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以执政的身份巧取州县都要如此费尽周折,可见六卿之间的制衡有多严重。但不管怎么说,以韩起执政的身份,再加上赵武的儿子赵成担任中军佐,两家人合力掌控全局,在瓜分土地的过程中还是占尽了优势。眼睁睁地看着韩、赵两家狼狈为奸,旧卿集团的范氏、中行氏心里自然有诸多的不快。为了平衡他们的不满情绪,赵武和韩起又放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们去夺取北方白狄的土地。
晋国自建国以来就一直处于戎狄的包裹之中,因此其发展壮大,也离不开对戎狄的驱逐与兼并,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间,曾有过两次大规模扫荡戎狄的高潮。一次是在晋献公时期,为了向外扩张疆土,晋献公灭国夺邑,通过武力手段统一晋南盆地,并将杂居在晋国腹地的戎狄驱逐到边远地区。到晋景公时期,由于内部矛盾集中爆发,导致了晋国在邲之战中的失利。战后在荀林父的主持下,晋国扫荡了东部山区的赤狄部落,使得赤狄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戎狄在晋国发展的历程中,扮演了一个晋国内部矛盾缓冲剂的作用,特别是荀林父伐赤狄的行动,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化解日益激化的内部冲突。与之类似的是,晋国在晋平公时期开始的伐狄行动,也是在六卿矛盾集聚、内部压力不得缓释的情况下,主动寻求外部突破的缓兵之计。他们都知道将来六卿之间必有一战,但又不知战事何时因何事而起,就只能通过向外扩张来集聚力量,晋国北方的白狄自然首当其冲,成为受害者。
与赤狄类似,所谓的白狄也并非是一个整体,而是包含了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部族的庞大族群。这些部落横跨秦晋北部,也因此经常在秦晋之间摇摆不定,时而会跟随晋国参加中原的会盟和征讨,时而会在秦国的怂恿下侵扰、牵制晋国的注意力。在晋悼公争霸的高峰期,有北戎的无终国派人与晋国结好,晋悼公采取了魏绛的建议,与诸戎议和,为晋国向南争霸提供良好的后方环境。
由于与中原国家常年的交往,使得不少的白狄部落开始由游牧转向了定居,逐渐建立了类同于华夏的城邦国家及政治制度,并与中原国家开展外交往来,以希求获得正常国家的地位。但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未经天子册封而自立的国家,其合法性都是不受承认的,晋国对其进行征讨,于法于理都是站得住脚的。另外,随着戎狄城邦国家的发展,那些原本荆棘丛生的北方原始森林逐渐被开发了出来,变成了富饶的良田,这对于急于扩充实力的诸卿来说,无疑有着很大的诱惑力。
晋国征讨白狄,其目的主要是各家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和财政基础,为未来可能出现的战争做准备,因此各家都纷纷出力,丝毫不敢怠慢。这其中又数中行吴的贡献最为突出,他在征讨过程中采取了许多新的兵阵战法,为后人提供了不少的经典战例。不过在介绍这一系列军事行动之前,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下中行吴这个人,以及他征讨北方的真实动机。
中行吴谥为中行穆子,是中行献子荀偃的儿子。中行偃于晋平公四年去世,临终前士匄主动请命扶植中行吴担任上军佐,士匄死后中行吴又顺位晋升为上军将,在内阁之中排名第三。但随着士匄的去世,朝政被隶属于新贵集团的赵、韩两家牢牢把持,中行吴在六卿中的地位也在此后的二十年间止步不前。彼时与中行吴同一阵营的范氏宗主士鞅,在其父去世后也只是获得了六卿最末的下军佐职位,此后更是与中行吴一道在下军将的任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可以说,在赵武、韩起乃至于魏舒执政的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旧卿集团一直都是被排挤的对象。当韩起、魏舒等人主导国内土地的瓜分时,旧卿集团在国内利益分配上根本占不到便宜,因此就积极地推动外部的扩张,这也是此次晋国大举伐狄的根本动因所在。
中行吴征伐的对象,主要是分布在如今太原到石家庄一线,与晋国疆域接壤的国家,目前可知的,有无终、鲜虞、中山、鼓、肥等。其中的第一战,是攻打盘踞在大卤也即太原盆地、曾主动与晋国结好的无终国。
无终国虽然建立了城邦,但由于生产落后,一直没能发展出兵车战阵,但这种落后局面,在面对晋国的进攻时,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利好条件。无终人专门选择一些险要的地势,要么是坑洼遍地,要么是荆棘丛生,使得晋军战车根本无法顺畅的行进,更无法展开阵势。而步兵却因其灵活性,可以不受地形制约,随意侵扰入侵的敌军。晋军笨重的战车,在追击敌军的时候,经常就抛锚了不能行动,反而成了累赘,甚至是将士们最后的葬身地。晋军的战车在中原大地纵马驰骋、所向披靡,可到了北方的落后地区,却完全没有了威风,反而被他们素来瞧不起的狄人当猴儿耍,这让中行吴很是气恼。
战车虽然行动受限,人的思维却不能受限,越是逆境越能激发人的主观能动性。担任上军佐的魏舒分析了敌我之间的形势,认为在当前的地形环境下:“若还是坚持使用战车,就无异于是把困守战车的士兵变成了活靶子。对方只要把兵力分割为十人的小队,对被困的战车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我们根本扛不住。”如果想要战胜狄人,就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狄人利用我们兵车的缺陷,故意在险地据守,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把军队全都改编为步兵,利用我们的兵力优势发动突袭,将他们就地围困,岂有不胜之理?”
作为统帅的中行吴很认同魏舒的计策,但习惯了在战车上耀武扬威的将士们,却接受不了这个改变,一时间群情激愤,让他的政策很难推行。中行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亲信斩首示众以示决心,才勉强把众人的抵触情绪压下去。但如果仅仅是压住他们表面的情绪,难保他们不会有依赖心理,虽然人已经下车步行了,可心还在车上。晋军本来就不熟悉步兵战阵,若是存有侥幸心理,会严重影响士气。为提升战力,中行吴又破釜沉舟,下令将所有的战车都毁掉,彻底断了他们心中的念想。
在具体的作战部署上,中行吴将上下两军两万余人分为五部: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左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
以一偏二十五乘(约1875人)为前拒以诱敌;紧随前锋的是一两五十乘(约3750人)的精锐部队担任主攻;左右两翼分别配备一参(二十九乘约2175人)和一专(八十一乘约6075人)的机动部队,以对狄人形成包围之势;最后还预留一伍(一百二十五乘约9375人)作为预备队。
晋军摆出这样的阵势,让无终人看了有些摸不着头脑,都纷纷嘲笑晋国人不会步兵作战还乱摆。但中行吴的这个阵法,实际上是参照了先轸在城濮之战时的部署做了一些调整。只不过先轸的战法,主要是为了击溃楚军的左右两翼,尽量避免与楚中军作战,而中行吴的目的,则是要包围敌军,因此安置了一支前锋诱敌部队。
具体的作战过程史料上并未详载,我们只知道就在狄人纷纷嘲笑晋军的时候,中行吴并没有给敌人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就发动全军进行突击,顺利地灭掉了无终以及其附属的许多小国,将太原周边地区收入囊中。
这次战事发生在晋平公十七年(541BC),这一年赵武去世,韩起执政,国家内外政策出现了很大的转变,伐狄的战争停滞了十年的时间。到晋昭公二年(530BC),中行吴或许是实在看不惯韩起的贪婪作风,便又重提旧事,将矛头指向了东阳(太行山东部石家庄周边区域)的白狄鲜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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