我的小然.....”老妇人看清我的脸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小然，我是外婆，我是外婆啊……”
我僵在关子兮怀里不敢动荡。
太突然了。
一切都太突然。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关子兮轻拍了拍我的背，低声说，“去抱抱她吧。”
那个自称我外婆的人，哭得如此伤心欲绝，被旁边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直。
我心里升起了不舍。
挣扎了许久，我终于松开关子兮，慢慢走到她面前。
“小然......”老妇人挣脱了旁边人的搀扶，一把搂住我哭喊起来，“外婆对不起你们，外婆对不起你们......”
那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哭喊。
哭声里藏着的悲伤如此真切，让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很奇怪的是，心里同时也升起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只有在傻妈妈和关子兮怀里才感受过的安心感。
我带着万般复杂的情绪，轻轻喊了声，“外婆。”
“哎，外婆在.....外婆在......”搂着我的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紧紧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15
我终于见到了傻妈妈。
她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
护士说已经没有生病危险，但刚醒来一直在乱喊乱叫，只能打了镇静剂，让她再睡会儿。
外婆执意要在她床前守着，谁劝也不听，我只能作罢。
门口的那群记者终于都散了。
民警把我叫出了病房，“张大壮已经被抓到派出所，你医院这边安顿好后，来派出所配合我们做下笔录。”
“好。”我麻木地点头。
“你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精神不正常的，还有印象吗？”
我摇了摇头，“不清楚，记事起好像就这样了。”
“好的，我知道了。”民警没再继续问，顿了会儿说道，“我们本来要联系你外公，你外婆坚持不让。想问下你的想法，想见吗？”
外公……
好陌生的称呼。
“他……还好吗？”我问。
“你妈丢后，他们就离婚了，你外公另外组建了家庭。这些年一直是你外婆一个人在找你母亲。”
原来如此。
我苦笑，“哦，那就不用了。”
“好的，那尊重你们的意见。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民警交代完，叫了守在病房门口的人一起离开了。
我终于能大大地松口气。
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关子兮。
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不确定他是否离开了，只能在医院四处找找看。
跑了一圈后，才在昏暗的楼梯口找到他。
他坐在楼梯角落，塌着肩膀，一副沮丧的模样。
心里泛起了心疼。
我的关子兮，今天应该不好受吧。
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相似的场景，十年前他作为当事人经历过。
十年后，我也经历了一遍。
只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那些不一样，可能也是我对关子兮最愧疚的部分。
十年前的那天，一切刚好都那么巧。
在外面乱跑的我，不小心掉进了村里的粪坑。
关子兮急忙来拉我，最后也被拽了进去。
两个脏兮兮浑身发臭的小孩手拉着手往家走。
到了家门口，那群陌生人脸上不约而同有了嫌弃的表情。
那些摄像机原本抬起了，最后又被尴尬地放下。
一切滑稽又可笑。
关子兮的爸爸关文州眉头紧皱，和其他人一样，脸上也是嫌弃的表情。
旁边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和牵着的那个胖小孩，更是捂住鼻子匆忙后退。
关子兮一副少年老成样，盯着关文州问，“我妈呢？”
关文州声音冷漠，还伴着些责怪的意味，“因为找不到你，自杀了。”
关子兮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最爱的妈妈，心心念念的妈妈，原来早已不在人世。
那天，小小的关子兮大吼了一声，带着一身脏粪冲出了家。
我跑在后面一直跟着他，陪他在小树林里沉默地坐了许久。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拉起我的手往回走。
那天起，他没有了妈妈。
而我，也没有了哥哥。
真是让人伤感的回忆……
我吸了吸鼻子，蹲在关子兮面前强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傻妈妈和外婆。”
关子兮神情恍惚地看着我，紧抿着唇摇头。
我站起身，直接往上拉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
他固执地使力抗拒。
我不松手，仍在使劲拉。
沉默地僵持了好一会，他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拉着关子兮往病房走。
他的步伐缓慢又沉重，我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
“外婆，这是关子兮，张大壮买的那个小孩……”我握着关子兮的手，对坐在病床前的外婆介绍道。
外婆转过头盯着关子兮看了一会儿，笑着招手，“孩子，过来外婆这。”
关子兮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犹豫了会儿后，关子兮慢慢走上前，弯下腰蹲到外婆身旁。
外婆一脸慈祥的微笑，伸出手摸了摸关子兮的头，“好孩子，难为你了”。
然后，她张开双臂抱住了关子兮。
一句话，就击溃了关子兮的心理防线。
他躲在外婆怀里，压抑的低沉哭声持续传来。
“哭吧，把该哭的都哭出来，哭完就好了。”外婆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哭声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在旁边默默抹眼泪。
这个该有的大哭和拥抱，对关子兮来说，迟到了十年。
我常在想，十年前的那天，如果她的妈妈还在，不管关子兮身上怎样的脏臭，她妈妈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拥抱他的。
可惜，已经没有如果了。
我可怜的关子兮，即便逃离了雨花村，也只能一个人孤独地长大。
此时此刻，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不管如何，我不要再放开关子兮了。
我喜欢他的话，就应该好好守着他，做他的爱人、家人和亲人。
我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我。
还有傻妈妈妈和外婆，我得快点长大，独当一面，成为她们的支柱。
我走过去，抱住默默擦眼泪的外婆和还在痛哭的关子兮。
此时，我们似乎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泪眼朦胧中，我看向床上的人。
傻妈妈像个孩子般还在熟睡。
床头柜上摆着不知谁送的鲜花，里面插着张卡片，上面写着“天下无拐”四个字。
最后那个字实在太刺眼，让我又开始心痛了。
多么沉重的一个字。
它的背后，是多少流干的泪，多少破碎的心，多少无辜的生命。
但愿以后，都不要有受害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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