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饕餮.jpg

《山海经.北山经》有云：“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狍鸮，也称饕餮。

01.

一个面容憔悴、体态臃肿的女人从超市出来了，她脸色苍白，大大的眼袋低垂着，手里抓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她弯着腰，有些吃力地提着，急匆匆地消失在人群中。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都市人的夜生活开始了。

女人的家在五楼，她慢吞吞地爬着楼梯，大喘着粗气，右手心被购物袋勒出了红痕。到了五楼，她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哐当，袋子里的东西撞到了铁门上，震落了斑驳的红漆。女人拿出里面的东西，面包、火腿肠、薯片、巧克力、泡面等各色零食，摆满了一桌子。

她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急不可耐地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大口地嚼起来。甜腻的味道冲淡了口腔的苦涩，女人突然放声大哭。

今天下午接到法院的通知，儿子被判给了丈夫，不对，应该是前夫。失去了孩子，离了婚，丢了工作，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女人想到这里，觉得心被掏空了，她盯住满桌的食物，露出野兽般的精光，撕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包装。

一个小时后，桌上的食物被消灭了一半，她好像吃撑了。但是女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又打开了一袋火腿肠，强迫自己吃了下去。到最后，食物是什么味道，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机械地吞咽着。

又两个小时过去了，满地都是空荡荡的塑料包装。她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挺着肚子拾起垃圾，向楼下走去。女人觉得很羞愧，不行，不能让别人看见，她把袋子埋在垃圾堆的最深处。转身时，突然胃部一阵痉挛，接着是钻心的疼，她晕了过去。

恍惚中，她好像被送进了医院。在急救室里，女人发现自己竟然飘了起来，她看到了15年前的自己。

02.

初三那年，佳慧喜欢上了吃糖果，尤其是包装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家糖果店，跨过窄窄的台阶，轻推扶手进去，清脆的紫色风铃叮当作响。阳光透过橱窗洒在糖纸上，照得佳慧的心也跟着斑斓起来。

佳慧暗恋班上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他叫许哲。课间休息时，女孩子们总是会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男生更帅，她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许哲了。每当这时，佳慧就在一旁侧着耳朵听，却不敢插一句嘴。

许哲喜欢打篮球，他留着短短的碎发，单眼皮，笑的时候嘴角的小虎牙调皮可爱。每次许哲打比赛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女生。佳慧挤在人群里，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住许哲，细密的汗珠打湿了他的鬓角，只见他灵活地传球、运球、奔跑、跳跃，像一只健壮的羚羊。

佳慧看的呆了，世界仿佛安静了，嘈杂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入了大海，只剩下许哲奔跑着，夕阳下的他散发着金光，踩着五彩祥云。佳慧看到他朝自己笑了，她有些羞涩，不自觉地扯开嘴角，脸颊滚烫。

好！人群突然爆发出喝彩声，惊醒了笑得傻傻的佳慧。是许哲扣篮了！她使劲把手掌拍的通红。

比赛结束了，几个大胆的女孩子纷纷向许哲递上矿泉水，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许哲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水。佳慧远远地站着，心里有点酸涩，班上的男生似乎都讨厌她，许哲也不例外。大概是因为她是个相貌普通的胖子吧。

03.

今天转来了个新生，容貌清丽，留着黑色长发，一身肥硕的校服衬得她娇小玲珑。她是佳慧的新同桌，小茜。

小茜笑意盈盈地向全班同学做着自我介绍，许哲盯着她，转不开眼睛。很快地，小茜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也和佳慧成了好朋友。她十分勤奋好学，每天和佳慧一起上课、做作业、讨论题目，成绩越来越好了。

小茜又发现佳慧望着许哲的背影发呆了，她凑到佳慧耳边，俏皮地说：

“原来你暗恋许哲呀！”

“哪有，没有的事，你，你不要瞎说。”

佳慧的脸都涨红了，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小茜突然笑了，摸了摸书包里厚厚的一叠情书。

小茜和许哲在一起了，佳慧看到他俩手拉着手进了一家照相馆，许哲望着小茜，脸上满是宠溺的笑。佳慧觉得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明明是自己极力否认喜欢许哲的啊。

佳慧不甘心，她要减肥，她要像小茜一样瘦。于是，她开始节食，每天只吃一顿饭，最爱的糖果店也很久没有去了。佳慧觉得自己已经瘦了，以前的牛仔裤都宽松了不少。

04.

小茜也发现了佳慧的变化，她兴奋地拉着佳慧的手，大声祝贺她瘦了。佳慧急急地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点。

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在走道里踱步，刚走到佳慧身边，啪！什么东西掉在了班主任脚边，吓了他一跳。他捡起来看了一眼，狐疑地盯着佳慧。佳慧疑惑地抬起头，她看到班主任手里拿的是许哲的日记本，打开的那一页是小茜和许哲的大头贴。

许哲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回来的时候面红耳赤。他径直走到佳慧的座位前，指着她的鼻子骂：

“李佳慧，你偷我的日记也就算了，还扔在地上让班主任发现！这下好了，我被叫家长了，你满意了？”

“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告诉我还能是谁？你个死胖子，活该没人要。”

许哲骂骂咧咧地走了，周围的同学都看的傻了眼。佳慧的脑子嗡嗡地响，她真的没有偷拿许哲的日记，她真的没有！可是要怎么解释许哲才会相信？

他还骂自己是死胖子，佳慧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她觉得自己好傻，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糖果屋，一个月没来了，店里多了很多新品种。佳慧看着彩色的糖纸，咽了咽口水。她买了足足一大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佳慧提着糖果，走入无人的巷子，她蹲在台阶上，一个一个地剥开，含在嘴里，真甜！那天下午，佳慧吃完了所有的糖果，吃到最后，舌头都麻木了。

夕阳西下，霞光洒在糖纸上，微风乍起，吹起一地。佳慧抱着肚子跪在了地上，她想起了许哲，那天也是同样的落日，他满身淡淡的金色，对着她笑。

佳慧死了，被葬在了南岭的公墓里。两个月后，小茜捧着洁白的栀子花去看她。

她有些爱怜地摸着墓碑上佳慧的照片，淡淡地说：

“我怎么会喜欢许哲那种差等生呢，我的目标一直是你啊。说起来，你还真厉害，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我怎么努力也超不过。”

说着，她就拿出了薄薄的保送通知书，“你看，多亏了你，多亏了我偷了许哲的日记。”

她咯咯地笑起来，惊飞了停在墓碑上歇脚的乌鸦。

05.

嘀——，尖锐的声音吵的女人捂住了耳朵。她抬起头，看到医生拔下了病床上那人的氧气面罩，用白床单盖上了她的脸。

急救室的门开了，年迈的父母紧张地站了起来，看到蒙着的白布，母亲如同被抽掉了筋骨，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女人觉得自己的灵魂越来越透明了，在彻底消失之前，她看到了父亲抖抖索索去签的那张死亡通知书：

患者姓名：苏小茜

死亡诊断：暴食导致的胃破裂

一周后，母亲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打开小茜的房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戴上老花镜，开始整理女儿的遗物。突然，她发现床头柜里有个面目狰狞的黑色大头娃娃，娃娃的脑袋上贴了一张字条：饕餮。背面粘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一个胖胖的女孩。