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非首发,首发《西昌都市报》,ID魏治祥,文责自负
老蔡是我的朋友。多年的朋友。
懒得描述他的长相。像张铁林,爱瞪眼睛,演皇上的那位。
“呱,呱,呱!”走廊上一旦响起这声音,便知道老蔡来了。呱呱声中,轰然而起的是更响亮的笑声。那笑声极富穿透力,弄得耳朵嗡呀嗡的。这是当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发生在新都荣军疗养院,省作协第二期文学创作讲习班的的一幕。
隔了走廊,我与老蔡正好门对门。正好,我们还都是工人。老蔡是凉山州第一砖厂的装窑工,拉板车,穿大裤衩。一问来头,竟在《诗刊》上发表了组诗:《砖头瓦块奏鸣曲》。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黑而且瘦,破皮鞋一步一呱,居然是诗人?好吧,管他什么人,就凭那嗡呀嗡的笑声便值得结交。我那时也是工人,中央级大厂的表面处理车间,酸洗工。刚刚在《青年作家》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婚宴》,讽刺类的,用的是笔名。一个市级砖瓦厂的工人,在中央级刊物发表的诗歌;一个是中央级工厂的工人,在市级刊物上发表的小说,算不算半斤对八两?
进讲习班之前,既兴奋且忐忑。省作协的讲习班哦,不晓得有好多高人。似我这等初中尚未毕业,只有一篇作品的角色,别人要是问起,只怕会怀疑是混进去的。好在知道了老蔡的底细之后,又知道了更多同学的底细,——原来都是新手嘛,都很业余嘛!——慢慢也就有了底气。
老蔡为人直来直去,赞成的事,瞪大了眼睛:好得很了嘛!反感的事,亦瞪大了眼睛:擦皮鞋!简直是擦皮鞋!不管对谁,老蔡一就是一,不是一就坚决不是一,从不遮遮掩掩。
更进一步了解老蔡,是在讲习班结束后的漫长岁月。期间我多次去过西昌,他也多次来到成都金堂。八十年代住房窄,他一来我就得妻离子散。夜猫子到了堆,天南地北,胡吹乱侃,更兼老蔡那厮,动辄仰天放出一串哈哈,虽不至影响四邻,家人却是无法安寝的,只好把妻子女儿遣送回娘家。老蔡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丝毫没有鹊巢鸠占的内疚,一住就是好多天。我到了西昌,自然要还以颜色,不睡,朝天亮地聊。蔡夫人俞秉秀大姐也不睡,侍候着削水果,煮夜宵,没有半点脾气。大家都不“讲礼”,你来我往,听不得半个“谢”字。又一年我搬了新家,老蔡夫妇带外孙小豆豆到成都躲地震。这一回,直接就是主客易位了。老蔡霸占了唯一有空调的主卧,顺便霸占了书房和电脑。俞大姐不甘示弱,霸占了厨房和餐厅。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操心一日三餐,我家娘子一天到黑都在过意不去。
当是时,老蔡已经很发表了一些作品很获了一些奖了,占了我的书房却不务正业,成天打游戏。很弱智的那种:空档接龙。这家伙有备而来,玩的那种带音响的碟片。一旦接龙成功,扑克牌漫天飞舞的同时,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掌声。倘若有我在场,最后那一刻,老蔡是要卖关子的,一脸的得意,翘起按鼠标的食指,曰:“此处估计有掌声,宜稍作停顿。”随即一指头重重点下去,掌声四起的同时,仰天放出一串憋了半天的哈哈。有时我在客厅,他一个人照样玩得开花暴朵,一个人玩出了一屋子人的音响效果。游戏结束后,一再问我安不安逸,表示会留给我玩,且语重心长地嘱道:“以后你要玩就玩这个。这个是我专门在成都买的哦!”
作家的手艺是把细节放大,老蔡于此道自然驾轻就熟,随便举一段文字:
“小外孙的胎毛长得好,黑幽幽的,泛着光泽。用我们布满岁月霜雪的眼睛看去,能看到令人敬畏的圣洁和华贵;用我们积满世俗尘烟的手掌去抚摸,能触到令人心惊的纯粹与感动。那么,生命的脆弱和坚韧,生命的柔软与绵长,生命的奥秘和启迪,都,——隐藏在这黑亮亮的胎毛里了。”——摘自《胎毛笔》
一般人看胎毛是看不出什么的。老蔡的“看”法不同,是用“布满岁月霜雪的眼睛”去看。光看还不够,还得“用积满世俗尘烟的手掌去抚摸”。一看一摸,便把纤细的胎毛放到了显微镜下,“生命的脆弱和坚韧,生命的柔软与绵长,生命的奥秘和启迪”,一一纤毫毕现。每一个婴儿与生俱来的胎毛,其来历竟如此惊心动魄!
除了放大细节,我以为老蔡最大的本事是放大快乐。他热爱邛海,身居陋室的他,常常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的居住环境,声称家住邛海边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小撮人。
“邛海于我是一种恩惠。她就在我的窗外。一直以来,她就这样令人心疼地美丽着。并且一直以来,她就送给我以宁谧、守持这样一些当今世界比较稀缺而珍贵的东西。十年忧愤,云淡天高。
“写东西的感觉象是在独唱。因为无伴奏,因为唱得太投入、太动情,或把音起高了而跑调的事,便经常发生。这时我需要一只校音器。我于是推开圈椅,站到阳台上来。第一眼看到的,自然又是邛海。我们开始对望。有邛海加入进来,我心里踏实了,独唱成了双人的合唱。”——摘自《邛海 彝海》
读到如此深情款款的文字,细细感受作者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快乐,我发现自己对位于沱江之首、号称蜀中四大名镇的金堂县赵镇,爱得实在不够深。我于三江环绕中看到的美景,听到的涛声,怎么就不懂得放大呢?
毕竟隔了千里沱江,更隔了浩渺的邛海,朋友之间的走动并不算多。最近一次到西昌,又是十几年未曾谋面了。
老蔡还是老样子,嗓音洪亮,笑起来嗡呀嗡的。他隆重地说:“十几年没有在家接待客人了,今天俞姐为你破例。”我毫不见外地说:“那是当然”,直接降低了接待规格。
内心的感动,则写进了一篇散文:《打馆子的故事》。
结尾是这样写的:如今,但凡家中来客,逢年过节,都会去餐厅酒店。难得在家里炒几个小菜宴客,客人竟受宠若惊,说这才是最隆重的接待。
哦,差点忘了,老蔡姓蔡,名应律,还有个外号叫散焉楼主。
2021年3月2日于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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